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时后。

在高台上看着宁海卫士兵操练的卢冠南，听到了哗啦啦银饰碰撞的声音。他有些惊讶，转身一看，真是葛月。

葛月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不学火器了，也不和卢冠南说话。自顾自地在校场里跑跑马，射射箭，还是在卢冠南眼前晃。

卢冠南与亡妻韩汐是三媒六聘，两人婚前不认识。相识即成婚，婚后开始相爱。如葛月这个情况，是卢冠南没经历过的。

卢将军，有些茫然。

如此，过了十日。

这日晌午过后，武经纶派人来请卢冠南和葛月一起去游湖。

知道要和卢冠南一起去游湖，葛月满心满眼的喜悦。

葛月的一双大眼睛，如山间明月，皎洁明亮。所有的心思都在那双眼睛里。

卢冠南拒绝的话，没能说出口。

等卢冠南和葛月到湖边的时候，武经纶一行人已经到了。

岸边停着一只精致的两层画舫船，船头挂着沐府的灯笼。

“好多花！”葛月望着船上的花，很喜欢。她问沐青云：“我们是上这条船吗？”

“是。”沐青云话音落，葛月就往船上走，她想去闻一闻那些花。

卢冠南很是无奈，“葛月，你…….”陈简策还在岸上看街边的小摊，这位大小姐就要上船了。

“无妨。”武经纶懂了卢冠南的意思，“我们也随意些。”

“怎么了嘛？”葛月回头问卢冠南。

“没事，走吧。”卢冠南只能这么说。

武经纶推推沐青云，“你也上去吧，我们这就上来。”

太阳西斜，橘色的光洒在湖上，画舫船也泛着橘色。

武经纶带陈简策上船，陆炳随后上来，船工收了搭板，船慢慢离了岸。

葛月看着陈简策，凑到他跟前，悄声说：“在这里，我是不是不能叫你殿下？”

陈简策也悄声回她，“是的。你就把我当沐青云。”

葛月皱了皱眉头，“不行，他太傻了。”

陈简策哈哈大笑。

沐青云凑过来，悄声问：“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葛月回头看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把沐青云吓一跳，“说你啊！”

眼看着这两人又要掐起来，武经纶说道：“请婆婆先给葛月簪花吧。”武经纶请了一位簪花婆婆在船上侯着。

“簪花？”葛月指了指那些花，“戴头上吗？”

“不全用真花，用一两支。”沐青云给她解释。

“好啊。”葛月说着就开始哗啦啦的摘她头上的银饰。

“不能在这里摘！”卢冠南急声阻止她。

武经纶和陈简策对视一眼。

“哈哈哈，葛月你知道你是个女子吗？”沐青云哈哈大笑。

“去屏风后面。”卢冠南对葛月身边的侍女说道，并指了指船舱另一侧的屏风。

“急什么急。”葛月嘀咕着，随着侍女去了屏风后面。

陈简策坐在窗边，湖上的风吹过来，很舒适。

沐青云把茶水和点心摆在小桌上，陈简策看着他，“坐会儿。”

沐青云坐到了陈简策对面，给陈简策倒茶。

武经纶和卢冠南坐在另一桌。

一盏茶后，葛月出来了。

葛月摘了所有的银饰，簪花婆婆重新给她梳了发髻。花的色彩与葛月身上的苗族服侍相应和。

“啧啧啧。”沐青云把葛月看了看，“你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别说话，最美。”

葛月提着裙子就要冲过来，侍女提醒她：“花！”

葛月赶紧停下来，双手扶着自己的簪花，恨恨地看着沐青云。

沐青云反而哈哈大笑。

葛月当没他这个人，转身给卢冠南看。卢冠南看了一眼，挪开了眼睛。

葛月不在乎，还站在桌旁给他看。

武经纶识趣的让开了座位，让葛月坐下。他陪陈简策到屏风后簪花。

陈简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道袍，罩了一件湖蓝色比甲。簪花婆婆以这两种颜色为主，给他簪了花。

陈简策戴着花，直直看着武经纶，等着他给点评。

“好看。”

陈简策笑意盈盈，“上次在章台，孟垚簪了白牡丹，把小小都比下去了。”

