灵舫御风，平稳地在空中飞行。

郁青羽透过窗望了望外头，空旷无际。

崔亦在和叹平生交流着，不知道他们到底交流了什么，最后的结果是崔亦无奈一笑，将叹平生又塞进了郁青羽怀里。

崔亦毫无自觉地占了郁青羽房间里的床，迎着郁青羽不悦的目光有理有据道：“反正你也从来不在短途移行中睡灵舫的床，好心点嘛，叹平生都给你玩了。”

虽然他的用词让郁青羽很想拿叹平生抽他，但望着手里的叹平生又勉强忍住了，只轻斥道：“睡不死你。”

天知道崔亦前些日子到底干了什么去，在床上稳稳一躺平立刻沾枕就睡。郁青羽闲来无事掂量了一下叹平生的重量，将它全剑上下观察了一遍。

和前世印象中并无差别。郁青羽抬腕试着划了半圈，忽而一时兴起，打算比划一段。反正这灵舫里的房间足够大，也够他比划一段了。

他斜斜抬起剑尖，叹平生质地与点墨痕相比颇有些沉重，郁青羽依照着手腕下压的重量感受着调整了力度，起手演练了一套筑玉宗的基础剑法。

挺顺手的。郁青羽满意地收剑入鞘。转头一看崔亦不知何时醒了，正困困地打了个哈欠。

众所周知人的哈欠是有传染力的，郁青羽见此没忍住转过头也打了一个哈欠。他揉揉眼睛，随手将叹平生掷向崔亦，崔亦反应很快伸手接了，将叹平生往地上一放，再抬头，郁青羽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让他滚：“——我要睡。”

崔亦先是感叹了一句“什么时候改习惯了”，随即摆出一副很大方的样子往里头挪了挪，笑道：“来啊，一起睡。”

郁青羽是突然觉得很困的，原本昨晚就忙于修行睡得迟，早上短暂地歇了一会也没歇好。灵舫移速快，从东洲往西洲只要几个时辰，他们午后开始行动，傍晚的时候大概就到了。

现在不休息到时候也没时间休息了，状态不佳可是难以应付一些事的。

将崔亦从这里赶走更费心力，吵一架浪费时间打一架难免会闹出些大动静更是麻烦。随他去了。

综合考量后郁青羽懒得再搭理他，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滚”就合衣躺下。他倒是心中自然，毕竟从前这种躺一张床上入眠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前世出宗门执行宗门任务，也不是次次都有不错的夜宿条件，去到环境不好的地方多的是几位弟子合躺一席的事。

他和崔亦关系不和，分到一起住的次数少，但少归少，也不是没有。因而他睡得坦然。

崔亦倒是比从前那几次要欠揍得多，莫名其妙地在他耳侧哼哼唧唧着吵人心烦，郁青羽闭着眼抬起手肘就是一下，意料之中被崔亦伸手截住了。

“别先急着睡呀，”崔亦含笑的声音近在咫尺，“要不要听我说点他们楚家的近况，省得你待会去了云里雾里的。”

郁青羽没睁眼，将手抽了回来覆在眼睛上以遮光，并不打算理他。

崔亦便自言自语道：“楚家家主与家主夫人尤其疼爱楚知弦，疼爱到让他这种出身的人也能按着意愿变更已有婚约的地步，前世你们的情况就正好例证。他回去后说自己其实早已心有所属，要同你退婚——但是，这次楚夫人不同意。”

他意味不明地顿了顿，另起问句：“你不好奇吗？”

郁青羽显然不感兴趣，他现在只对睡觉感兴趣。

崔亦戳了戳他：“真的不好奇？你猜一下怎么样，你那样聪慧，一定一猜就准。”

郁青羽听得想抽起枕头捂死他，当他被这一声叠一声的“你猜猜看”闹到忍无可忍真的要实践这个想法时忽然想起来什么，动作一顿。

他抱起的枕头本来险险朝崔亦的脸往下压，但思绪另起时又改变了主意没真去捂他，随意地往下移动丢在了崔亦腰腹间。

郁青羽还是跪坐的姿势，就这样低垂着眼眸若有所思地观察崔亦。崔亦被他隔着软枕压着，暂且摸不到什么好起身的着力点，也只能仿佛任人施为般不自在地被他盯着看。

郁青羽方才心中有一缕一闪而过的思绪，但是只仓促地捉住了这缕思绪的尾巴，其实也想不出什么特别有意义的东西。他略感失望，尝试再观察一遍崔亦以找回自己那一瞬间的灵感。

不过话说回来，崔亦现在这幅不自在的样子和他上次展露出半妖特征卷个狐狸尾巴来逗弄他时那副极为自然的情态实在是大相径庭——等等，狐狸？

郁青羽伸手探向崔亦的额头，崔亦仿佛看出来他心中所思般叹了口气，倒是没躲。

他额间皮肤温热，略有些烫了。

郁青羽本着严谨对比的心态又摸摸他的脸，摸摸他的脖颈，摸摸他的手臂——果然都很烫。

是了，就该这样。

崔亦身为半妖，身上的妖骨是觉醒之后才会让他展露半妖特征的，而崔亦如今的身躯年纪不如他前世，修为自然也低得多。他体内属于人族修真的经脉灵气与妖骨会隐隐相斥，若在他前世自可用修为压下，但现在崔亦还尚且“年轻”呢。

