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宫大内，正热闹着。

刚刚睡下的吴王苏宫明，被气冲冲闯进来的李元风惊醒了。

守卫寝宫的侍卫还以为大夏打过来了，立刻持刀警戒。见状，李元风的副将赶紧给大家解释，只是越王有急事见陛下，没有外敌。倒不是担心李元风受伤，副将是担心李元风一怒之下，血洗深宫。

苏宫明和李元风的关系，属于昭告天下的秘密。这些守卫宫禁的侍卫，当然也知道。

大家散开，正常守卫。

李元风一身铠甲，坐到了苏宫明的床边。

苏宫明看李元风这个架势，猜到了可能与那罗有关。等李元风说完了今晚的事，苏宫明觉得一阵阵头疼。

“凶手呢？杀那罗的凶手呢？”苏宫明问道。

“不知道。”李元风怒气未消：“吴学峰去查了。”

“那宅子里的人都有嫌疑，审了吗？”苏宫明追问。

“不知道。死都死了，查不查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苏宫明也来了火。

“陛下立皇后重要！”李元风的眼睛要冒火了，“我把那女人带来了！陛下是不是已经见过了？陛下喜欢吗？”

苏宫明闭了闭眼，一时情急，他忘了这个女人的事。

“羽成，你冷静点。我没见过那个女人。”

“我不信！”

苏宫明拿过一件披风，去了一旁的矮塌上坐，今晚是睡不成了。他让守夜的太监冲壶浓茶。

“羽成”是李元风及冠后，苏宫明给他取得表字。以往，每次苏宫明叫他字，他都会平静很多。今日，似乎不怎么奏效。

“我是有意留下这个女人。她父亲是苗族大将军，留下了她，我们既不用打苗族，又可以让土司兵去打沐府。你可以少打很多场仗。”苏宫明平缓了语气。

李元风也平静了许多，他说：“我可以打苗族，也可以打沐府。等我战死了，你再娶皇后。”

“李元风！”李元风用平静的语气激怒了苏宫明，“四年过去了，大夏不会再等。我们必须尽快统一南方，才有与大夏一战的资格。”

“别和我讲大道理，我听不懂。”李元风把铁盔放在桌上，解了铠甲，扔在一旁。

太监上了茶，退了出去。

“羽成，我只是放个女人在后宫，让她担一个‘皇后’的名分，碍不着我们什么。”

“我不喜欢。”

苏宫明很疲惫，他连喝了两杯茶，再去倒时，李元风拿走了茶壶。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都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是两人多年的相处中，李元风总结的经验。他不知如何化解两人之间的这种问题，但他知道，只要他安静的给苏宫明时间，苏宫明会想办法化解他们之间的问题。

这次也是。

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李元风一把抱起苏宫明，朝着卧榻走去，“夜深了，睡吧。”

苏宫明靠在他身上，闭了眼，“我不想和你吵架。”

“我也不想吵架。只要你不提女人的事，什么我都依你。”

李元风就这么抱着苏宫明到了床上，一直没有松手。

两人面对面，李元风单手扯掉了苏宫明的披风外袍。

苏宫明摘了李元风的包头巾、解了发髻，以手指做梳，梳开了李元风的头发。他双手捧着李元风的脸，吻下去。

李元风的双臂，似要把苏宫明的腰勒断。

夜色深浓，情意亦然。

吴学峰年过不惑，是南佛寨这个土匪帮几个首领中，年龄最大的。

昨夜一夜未眠，一直忙到破晓时分，只为今日面对吴王，他有话可说。

南佛寨已成为过去，苏宫明和他吴学峰之间，再也不是生死相依的兄弟，而是君臣。那罗突然被杀，吴学峰难辞其咎。虽然，这宅子是苏宫明的，里面的管家仆役，也都是苏宫明找人安排的。

但，那罗死在吴学峰的眼皮子底下，这事，怎么都不好看。

立苗人女子为皇后，拉拢土司兵，攻打沐府。

这是吴学峰认同的。在这一点上，吴雪峰与苏宫明的想法，一模一样。为了江山大业，娶个女人而已，小事一桩。

事实是，他们在这件小事上，已经连摔两次跟头。

几年前瑶族那次，吴学峰当时镇守建康。

这次，他亲眼目睹了李元风的暴怒。

吴学峰回府换了套衣服就出门了，到宫门外等着。开了宫门，吴学峰到奉天殿外等待。

此时，苏宫明在上，吴学峰坐在下面。

这就是苏宫明，无论他怎么生气，对待曾经的兄弟，他都给以好颜色，绝不让人说他忘恩负义。

而怎么看待这份“好颜色”，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武经纶？他回建康了？”吴学峰对苏宫明详细说了昨夜的事情，听到武经纶的名字，苏宫明有点诧异。四年来，武经纶长期驻守宁海卫，很少回来。见苏宫明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们双方有点心照不宣的提防。

但，宁海卫凶险，武经纶愿意守在那里，苏宫明顺势而为。

“是。说是手伤了，游月准他回来养伤。昨晚见着时，左手包扎着。”