“你也好看。”武经纶知道陈简策对此念念不忘，上次酒醉时还提起。

湖中有很多船，免不了船只错身而过。

画舫的窗都开着，陈简策和葛月头上的簪花实在惹眼。

待两船错身时，对面船有人高喊，“簪花的，能不能给我们也簪一下？”

沐青云大声喊回去：“可以，要银子。”

“好！”

沐青云大喊：“靠过来，接我！”

于是，武经纶他们就看着沐青云带着簪花婆婆和花，去了另一只船上。

“他在我们的集市上，就是这样做生意的。”葛月适时给大家解说。

陈简策笑着，竖起大拇指，“南柔这么富裕是有道理的。”

“以后，南桂也会越来越富有。”武经纶对葛月说。

葛月点点头，“我懂。我爹爹和我说了。”

华灯初上，湖面闪烁着灯光。

葛月带着侍女去了二楼，卢冠南还坐在那里喝茶。

武经纶凑到卢冠南面前，“游月兄，不去看看吗？”

“不去。”卢冠南说得果断。

武经纶轻叹口气，转头看时，看着陈简策正望着楼梯口，“殿下不能去二楼，危险。”说着起身，换到陈简策身边坐，捏了捏他的手，给他安慰。

然后，武经纶看到，卢冠南去了二楼。

陈简策靠在武经纶肩膀上笑，“原来卢将军还有这样的一面。”

“游月兄，很有趣的。”

沐青云已经换了两条船做生意，大汉掌都帮婆婆拎着一篮子鲜花，一篮子假花。陈简策不由得感叹道：“一个簪花婆婆，一个武功高手，一个西平侯世子。在游船上做生意。”

“殿下不是说过吗，沐青云是有大智慧的人。”

两人靠在一起，画舫慢慢游在湖里。

天色渐晚，画舫靠岸。

陈简策自是没玩够，武经纶担心天黑后在水上不安全，带他上了岸。

葛月也没玩够，卢冠南留下，让她再玩些时候。

回去的路上，陈简策的马车即将转弯的时候，武经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掀开车厢旁的帘子，陆炳拍马靠近，“军情急报！去了沐府！”

“先送殿下回去。”武经纶放下帘子，看着陈简策，“苏宫明行动了。”

陈简策回府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沐盛来了。

“一日前，李元风带兵约两万，围了鹿城。”沐盛把急报给陈简策看。

武经纶把大夏疆域图摆在桌子上，“李元风这是带伤上阵。”鸟铳的伤不容易好。

“苗瑶归顺我们的事情，他们可能得到了消息。”沐盛猜测。

陈简策点点头，“有理。”他把急报递给武经纶，手指在疆域图上游走，最后，手指定在了一个点——南沽与南宁的交界处甬城。

甬城隶属南沽行省，当初李元风打下了这个城镇。

后来，李元风攻打巡抚衙门所在的吉安府，久攻不下，转而去打南桂。

待李元风撤军，南沽巡抚海刚峦带兵夺回了甬城。

苏宫明在南京设官建制后，没再继续打南沽，至此形成了南沽与南宁对峙五年的情形。

看着“甬城”，武经纶皱紧了眉头。

“同时打鹿城和甬城？”沐盛看着陈简策，“苏宫明疯了吗？”

“他本想联合苗族，先打南柔沐府，再打南沽，徐徐图之。不想，我们接连破了他的计划。尤其是他现在突然失去了卢冠南和先生，宁海出现缺口。”陈简策轻叹口气，“他应是觉察到，朝廷有人来了南方。”

“兵来将挡，无碍。”武经纶看着沐盛，“侯爷如何安排？”

“鹿城现有一万驻军，今夜我亲率一万五千将士前去支援，势必守住鹿城。沐府这里留五千兵。”南柔有兵力三万，沐盛只给沐府留五千。

陈简策看着疆域图上的鹿城，“李元风可以调南泉府的两万守卫军。到时鹿城的压力很大。”陈简策有琢磨了一下，抬头看着沐盛，“等我们到了苗地，我让葛赞派兵支援鹿城。鹿城不能丢。”

