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皇城，东宫。

陈简策在看武经纶派人送回的书信。

武经纶在汇报三边事宜的折子之外，另写了一封信给陈简策。

“吾珍琳琅，别已逾月，刻骨之思，不可名状。天气渐寒，吾宝宜戒生冷之食，甘味亦宜节制。此地天宽地广，迥异江南，甚欲与汝共赏。此地牛羊成群，其肉与京城异味，甚想与汝共品。此地旷野无人，立于其中，常感人之渺小，天地之广大，甚欲执子之手，与子同行。汝之安危，吾命系之。”

落款是“佐廷”。

这封信半月前到达，至今，陈简策每日都要看一遍。

和武经纶走之前的那封信，一起压在陈简策的枕头下面。

遥远北地的武经纶打开陈简策的信：

“吾之爱人佐廷，六弟从儿如今常在东宫，伴吾左右，缓解吾之孤寂。那套金饰，已改好，上次尔来东宫，吾之心绪纷乱，忘示汝。汝今常佩之。

“中秋佳节，未得月饼之享，心盼有知音共品之。

“昔月，余游香山赏红叶。红叶满山，唯余一人独赏之。

“吾心惟欲汝。”

落款是“琳琅”。

武经纶手指摩挲着纸上的字迹，微微笑着，自语道：“还在生气。”

武经纶收起信件，打开那封折子。是陈简策批复的三边事宜。两人对政务、战事，向来一拍即合。三边的很多事宜，他们在南方时曾多次讨论过。

武经纶打开那个包袱，是一件红狐风领的黑色貂皮斗篷。这种品质的毛皮，能做一个风领已然少见，何况是这种垂地的斗篷。

第二日武经纶穿这件斗篷，陆炳围着他转了一圈。

“啧啧，殿下阔气！”

武经纶笑而不语。

五日后，十月十二日，古纳匹尔部在子时，偷袭了沙二卫。

武经纶没穿那件毛皮斗篷，也没穿厚厚的氅衣，还是穿了一套将军重甲，里面带棉絮的那种。提枪上马，出营督战。

从十月起，三个卫所都在警戒。因此，此次被偷袭，在经历短暂的慌乱后，大夏军很快进入了反击战。

李峻带着火影营，截断进入卫所的古纳兵与后面大军的联系。

红衣火炮，向着古纳后方大军轰击。

武仕带着卫所士兵，清剿卫所内的古纳军。

火炮轰击，古纳大军无法继续前进，无法接应已经进入营地的同袍。半个时辰后，卫所内的古纳军，无一个站着的。卫所外的古纳大军开始撤退，武经纶下令停了火炮。

陆炳带领重甲骑兵，追击敌军！

人马皆重甲，如一辆钢铁战车，疯狂碾压过去！

武仕带领轻骑兵在两翼侧防，武经纶带领大军紧随其后。

这几年来大夏与古纳对战，一般是古纳撤退后，大夏佯装追一追，不过十里也就停下了。所以，古纳一直有恃无恐。

这次，轻重两种骑兵对古纳穷追不舍，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匹尔部的首领顿时慌了神。

