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于部的族人代表中最年长的一位为陆炳介绍，“耶律明珠，是我们草原上的月亮。十年前，她的父亲曾是我们的族长。”

陆炳点点头。

“认识汉字吗？”陆炳先开口，毕竟是女人，他客气了许多。

“认识，不太多。”耶律明珠说话的口吻，和葛月有两分相似。

陆炳拿出他已经写好的两份合约，逐条给她解释：“第一条很简单，从此你们不能踏入金沙洲和银沙洲半步，那本来就是我们的地方，现在我们要收回来了。明白吗？”

耶律明珠突然冷笑一下，“你们赢了，自是你们想怎样就怎样。”

陆炳也笑了一下，他看向那位年长的吐于部族人代表，“你们这位大小姐，似乎还不知道如何做一位首领。你们要不要换一个？”

耶律明珠冷着脸，“第一条我同意了。”

“好。第二条，如果你们能一直安安静静的，明年夏天，你到沙二卫去，我们有大官和你们聊聊，帮你解决一下生活困难。这句能明白吗？”

“明白。”

“好，那我们就在这里签字画押。你一份，我一份。咱们就算君子之约，不可负。”陆炳说着，在合约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指印。

他把合约推到耶律明珠那边，让她写。“会写字吗？”

耶律明珠从合约上抬起头，“没有你写得好。”

陆炳笑了一下，“耶律首领过奖了。”

耶律明珠拿过笔，不太熟练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耶律明珠。

陆炳刚拿过自己的那份合约在看，武仕进来了。他刚刚从日连部回来。

日连部选了新首领，武仕与他们签了合约。并告知了他们悉丹部的事，警告他们不要侥幸。

现在来吐于部，也有这个目的。

武仕低声和陆炳说了说，陆炳点点头，转对耶律明珠说了一下悉丹部出尔反尔的事情，“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出尔反尔，非君子所为。悉丹部现在比你们惨多了，但这并不是我们的本意。我们大夏皇太子主张仁政，不想老打仗。所以，咱们以和为贵。但我们并不是打不过你们，对吧。”

耶律明珠看着陆炳，出其不意来了一句：“你们大夏不是喜欢和亲吗？如果你娶了我，留在吐于部，我可以保证吐于部和日连部绝不与大夏为敌。”

陆炳和一旁的武仕，目瞪口呆。

吐于部的三位族人代表倒是很平静，看来他们很了解这位耶律大小姐的脾气。

“噗！”武仕没忍住，笑了出来。陆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武仕忙摆手，“对不住对不住，真的没忍住。”说完还笑。

陆炳让火影营的士兵都出去了，营帐里只有他、武仕、耶律明珠和她的族人代表。

陆炳抹了把脸，“耶律首领，您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你娶了我，就可以做部族首领。你是不是不懂?”

“哈哈哈哈。”武仕哈哈大笑。

陆炳要踹武仕，武仕边躲边对耶律明珠说道：“你真的很有眼光。他在我们大夏，就是娶个公主也是可以的。绝不屈尊你的身份。”

“你快闭嘴吧！”陆炳要喷火了。他转对着耶律明珠，“你这个姓氏，已经说明了你的尊贵，我懂。我有妻子了，不能娶你。”

“男人可以有很多妻子。你原来的妻子做小，我可以容忍。”

“噗！”武仕又笑出来，“他那个妻子可能忍不了你。”

“我能骑马，能上阵杀敌。你们汉人的女子娇滴滴的，怎么能比？”耶律明珠很执着。

陆炳捂住了额头，“耶律首领，我肯定不能娶你，我们不说这件事了！”

陆炳再次检查了一番两人手里的合约，收好自己的那份，“您请回吧。”

耶律明珠把合约递给族人，起身走到营房门口，又转身问道：“明年夏天，你在沙二卫吗？”

