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关于北地互市的汇报折子，出现在陈简策的书案上。

武经纶亲自书写，关于筹建市集、关于衡度司、关于将那些战俘定居汉化，逐条陈列。

陈简策想起了他们在南方时，在“流民迁入南桂”的计划开始后，武经纶曾说“在北边也能试试。”当时的陈简策就被他的大胆设想惊住了，而今，这个不可思议的设想，被武经纶实实在在的实现了。

陈简策似乎已经看到了汉人和古纳人在市集上交易，各取所需，其乐融融。

没人能比陈简策更懂武经纶，武经纶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份商业的繁荣，他是想让这些游牧人感受到安逸生活的滋味，让他们知道，你想要的东西可以换，不必抢。

一旦这个市集稳定下来，武经纶的下一步定是“文化教导”。

大夏与古纳，征战近百年，文化差异是其中一个原因。让他们读汉文化，让双方有文化共识，矛盾会慢慢淡化。

武经纶在从根本上，杜绝战争，打造真正的和平。

陈简策为这个计划的实施而心潮澎湃。他拿着武经纶的折子，去了后宫，亲自给父皇读。

自武经纶去了北地，弘庆帝父子间尽可能不提他，这是两人间的默契。

而这次，看着陈简策慷慨激情地讲武经纶的折子，弘庆帝知道，这件可称为“定乾坤”的国策，是武经纶的政绩，更是陈简策的骄傲。

陈简策骄傲的不仅仅是边境的安定，更是因为武经纶。举国上下，唯有武经纶一人可以做到。而这个人，不仅仅是陈简策的臣子。

弘庆帝看着欢欣的陈简策，想起了那日陈简策形容孟垚——六宫粉黛无颜色。他当时想的是“让陆炳神魂颠倒的人物，定有过人之处。”此时想想武经纶，岂不是一个道理？皇太子陈简策喜欢的男人，会是个平凡的人吗？

五年前被贬去了宁海，武经纶抗倭四年，战功赫赫。

去年，帮助皇太子收复南方，安抚苗瑶、安置流民。

而今，到北地不到一年，打赢打散了古纳四部，又创下与古纳互市之举。

任何一件事都足以封王拜相，而武经纶做了所有。

今年二月开始，从儿开始读书。陈简策日夜陪伴，教弟弟读书写字。

弘庆帝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知道陈简策这么累，求得是什么。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陈简策讲完了，满脸的笑意等着父皇的点评。这是陈简策北归以来，第一次如此开怀。

弘庆帝点点头，“武经纶雄才大略，这番布置，称一句‘定乾坤’也不为过。”