他该难受的地方海了去了，方才那沾枕就睡的行为也能反映他深受其扰，毕竟他累成那样的时候也是少见。

按理说他现在大概也还在难受着，而如此不适的时间段里他不继续休息，非要告诉郁青羽一些事情，还不明说，要让郁青羽自己一个一个试着猜。

平白给自己找罪受，崔亦不是这种人。

郁青羽若有所思，和崔亦对视了极短一须臾。也许那一瞬间里他们多年相对养出的习惯使然立刻就让他们互相猜到了对方的下一个举动——崔亦登时极快地抬腿抵开那软枕就往床侧翻身，而郁青羽沉下身当即就摁住他的肩下了很大的力气去压他！

状态不佳的病秧子要摁一个暂且体力不支的人，这场面一度显得有些儿戏。崔亦想到这一点，苦中作乐地笑了笑。

他以一种面朝床榻的姿势被郁青羽反摁在床的内侧，感受到双手被缚在身后由郁青羽按住——但这样一来郁青羽就腾不出多余的手压住他的身了，果然，在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的下一刻，郁青羽将腿压在他膝弯处，大概是以一种类似于跪坐且很好发力的姿势向下探来。

郁青羽压着他摸索片刻，在他后腰上找到一个灵言咒的法术印记。

这种颜色，和他前世启用法阵时乍起的红光一模一样。

“啊…”郁青羽卸了力道，“让我找到一些东西…也是你‘代价’的一部分？”

崔亦短促地笑了笑，正待要说，郁青羽又是一个软枕压过去：“算了我不太想听，我要睡觉了，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他复又躺下，阵阵困意上涌，几乎是一瞬间里就睡着了。

崔亦在一旁听着他均匀而声轻的呼吸，没再说话，也闭上眼睡去了。

·

睡得太昏沉，间接地导致了郁青羽下灵舫的时间晚了小半柱香。

他神色平静地跟到郁誉身后，而这位平时与他几乎无话可说的父亲竟出乎他意料地回头望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郁青羽原本正理着自己的发坠，在床榻上躺着睡过一遍后他的长发就略显得乱了些，侍女来唤他时他让人帮自己重新梳理了一遍——毕竟待会还要见楚家的尊长，姿容不端实在失礼——但来的时候略有些急，发坠险些掉了。

他因郁誉的询问动作一顿，谨慎答道：“……青羽偶有不适，在房中小憩了片刻，才不慎误了时候。”

郁誉神色淡淡地看着他，没说什么，自顾自往前走了。

倒是郁琅秋不知从哪里走过来，扫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说：“我记得你从前乘灵舫是是不睡觉的。”

郁青羽瞧见郁琅秋只觉得心下微躁，天知道他们西洲这边什么风俗，上次楚知弦来郁家要带个表哥一块，这次他跟着尊长来拜会还必须和郁琅秋一起。

……啧。

郁青羽暂且没有第一时间说回去，他抬头望了望郁誉的背影，估量着他已经走了一段距离时才侧头望向郁琅秋，放轻声音微微嘲道：“有兄长在的时候我哪敢睡？哪知道你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就打算一碗药灌死我呢。”

他声音已然放得极轻，只他们二人可以听见。郁琅秋闻言便皱眉：“我当时——”

恰在此时，前方遥遥行来一支队伍，领头人咋咋呼呼的声音乍起，极为喜悦：“——琅秋！”

是楚知弦。

郁琅秋被这一声喊惊了神，顿时才反应到这些事情不能现在说。太冲动了，他的反驳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最近总是这样，他有些懊恼地闭了闭眼。

郁青羽遥遥望见楚知弦，将他面上的欢喜尽收眼底。郁琅秋回过神来，脸色顿时有些僵，第一反应竟不是彬彬有礼地回个好，而是看向郁青羽。

郁青羽正巧也收回目光，转将视线移向他。两两相对间，郁青羽勾唇一笑，喟叹似的赞许道：“——感情挺深。”

郁琅秋没笑，他神色微凝，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就回道：“你想错了。”

郁青羽笑意吟吟：“我没想什么。”

他微微侧着脸，很不甚在意的模样，意兴阑珊道：“楚知弦脑子不太好——你眼光挺差的，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