“在！他在！”武仕替他抢答了。

耶律明珠走了。

陆炳站起来给了武仕一脚。

武仕哈哈大笑，“蔚离你真行啊。这异国他乡的，你也不闲着。”

“你闭嘴！”

武仕悄悄挪到营房门口，“等孟垚回京，我要告诉他这件事。”说完就跑。

把陆炳气得鼓鼓的。

过了会儿，陆炳又不气了，自言自语：“只要他能回来，你们都去告状才好呢。”

次日，陆炳带大军拔营，返回沙二卫。

大军行进，武仕拍马赶到陆炳身侧，“耶律明珠在后面目送你呢。”

“滚！”

武仕又哈哈大笑，“没骗你，不信你回头看，她真在那看你呢。”

“我不看。等我家孟垚回来了，你得为我证明，我可是很守规矩。”陆炳尝试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谈起孟垚，这样他的等待似乎变得轻松些，似乎没那么痛了。

“行，给你证明。”武仕拍了拍陆炳的肩膀。

等他们回到沙二卫，武仕和武经纶说起了这件事。

武经纶也笑起来，“陆炳当得起一句‘贵公子’。你那句话也没说错，以陆家的条件，陆炳就是娶个公主，也是可以的。耶律明珠有眼光。”

在十一月来临之时，边境终于稳定了。

古纳四个部落，皆受重创。只有匹尔部的萧延最大保存了实力，也保护了自己的部族。其它三个部落，首领全部被杀，一时难以成事。

武经纶看着桌上的四份合约，对萧延去救助悉丹部并不意外。萧延很聪明，他明白了武经纶那日几句话的意思。他看过汉人的书籍，书籍给人智慧，却从不尚武。

萧延很适合做四个部族的首领，而武经纶想要的却是最大分化四个部族。古纳的统一对大夏，并无好处。

武经纶并没有闲下来，他走遍金银二洲，就像一个游行者，在大夏与古纳的接壤处来来回回。

直到边境下了第一场雪，大雪下了两天两夜，武经纶才在沙二卫歇下来。

在新年来临之前，陈简策派人送来了年货，还有两封书信——陈简策写给武经纶的，武逸纶写给武经纶的。

武经纶喝了药，缓了过了那阵咳嗽，逐一打开两封信。

陈简策的信：“吾爱佐廷，自宸京雪降三遭，寒气日增，吾甚念汝之身体。新岁之后，从儿将启蒙就学。吾已将文华殿西侧第二书房，为其设读书之所。今从儿不独午憩于此，夜亦有时留宿。吾甚思汝。”

落款是“琳琅”。

武经纶字斟句酌把这封信读了两遍。

少时学写信时，先生教他写“见字如面”。可寥寥几字如何抵得过相思之苦呢？但相思如此之苦，若是没有这些字迹来安慰，如何挨过？

爱是甜蜜亦是痛苦，更是百折不挠。武经纶不后悔。

他提笔写下回信：“吾之宝贝琳琅，北地严寒，然每念及殿下，若暖阳之照人。但使殿下安坐京师，吾事皆足矣。新岁将至，愿安宁乐康。”

弟弟武逸纶的信：长兄，吾既冠，与周家女已成婚。父云，长兄处要职，未必能归，故未告之。近闻今太子监国，而兄又长驱至边疆，父母忧兄与殿下，恐事有不宜。吾慰双亲，言兄行事有法度，必无虞。然母仍虑兄之艰苦。父母康健，兄勿需忧虑。边境严寒，兄宜自重。长兄，父亲赐吾表字“静尘”。

落款是“静尘”。

武经纶的指尖摩挲着“静尘”二字，体会着父亲对他和弟弟的良苦用心。

父亲不想埋没武经纶的才略，却又不想小儿子如大儿子那般艰辛。定国安邦是好，儿孙绕膝也是幸福。

父亲想留下一个儿子。

武经纶提笔给弟弟回信：

“弟静尘，未能亲睹汝成婚之礼，甚憾之。俟我归京，必致厚礼于汝妇。汝既成家，双亲定当大悦。为子之道，吾不如汝。吾对父母与汝，有所亏欠。

“吾与殿下甚睦，可告双亲安心。待吾安定边疆，必将归京。汝当勤备科举，愿来岁春闱，汝能一举登第。”