陈简策眼睛里的笑意更胜了些。

弘庆帝对儿子也笑起来。

次日早朝，陈简策命人当朝宣读武经纶的这份折子。

满朝文武，无不震惊！

开山创世之举！

远在北地的武经纶，成了满朝文武不敢小觑之人。

那日与四个首领的会议结束后，陆炳带着李峻和一队亲兵，到科布府、乌兰府、长禾府找商人，可以来市集上做生意的商人。

丝绸商人、瓷器商人、盐商等等，每种至少有两家。

陆炳要看他们货物的品质，要看他们的价格，给他们讲在市集售卖的规则和税。

有些商人有远见，听闻此事，欢天喜地，十分配合。有些商人惧怕古纳人，怕有生命危险，拒绝了这件事。当然，这种人以后都会后悔不已。

武经纶的原话是“边境纷扰多年，三边百姓最是受累。此次开市，优先惠及他们。”所以，这次陆炳只从三边的三个城府挑选商家。

武经纶在给陈简策的折子里，提到了这件事。

陈简策与武经纶心有灵犀，自是知道武经纶的未尽之言。边境互市之初是惠及三边的商人，时间长了，也可以给其他商人机会，尤其是南方的茶商。

于是，陈简策立刻给沐青云写了诏书，命他从现在开始留心此事，一旦开始在南方寻商人，他要心中有数。

当沐青云收到这封诏书时，人正在嘉定府。他刚刚从南沽吉安府过来，三个月后去曲靖府。他在每个府至少停留三个月，熟悉这里的市场和商铺。同时，他也找人。

沐青云岂是一般商人能比的，他看完了诏书，立刻就看到了未来北地互市的巨大市场。同时，他想到了刚刚开始种茶的苗瑶之地。

沐青云脑瓜一转，先给皇太子上折子，说定把此事放在心上，等待朝廷下旨，他肯定有商家立刻能去。

转而，他立刻给刀木旦写信，“刀土司，你们的茶叶有市场了……你们苗瑶发家致富，在此一举。土司一定要把握住！”

八月初，北地市集的十二间房子完工这日，武经纶收到了卢冠南的书信。

中秋在即，卢冠南派人送来两车的吃穿用度，还有一封书信。

武经纶看完，对武仕说道：“把蔚离叫来。”

市集的房子完工十二间，武经纶觉得可以开市了。剩余九间也在加紧赶工。

武经纶和四位首领商议，第一次市集在中秋节那天开，讨个好彩头。这几日，参加市集的商人陆续到达，陆炳每日都要见几个，忙得焦头烂额。

陆炳随武仕回来了，武经纶看向陆炳，“游月兄来信，说北地互市，希望能给苗瑶茶商一个机会。他们刚开始种茶叶，不容易。”

武仕瞪大了眼睛，惊叹于“北地互市”这个消息的传播速度。

陆炳抱臂摩挲着下巴，“这事殿下不会和卢冠南说。”

武经纶微笑着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殿下懂你的意思，以后互市上不会仅仅是三边的商人。尤其是茶叶，是南方特产。”

武经纶“嗯”了一声，肯定了陆炳的分析。

“南方……南方茶商…….”陆炳突然拍了一下桌子，把武仕吓一跳。

“沐青云！沐青云这个犊子，他告诉了刀木旦，让刀木旦找葛赞，葛赞找葛月，葛月找卢冠南。然后，到你这了。”陆炳摸了摸脑门，放下手后，哈哈大笑起来。

武经纶和武仕也笑起来。

笑够了，陆炳收敛了笑容，看着武经纶，“把苗瑶的茶叶，卖给古纳人。从极南到极北，你开创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局面。我祖父说‘而今朝野上下无人能教导你。’不是恭维，是他老人家慧眼。”说着，陆炳给武经纶竖大拇指。

“能得陆大少爷如此称赞，在下幸也！”

说完三人哈哈大笑。

八月十四，四位首领齐齐来到沙二卫。

在武经纶意料之中的，他们推选萧延到衡度司。

对此，耶律明珠自有说法，她对武经纶说：“能和陆炳一起搭档，我自是想去的。只是，我不如萧延懂你们的律法。”

武经纶憋着笑，“耶律首领以大局为重！”

之后武经纶转告陆炳这件事，陆炳无奈地说：“我替她的族人感谢她！”

武仕在一旁哈哈大笑。

这日，萧延和陆炳，两人针对双方常见商品的价格，详细讨论了一番。李峻把他们讨论的价格，全部书写下来。

武经纶看过之后，“你们每次讨论的价格，都要做纪录，一定要写清楚日期。物以稀为贵，不可一概而论。”

陆炳和萧延点头认可。

武经纶又转对李峻说道：“誊抄两份，字写大些。院外告示墙和院内申明亭上，各贴一张。各派两名士兵守着，除了衡度司，其他任何人不得撕毁。否则军法处置。”

“是。”李峻应下了。

武经纶对陆炳和萧延说道：“总是有你们想不到的商品出现，到时候就要你们现场定价了。到时的混乱难以避免，多带些士兵守在门外。如非恶意挑事，士兵不得动武。”

“是。”两人应下。

大家都是第一次，到底会遇到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如此，这个万众期待的北地第一次互市，在中秋团圆佳节这日，开始了。

这一日，工场停工。匠人将院子早已清理干净。

这日天气晴好，大多商人选择在院子里搭建自己的摊子。

看着这些商人纷纷进入，武仕问道：“要不要把汉人和古纳人分开摆摊？地方很大，分得开。”

武经纶摆摆手，“不用，就让他们混着。”

有纠纷就找衡度司，于是，第一次市集，累惨了陆炳和萧延。

原以为给他们一间房办公，结果这些人撑满了三间房。解决完一对儿买方卖方，进来两对儿…….