眼看距离匹尔部部落只剩百里，首领停下了队伍，列阵迎战。

匹尔部首领率领三万大军出发，突袭失败，现在只余两万余人。部落里还有两万骑兵，其中有五千是重甲。他一面列阵迎敌，一面派人回去调援兵。

天微微亮。旷野之下，双方人马拉开阵势。

古纳方弓箭手齐上阵，箭雨洒向大夏军队。

陆炳带骑兵后退，火影营上前列阵，发射鸟铳！

古纳再次缓缓后退，火影营咬住不放，轻重两种骑兵在两侧保护。

匹尔部首领咬牙命大军再次后退，这次，夏军没有追。他已经听到了援军到来的马蹄声。他刚刚缓过了一口气，一颗炮弹便落在他的前方，他看到自己的将士四散飞落！

武经纶的步兵带着红衣火炮，到了。

同样是骑兵，不管是轻骑还是重骑，必然是古纳军更胜一筹。这也是双方僵持多年的主要原因。

所以，武经纶命火炮和鸟铳，重点攻击对方的骑兵。

匹尔部的援兵刚刚到达，还未组建攻击阵形，就陷入了大夏的火炮中。

十台火炮，交替发射。

匹尔部的首领，命大军再次后撤！

陆炳带领两种骑兵，再次追击！一直追击到距离部落二十里！

两军从半夜子时交战，到现在，已是日近黄昏。匹尔部伤亡惨重，现存士兵不足两万人。

匹尔部首领，带着亲信，亲自到阵前举白旗投降！

陆炳下令停了火炮，火影营停了鸟铳，但依然持铳以待。

轻重两种骑兵，依然提刀警戒。

陆炳带着二十个轻骑兵，带着匹尔部首领来见武经纶。

武经纶下了马，把长枪递给武仕，步到匹尔部首领面前。这位首领看起来四十岁上下。

“萧延，匹尔部首领。你的曾祖父是汉人。”武经纶说出了匹尔部首领的姓名和家世。

萧延微微抬高了下巴，“成王败寇。我输了，任你处置。求你放过我的族人。”

“看来是读过汉人的书。读过书该知道，求人，不是你这般姿态的。”

萧延的亲信有些激动，似要说什么，萧延拦住了他。

萧延看着武经纶，收敛了态度，“你说吧，怎么样才能放过我的族人。”

“不多，只有三个条件，对萧首领来说，都不难。”

萧延盯着他，等着他开条件。

“第一，从此不许踏入二洲地界，二洲我要收回来。只要踏进来，就视为挑衅，火炮等着你们。”

对这个条件，萧延反应不大。算是默认了。

“第二，今日我看到的这些马匹，都给我。”

“你！”萧延的亲信冲上来，被武仕挡了回去。

武经纶看着萧延等他的回复。

萧延的队伍里，至少还有一万匹马。古纳产良马，大夏的战马大多是重金从古纳买回来的。这万匹马，与萧延来说，是笔巨大的损失。

养马需要时间，没了这万匹马，萧延的队伍，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作战了。

萧延看着武经纶，“战马给你了，我的族人岂不是任你们打过来？”

“你放心，我们留下字句，签字画押。只要你不毁约，我定守诺。如果你毁约，下次我们就不谈了，直接打到你们族里。”武经纶看着他，缓缓地继续说：“其他三个部落，我会一个一个打过去。他们自身难保，你们谁也救不了谁。”

“你是谁？你能代表大夏？”

“我叫武经纶，三边这一片，我都能定。”武经纶微微笑了笑，“能代表大夏之人，你还见不到。”

“第三个条件是什么？”这边是默认了前两条。

“如果这个冬天，我们相安无事，我想在明年入夏时，在后面的卫所里，约见一次萧首领。”

萧延微微皱了皱眉，“见我做什么？”

“当然不是为了杀你。我可以帮你的族人，生活的好一些。”

这次轮到萧延笑了，很明显，他根本不相信武经纶这句话。但他并不怕来见武经纶。

“行。我答应了。”

武仕带人，摆了一个简易的书桌，摆上笔墨纸砚。

“蔚离来写吧。”武经纶叫陆炳。

陆炳坐下来，把刚刚武经纶说得三条，写了双份。

武经纶在每一份合约下面签字画押。

萧延把这两份合约来回看了两遍，才在下面签字画押。

陆炳的字虽不敌武经纶，但从小被陆仲德教导，字迹潇洒，有大家出手的风骨。

而萧延的字，竟然不逊色陆炳。这在古纳国，绝对是少见的。

武经纶夸赞道：“萧首领好字。”

萧延收好自己的那份合约，“不敌两位。”说完就告辞。

武仕和陆炳一起送他们回营，同时接收他们的马匹。

李峻随武经纶先行回卫所。

武经纶换了氅衣，回到议事厅。

沙一卫的人来传消息：他们在昨夜子时遭到了悉丹部的袭击。

悉丹部首领这次居然是倾巢而出，把两万人全部带出来，袭击沙一卫。被洪尘绸的火炮狠狠打退了。

洪尘绸率军追击。悉丹部首领誓死抵抗，被洪尘绸包围后活捉了，连同俘虏一起被带回沙一卫。

洪尘绸没有打到悉丹部部族里，这是武经纶与他早就商议过的。武经纶不想激化双方的矛盾，打肯定要打，还要打赢。但要适可而止，他看得是未来。

这人汇报完消息，等着武经纶给答复。

武经纶刚要开口，突然咳嗽起来。李峻忙给他倒茶，武经纶摆手不接，缓过了那阵，才止住了咳。武经纶拿过茶杯，喝了半杯，才对李峻说道：“研墨吧。”