新年来临，武经纶一天也没闲着。

他命人采买了酒、茶叶、盐、瓷器、面粉、布匹、丝绸，他同洪尘绸、陆炳一起，带着这些礼物，去了古纳四个部落。

洪尘绸上次在悉丹部杀了很多人，此次再去，整个部落仍然对他心有余悸。武经纶对此乐见其成，他做好人，与悉丹部新任首领把酒言欢，一顿饭吃得很愉快。

离开悉丹部，他们下一站是匹尔部。

除了那些常规的礼物，武经纶特意送了萧延十本书和一套笔墨纸砚。

“多谢武总督。”萧延对武经纶行礼，是他们古纳首领间的礼节。

武经纶微微笑了笑，“宝剑赠英雄。这些东西，送给萧首领才是有价值。”

几人一起吃了饭，洪尘绸和陆炳同萧延喝了很多酒。

武经纶最近在吃药，不能喝酒。酒席间，武经纶邀请萧延，“萧首领若是方便，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吐于部和日连部看看。”

“好。”萧延知道，这个武经纶每句话都不是那么简单。

出发时，萧延送了很多回礼。

三天后，他们一行人到达匹尔部。

给其它部族的礼物中，丝绸只有一匹。匹尔部的礼物中有三匹丝绸。

耶律明珠热情招待了武经纶一行人，当然他们都知道，这是沾了陆炳的光。

宴席之上，耶律明珠毫不避讳的敬陆炳酒，武经纶和洪尘绸笑而不语。萧延把这些看着眼里，默默喝酒。

宴席过后，武仕打趣陆炳，“难为你了，都用上美人计了。”陆炳追着踹他。武仕边跑边笑。

耶律明珠也送了回礼。武经纶谢了她，命武仕把两族的礼物区分开来。

武经纶并没有邀请耶律明珠和他们一起去日连部，耶律明珠主动提出，要和他们一起去。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

陆炳苦不堪言。明眼人都看出耶律明珠的意思，若是无关的人，陆炳早就敬而远之。但耶律明珠现在是吐于部首领，关系到大夏边境的和平，他只得忍着。好在，这次拜访的时间不长。半个月后，洪尘绸回沙一卫，他和武经纶回到沙二卫。

回到沙二卫，陆炳长出了一口气，又有些自嘲：原来一个人的心那么小，只能放下一个人。

武经纶命武仕把带回来的礼物，分别统计出来，并陈列在一个单独的房间。

武经纶和陆炳，拿着武仕做得清单，逐一查看这些礼物。尝尝马奶酒的味道；看看毛皮的品相；拿沙二卫厨房的木菌与吐于部的木菌对比了一番。

两人一边品尝，陆炳一边给这些东西衡量价格。

“这个好吃，陛下赏过我祖父，我吃过。”陆炳指着一个盘子里盛放的白色块状的东西。武经纶拿起一个尝了一口，“酪。这个不错。”武经纶在清单上画了一笔。

“这个是好东西。”陆炳指着一些红色、黄色的石头。

武经纶拿起来，仔细瞧了瞧，不太确定道：“巴林石？”

“对。”陆炳拿出两块拳头大小的红色石头，“在宸京，这两块石头可买一匹古纳战马。”

“我在宸京和南方的玉器铺子里，没见过这么大的红色石头。”

陆炳笑了笑，“当然了。这是匹尔部特产，想光明正大出现在大夏的玉器铺子，那多难？”

武经纶略略思索，“所以，大夏的玉器铺子，是渴求这种石头的？”

“对。只要这种石头一出现，立刻被高价买走。”

武经纶点点头，在清单上重重画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