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庆二十五年五月初二,果子渡。
这一段的太平河,北岸是北鲁行省的东瓦渡,南岸是南梧行省的果子渡。
运河宽阔,果子渡面临的水域也就特别宽。
果子渡从车马道上往运河里延伸了一条石头砌起来的堤岸,约有三丈长,一丈宽。曾经,运河正常航运的时候,大小船只都在这个堤岸边靠岸。
堤岸另一段的尽头,连着这个小镇的车马道。
如今,果子渡的驻军就驻扎在这个小镇上。在大军到达时,吴学峰已经让小镇的百姓全部转移到宝山府。
这条车马道上空无一人。
此时,全体吴军退到车马道外五百余米处,那里才是火炮射不到地方。
为首的大夏十几艘战船一字排开,纷纷向岸上放炮。
此时的吴军,透过炮火烟尘眼睁睁看着夏军从战船上放下无数的小船,夏军快速划着小船靠向岸边。在刚刚淹没脚踝的浅水区,下船。下船即列阵,井然有序。
另有两艘战船靠近石头堤岸,一匹匹战马从容下了船,哒哒往前走,在堤岸上列阵。
骑兵列阵的同时,浅水区里的士兵也在列阵。
约三十人列一排,一个阵共三排,人人端着一个长武器,不是长枪,不是刀,更不是弓箭,吴军看不清那是什么。
石头堤岸两侧,各有三个这样的阵形。
堤岸上站满了骑兵,人马合一,很安静。
尤其是那些战马,对此刻的火炮竟然毫不害怕。
战船上的火炮没停,列阵的步兵和骑兵,稳如泰山。
洪尘绸骑马站在堤岸上,看着对面的军队。
朱潇和孟垚骑马站在洪尘绸身后,每人背着一把鸟铳。
就这样轰了半个时辰后,洪尘绸终于抬了抬手——炮声停了。
洪尘绸双臂抬起,快速向前挥去。
堤岸两侧的看起来像步兵的阵营,整齐而快速往前推进,全部跑到了车马道上,并保持阵形。
见夏军停了火炮,吴军步兵上了车马道,吴军主将命弓箭手向前。吴军的百余名弓箭手刚刚跑到射程内。
这边,洪尘绸抬起自己的鸟铳,朝向岸边的“吴”字旗,砰一声巨响,打断了旗杆。
紧随而至的是更大声的整齐的“砰”声!
是那些站在车马道上的步兵阵营!他们不是简单的步兵,他们是火影营——皇太子陈简策亲自建立的新型军队,全军皆持火器!
他们手里端的是三眼铳,除此,每人背上还背了一把鸟铳!
每排火器间互相配合,每个阵形间互相配合。如一个巨大的火器,稳步向吴军阵营推进。
那百余名弓箭手,首当其冲,转瞬间倒地一片!
正在持盾持刀列阵的吴军,一下子被打懵了!还有火器?!
火影营全员五千人,在这两年里反复操练、演戏,这次被洪尘绸全部带来南方。
在火影营的强势掩护下,浅水岸边集结了约万人步兵。此刻正列阵等待中。
长堤上的骑兵依然巍然不动。
火影营每个阵三排,第一排射完,快速后撤,第二排顶上,依次轮换,保持火力不断。
他们踏着吴军的尸体步步前进。
吴军对火器无力抵抗,步兵损失惨重,边打边退。
吴军主将调骑兵向前冲,骑兵速度快、位置高。
运输马匹不容易,这次火影营没带马。
洪尘绸身边的角手吹起了号角,两短一长。
号角声落,火影营停止射击,手中的火器由端着改为拎着,瞬时化作冷兵器。他们快速让出位置,到一侧结队。
同时,堤岸上等待已久的骑兵队,风一样卷向岸上的吴军骑兵。
吴军主将命骑兵站两翼的位置,中军步兵持刀持盾。
夏军的火器,不仅仅让这些新兵慌了心神,马匹也备受惊吓。
对骑兵来说,马匹的状态尤其重要。因此,当夏军的骑兵冲过来的时候,吴军骑兵的阵形是乱的。
夏军骑兵收割般摧毁着吴军的骑兵队伍。
吴军主将指挥骑兵,再次冲击夏军,但他心里知道,打到现在,他们一直在后退,已经完全退出了他们原有的营地。但面对对方的火器,他毫无办法。
看着前方吴军的混乱,洪尘绸命角手再次吹响号角,这次是一声长调。
号角声落,浅水区的步兵快速奔入战场。
一场大混战,开始了!