武经纶索性不说话了，他把刚刚与匹尔部的合约，写了一份给洪尘绸。让他与悉丹部也这般签一份。

收缴马匹的事情不用强调了，既为俘虏，那些马匹自然全部缴获了。

写好了信。李峻收起来，交给沙一卫的士兵。

武仕进来的时候，端来了药，把火盆往武经纶身旁靠了靠。

武经纶正喝着药，陆炳进来了，他刚刚看着士兵安置了那些马匹。

“我看到了沙一卫的人，出什么事了？”陆炳给自己倒了杯茶。

李峻说了一遍沙一卫遇袭的事。

陆炳琢磨了一下，“他们两部商量好的，同时出击，袭击两个卫所。”

武经纶点点头。

“古纳四个部落，现在出动了两个。另外两个等什么呢？”另外两个部落在沙三卫附近，分别是吐于部和日连部。

武经纶又喝了半杯热茶，“别急。”

武经纶站起来，围着沙盘绕了一圈，做了一番布置：“明日，李峻带两千火影营去沙一卫。”

“是。”李峻应下。

“蔚离带三千火影营，再带着五千重骑兵，去沙三卫。如果能谈判，也签一份今日的合约。谈不成，就带兵打到他们族里。”

“好。”

“明日天亮出发吧，夜间太冷了。不急这一时。”

十月中旬边境这边已经用上了火盆，夜间睡觉的时候，武经纶反而要把火盆挪远一点，他怕伤了那件毛皮斗篷。

他把斗篷覆在被子上面，陪他一起睡。

十日后，沙一卫和沙三卫都传来了消息。

十日前，悉丹部首领与洪尘绸签了约，带着五千古纳人，回到了自己的部族。洪尘绸留下了他们的马匹和刀箭。

五天后，悉丹部首领率一万骑兵，再次袭击沙一卫。其中有重甲骑兵三千人。

当时李峻和两千火影营已经候在沙一卫。

出尔反尔，洪尘绸大怒！全军反击，一路追杀到悉丹部部族。

洪尘绸亲自杀了悉丹部的首领，他的亲信，全部被绞杀！清剿了悉丹部所有的马匹和刀箭。

洪尘绸率大军驻扎在悉丹部，吓得一众老小寝食难安。如此僵持了三天，匹尔部首领萧延，拿着他与武经纶的合约，来到了悉丹部。

萧延带着悉丹部的一位长者，向洪尘绸保证，绝不再踏入金沙洲一步！待悉丹部选出新的首领，将在明年夏天和萧延一起，到沙二卫与武经纶见面。

在萧延到达之前，武仕先到了，并传达了武经纶的意思——震慑目的达到即可，重点在明年的谈判。

洪尘绸与悉丹部达成合约，撤军回沙一卫。

见他们谈好了合约，武仕火速赶往沙三卫。

沙三卫那边是，吐于部和日连部联合出战。

两军交战，大夏这边抓了对方一个士兵。陆炳亲自审了，得知这两部不仅联合袭击沙三卫，还为悉丹部提供了马匹、武器和将士，让他们去报仇。

于是，陆炳命全军全力攻击，不留余力！

对方撤军，大夏军穷追不舍。

见对方举出白旗投降，陆炳以鸟铳打断了对方的旗杆，拒绝接受投降。全军继续推进，直接打到对方的部落。

陆炳杀入敌阵中，长枪扫过，对方侧身歪头躲过，头盔掉了，长发散下来——是个女人！

“啧。”陆炳皱了皱眉头，两人继续交手。

这个女人手持弯刀，再次向陆炳冲过来。

陆炳不想与她缠斗，长枪砸向她的手臂，迫使她拿不住刀。陆炳松开马镫，一拍马背，飞身过来，将这个古纳女人踹下马背。

和洪尘绸一样，陆炳杀了两族首领，收缴所有的马匹和武器，俘虏全部带回沙三卫。包括那个女人。

陆炳将火影营驻扎在吐于部的外围，自己也驻扎在这里，盯着他们选出个新首领。

三日后，吐于部的三位族人代表来大帐见陆炳。

其中一位说道：“我们的新任首领被你们俘虏了。”

陆炳心念电转，武经纶之前说过，杀人不是重点，他们要的是边境的未来。

于是，一盏茶后，吐于部的新任首领出现在陆炳面前——那个被他打落马下的女人，二十上下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