武仕带着士兵，让他们排队，“先来后到！排队排队！”

士兵腰上都挎着刀，这才让这些人排成了队。

洪尘绸看看被挤爆的衡度司，再看看人声鼎沸的大院，对武经纶说道：“这个市集真好，也真危险！必须提刀看守！”

武经纶笑出了声，“再乱，也比打仗好。”

洪尘绸深深地点头，“只要不打仗，我天天在这看着都行。”

耶律明珠和其他三位首领也没闲着，他们都在给衡度司帮忙。有些胡搅蛮缠的人，看看是谁的族人，他们上前解决。

面对这个情况，四位首领觉得当初那么严肃的和武经纶谈判，真是多虑了。没有那么多严肃的问题，胡搅蛮缠的倒是数不胜数。

也因为有自己部族首领在这里，才有那么多的古纳人敢来汉人的市集买卖东西。只要有了这个开始，日后，哪怕首领不来，古纳人也不会有什么怀疑。

巳时，午时，未时。

武经纶看看时间，对武仕说道：“散了吧，通知他们，今日就到这里了，蔚离他们要挺不住了。”

武仕带人，敲锣示意，“今日市集到此结束，五天后再开。大家收拾东西，散了散了。”

等所有人都撤出市集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武经纶走进衡度司，萧延还算持重，靠坐在椅子上。陆炳已经趴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李峻在给他倒茶。

萧延见武经纶进来，站起来和他说话，“武总督……”

陆炳一口茶水喷出来，险些喷在武经纶身上……

武仕憋着笑——萧延嗓子哑了。

陆炳呛完了这口水，缓了过来，哈哈大笑。

武经纶也笑起来，他拍拍萧延的肩膀，“辛苦你们了。”

李峻忙给萧延倒茶，萧延喝了半杯茶，润了润嗓子，“辛苦也值得。”

说完几人都笑了。

当晚庆功宴，这一众人全喝醉了。

这是一件双赢的喜事，武经纶、洪尘绸、陆炳、古纳四位首领，都非常开心。

洪尘绸举着酒杯对武经纶说：“我从来没想过用这种方式解决边境之事，你，后生可畏！”说完，洪尘绸一饮而尽。

武经纶也干了杯中酒，“是您给了我底气！解决问题的根本，仍然是强大的战力。您仍是首功！”

洪尘绸对他挥挥手，“我心里有数。”

武经纶笑了笑。

第二日，昨日参加市集的很多商人来找陆炳，陆炳一个都没见。

萧延没走，找陆炳商议衡度司之事。

经历了昨日的尝试，两人都发现了，只熬他们两个不行，他们要带徒弟。像打仗列阵一样，要组一个队才行。

于是，两人各去组建自己的队伍。

陆炳到乌兰府，从几个大当铺的掌柜里找了三个人。

在第二个市集来临时，陆炳在后面看着，小事都让这三个掌柜去解决。

萧延也带来三个帮手，他从其他三个部族各找了一个，其中就有耶律明珠。

武经纶也吸取了上次的经验，在开市之初，在李峻张贴的那张价格单上，标注了今日开市的时间，从巳时到未时，未时前要离开市集。

武经纶和洪尘绸说：“一定要在天黑前让他们离开市集，否则，容易出乱子。”

洪尘绸深以为然。毕竟是两国的人，鱼龙混杂，一旦天黑容易出事。

他们都在摸索经验，每次开市都比上一次做得更好。

武经纶把这些一一写在折子里，派人送到宸京皇宫。

不开市的日子，工匠继续施工。

边境的一切都在武经纶的计划中，有序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