洪尘绸事先不知吴军这些人都是新兵,但多年征战经验,让他看一看也就看懂了。
吴军主将每次组织起来的攻击阵形,都很快被大夏军打乱。
说一句“夏军以一敌二吴军”,毫不夸张。
朱潇和孟垚奔马在战场上,朱潇长刀,孟垚短刀。
孟垚双腿夹住马儿,上身歪向右侧,一刀割下一个吴军的头颅。孟垚回身坐好,抖落刀刃上的血迹,那个无头尸体才倒落地上。
朱潇始终在孟垚附近,挥舞长刀,左劈右砍。
与果子渡隔着一个行省的南宁嘉定府里,秦昭正在看罗城送来的军情——皇太子陈简策带着苗瑶联军,围攻罗城!携带火器!
秦昭在甬城的时候,已料到了这个情况。但他没想到陈简策带来了火器!他是大夏的降将,陈简策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惩罚。
武经纶和卢冠南一起离开了宁海,还带走了宁海卫。这是藏不住的秘密,张池已经被调到宁海。
武经纶和卢冠南肯定在陈简策这里,有他们在,打一个罗城,有什么难?!
半月前,秦昭给苏宫明写折子,奏请允他带着老兵守罗城,防止苗瑶打过来。
苏宫明驳了他的奏请,命他去打甬城。并且,把老兵都留在南京皇城,派四万新兵给他守罗城。
秦昭看着门外的天色,“罗城现在已经是陈简策的了。下一步,就是嘉定府。”
打完罗城打嘉定府,这两步棋并不难猜。
秦昭疾步到书桌后,快速写了一封急报,“送果子渡,请韩国公支援嘉定府!”
果子渡有驻军八万,除南直隶外,其余四省中,果子渡驻军最多。果子渡与嘉定府仅隔着一个南兴行省,急行军赶来,可以救嘉定府!
秦昭的传令兵,上马疾驰而去。
这次围攻甬城,秦昭消耗的主要是新兵,现在他这里还有老兵两万。他即刻下令,全程戒备,守城!
被秦昭赋予期望的果子渡,此时正陷入一场大战中。
随着夏军的不断推进,如今已经变成巷战!双方在这个小镇里打!
果子渡主将跑到吴学峰身边,“国公爷,咱们退吧,退到宝山府,据城而守。”
吴学峰是不敢退的,苏宫明给他八万大军就是要他死守这个渡口,他怎么敢退?!
“我们占据地利之势,八万大军,往哪里退?!不能退!”吴学峰收敛自己的心慌,大声呵斥这位主将!
“没有八万了国公爷,他们有火器,我们死伤惨重!”
“不能退!就是打剩一个兵,也不能退!”吴学峰也仅仅是靠着这个气势在撑着了。
主将无奈,回到战场,组织阵形,艰难抵抗。
吴学峰担心主将不能尽心组织抵抗,他带着侍卫来到战场上。马儿刚刚站稳,吴学峰听到对方阵营后方,响起了号角声。
然后,大夏的骑兵做掩护,步兵潮水般退下车马道。
随后,骑兵也迅疾撤退。
吴国士兵竟然无人追赶。
吴学峰正猜想着对方的意图,就听到了“轰”一声!
夏军再次开始炮轰!
在刚刚的激战中,大夏骑兵和步兵,有意把吴军圈起来,将他们慢慢圈在一个圈里。
同时,战船上的夏军把火炮运到了堤岸上。
现在四台火炮齐发,炮弹落在吴军的中央!