鹿城破了，李元风就会长驱直入到沐府，南柔就危险了。

武经纶点点疆域图上的“罗城”，“我们去这里。” 罗城——南桂与南宁的交界处，罗城隶属南宁行省。

沐盛看着罗城的位置，“打罗城，可保甬城，也能缓解鹿城的压力。”罗城在甬城和鹿城之间。沐盛点点头，很认可武经纶这个策略。

武经纶直起身，把急报叠好，“苏宫明已经宣战了，我们就开始吧。明日黎明前夕，我们出发。”

沐盛说道：“五千沐府军护送殿下直到苗族军营。”

“有劳西平侯。”陈简策知他的礼。

“臣职责所在。”

武经纶给沐盛行礼，“至此拜别西平侯。待南方平定之时，我们庆功宴上见！”

沐盛扶起武经纶，转身给陈简策行礼，“殿下万要保重。”

陈简策看着沐盛，“出师大捷！”

沐盛走后，武经纶叫武仕和陆炳进来。

“武仕，你去校场亲自告知卢将军。全军整队，黎明前夕出发。去苗地。”

“是！”武仕得令走了。

“陆炳，锦衣卫全员值夜，这种时候最危险。收好武器，黎明前夕出发。十名锦衣卫明日并入先锋队。其余全部围绕殿下车驾。”

“是！”陆炳得令走了。

武经纶拿起大夏疆域图，再次看看了罗城和甬城，防止自己有什么疏漏。陈简策靠过来，“明日我可以骑马，这样速度快。”

从宁海卫逃往湘城时，陈简策随着大家一起骑马，一路急行军。

武经纶放下图，把陈简策揽到怀里，“情况还没那么糟。先坐马车，路上看斥候的探查结果再定。”

“好。”陈简策靠在他身上。

“殿下现在睡吧，出发前我叫你。”武经纶今晚必不能睡，这种混乱的时候，陈简策最是危险。卢冠南定会派出斥候先行探路，若有意外，会来通知武经纶。这是他们四年并肩作战的默契。

沐府门前。

老夫人已经睡了，大家没敢惊动她。

沐青云在门口送父亲。

沐盛说道：“护送殿下的五千人，到了苗地即刻返回。我和他们已交待好了。武经纶知轻重，定不会耽误他们。”

“儿子知道。”

“武经纶他们去打罗城，就是吸引苏宫明的注意力。苏宫明应该不会再来打沐府，若有意外，派人去找武经纶。老子走了，之后就看你了。”

“父亲大捷！”

“大捷！”

沐盛上马，大军开拔！

城外校场。

卢冠南派出四名斥候，先行探路，命全军待命。

沐府军五千人护送他们一起出发，卢冠南和带队将官说了接下来的路线和目的地。

卢冠南的宁海卫做先锋队，锦衣卫围护陈简策居中，沐府军殿后。

进入卯时，一身铠甲的武经纶叫醒陈简策，帮陈简策穿上轻甲。

待陈简策上了马车，武经纶下令“出发！”

未到黎明，天最黑的时候，大队离开沐府，前往苗地军营。

太阳出来后，天也没有多亮，是个阴天。

武经纶骑马伴在陈简策的车驾外侧，看着阴沉沉的天气，皱了皱眉。

巳时末，下起了雨。

一开始只是小雨，后来越下越大。

沐府军的将官派人来请示武经纶，要不要停下避避雨。

武经纶叫来卢冠南，两人看看地图，他们即将通过南柔、南兴和南桂的三省交界处。

卢冠南对武经纶摇摇头，“不能歇。”

武经纶懂他的意思，回了沐府军的人，“继续前进，等大队进了苗地再休息。”

人人戴雨具，继续前进。

武经纶叮嘱陆炳，“命锦衣卫收起火器，换刀和盾牌。”

“是。”

一盏茶后，陈简策的车即将通过一个道路岔口。岔口外侧是一片湖滩，也像沼泽。上面长着半人高的芦苇丛，被雨水打得东摇西晃。

马车还未踏上转弯处，从芦苇丛里突然飞来漫天的羽箭！

陆炳一声大喊：“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