吴军这次彻底乱了套,无人再听主将的指挥,各自找地方躲避。
吴学峰的马儿受惊,嘶鸣不止。侍卫忙牵住马,让吴学峰下了马,带着他逃跑。
突然,吴学峰突然听到一声火器的声音,不是火炮是火器,就响在耳边。然后,扶着他的那位侍卫倒下去了。
待吴学峰回头,觉得心口处一阵剧痛。
他看到了一张好看而冰冷的脸,似有几分眼熟。他转回头看自己的胸口,约寸余宽的窄刀刀尖带着血迹,穿透了他的左侧胸口。
身边的侍卫都倒下了。吴学峰疼得低下了头,似是想摸一下自己的胸口,突然又一阵剧痛,刀被抽出去!
孟垚一手抓着吴学峰的头颅,一手握着短刀。两手的物件,都在滴血。
朱潇带着他,跑到一侧塌了一半的院墙处。
朱潇看看孟垚,孟垚脸上溅了血,平平静静地对师父开了口,“我想陆炳了。”
朱潇摸摸他的头,“快了。”
孟垚坐在地上,靠着破墙,抬头看着天。
有吴兵报告主将,韩国公战亡。
果子渡主将略略思付,“骑兵掩护,步兵边打边退,退到镇子外面,去宝山府!”
洪尘绸此次率兵十万,他投入战场的只有四万。打得八万吴军,丢盔弃甲。
最后,主将带着约两万残兵,逃向宝山府。洪尘绸没追。
这场激烈的攻夺战,从黎明时分打到未时。
杀韩国公吴学峰,俘吴兵万余人,洪尘绸率领的夏军,大获全胜!成功占领了果子渡!
被孟垚想念的陆炳正陪着陈简策在罗城整理政务。
武经纶把罗城原来的知府,从牢里叫过来。侍候在一旁,解答陈简策的问题。
这位知府是举人出身,上任不过半年。
“苏宫明的治民方式与我们,没什么差别。”陈简策看着这位知府的奏疏。
武经纶看了看上一年的税收记录,把账册放到一旁,“是。对官员的设置,对百姓的管理,基本一样。”
“等我们这场仗打下来,南方这五个行省,都被糟蹋了一遍。”陈简策说着轻叹了口气,打仗最是伤民。“待战争结束,这五个行省的赋税徭役,要重新估量。”
陈简策这是有减免赋役的意思。
“好。”武经纶应下来。
今日天明时,武经纶已经让府衙里原有的衙役到街上张贴告示,告知百姓:正常生活,所有商铺正常营业。
卢冠南正带人抓紧修西城门。
陈简策让原来府衙里的人员,正常办公,为民办事。
武经纶把这些人记录下来,把他们从牢里放出来,让他们正常办公。
两人在府衙里看了一天的奏折和案件,在黄昏时分,往后院里走。
进了后院,武经纶牵起陈简策的手。
武经纶说道:”待我们出发,我派人去给海刚峦送信,让他来嘉定府见殿下。到时,让他来整理这些政务。”
南沽巡抚海刚峦。
“好。”
“我们走后,罗城这里,殿下还要留人吗?”武经纶指的是“兵”。
陈简策想了想,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不用留。全部带走打嘉定府。苏宫明以后会越来越无暇顾及这些地方了。等南方安定了,这些驻军再重新安排。”
武经纶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如今他们从西往东推进,把苏宫明的力量全部积压到南直隶,他无力抢夺西面的城镇。
陈简策贴近武经纶抬头看着他,悄声说:“先生是不是在考我?”
“没有。”武经纶说得很认真。
陈简策笑起来,“我不信。”
两人回了房间,武经纶正准备让武仕传膳。就见陈简策拥上来,“日后,我不想看折子怎么办?不想待在宫里怎么办?”
武经纶抱着他,吻他的侧脸,又去咬他的耳朵。
陈简策咯咯地笑。
“等我们打完了仗,把南京的皇城留着。日后,殿下可以在宸京住一段日子,再来南京住一段日子。”苏宫明把“建康”改名“南京”,并在城里建了一座皇城。
“好。”
“若是殿下不想看折子,就我来看。”
陈简策还在笑,“一日两日还行,时间久了。言官参你的折子,能堆满御案。”
“无碍,让他们参吧。”
此时的武经纶不是先生,只是一个想宠着爱人的平凡人。
此时的陈简策也不是储君,只是一个想撒娇的平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