苏宫明点点头，眉头依然没有松开，“凶手还要继续追捕。城内的搜查让禁军辅助刑部，刚才朕和越王说过了，他着人去刑部。”

“是。”

苏宫明自己掌握“上十卫”，保护皇宫内外，虎贲卫是其中一卫。

两万禁军和郊外的四万勇士营，归越王李元风掌管。

“那宅子里的人……”话说一半，苏宫明顿住了。

那宅子是当初南佛寨攻打南京的时候，城里一个曹姓富商，主动投诚，送给苏宫明的。这么多年一直空着，那个曹管家就是这个富商家的管家。

那富商全家都在南京，身家性命，都在苏宫明眼皮底下，没理由给他捣乱。

一朝天子一朝臣，吴国一旦没了，这种站过阵营的富商也好不了。

“让刑部和大理寺一起，把宅子里外查一遍，把里面的人都审一遍。让仵作再验一遍尸体。”

苏宫明翻阅着吴学峰呈上来的所有口供和仵作的验尸报告，让他们再查一遍。

“是。”吴学峰应了。

“葛月和其他的苗人，朕尽力安抚。事到如今，我们可能要先打沐府了。你说呢？”

“臣昨夜也是这么想的。沐府难打，但一旦打下来，我们在南方的威胁也所剩无几了。苗族和瑶族可以从长计议。”

“嗯。最近你替朕走动一下武经纶，一旦与沐府开战，朕打算让游月兄和武经纶做先锋军。”

“臣遵旨。”

“你代朕写几封书信。给秦昭，让他提防苗族，以防苗人报复。给张潭和张池，让他们开始练兵，一旦打沐府，朕要调他们的驻军。你写吧，写完朕看看。”

“臣遵旨。”吴学峰退下，回到内阁写信。

张潭张池两兄弟，原是海盗。倭寇大约在弘庆二十年六月到达宁海卫这个消息，就是张氏兄弟提供的。在后来的攻伐战争中，两兄弟战功累累。

张潭被封梧阳候，任南梧巡抚，驻宝山府，镇守南梧行省。手握卫军两万。

张池被封兴安候，任南兴巡抚，驻曲靖府，镇守南兴行省。手握卫军两万。

南梧、南兴与南柔沐府，呈北南对立——南梧、南兴在北，南柔在南。

秦昭，是大夏的降将。秦昭原是大夏南宁都司指挥使，弘庆十七年，因贪污军饷被革职发配到北羌行省的沙一卫充军。

北羌是大夏的边境行省，沙一卫更是常年与古纳骑兵交战。

秦昭被革职后，畏罪潜逃。

东躲西藏，于弘庆十八年初，加入了南佛寨。

秦昭能征善战，屡立战功，因此得到了苏宫明的重用。

可能因自己曾是大夏的县衙小吏，苏宫明善待所有原大夏的文臣武将。

秦昭被封嘉平侯，任南宁巡抚，驻守嘉定府。手握卫军两万。

南宁是距离南京最远的行省，可见，苏宫明对其还是有着提防之心。就如，他把武经纶放在凶险的宁海卫。

被苏宫明同样的提防的还有一个人——徐敬修。

徐敬修，大夏曾经的次辅徐盛基的独子。父亲被贬，朝廷并没有牵连徐的家人。徐敬修在父亲去往冀城充军的时候，离开了宸京，来到了建康。

徐敬修原计划是到南泉南佛山投诚苏宫明，却没想到，等他到建康的时候，苏宫明已经打过来了。

苏宫明占领每个行省后，先派徐敬修整顿政务。等政务进入正轨，徐敬修交还苏宫明，苏宫明再安排其他人接手。可见，徐敬修子承父业，于政务上，很有能力。

弘庆二十一年后，徐敬修被封梧灵伯，任南梧布政史，给张潭做了副手。是唯一一个与他人共同镇守一方、做人副手的从龙之臣。

如此一番布置，苏宫明开始行动了。

苏宫明在算计着武经纶，武经纶也在揣测苏宫明。

武经纶站在正房前的平台前，看着穿着粗布短打的西平侯世子，在院子里干活。心里琢磨着南柔沐府和苏宫明。

看昨夜李元风的气势，这次的与苗族联姻，又是黄粱一梦。

无法联姻，就只能打了。

沐青云昨夜只说对了一半，他杀了那罗，苗族会乱一阵子，暂时不会打沐府。

但，苏宫明也会抓住苗族内乱的机会，转而攻打沐府。

沐青云是个好苗子，就是欠点火候。

“主子，吴学峰进宫了。”武仕在一旁低声说。

“应该的，我们也要做好准备。”武经纶抬头看着对面的观星阁。

一个侍卫从垂花门进来，到武经纶近前说道：“将军，有一个女子在对面后门哭着要进去。她说‘我们章台无辜’。”

“是章台的人。”武经纶对武仕说道：“你去看看，让她回去，说他们没事，但要关几天。”

“是。”武仕带人走了。

武经纶抬头看着垂花门两侧的海棠树。

这宅子是武经纶升指挥同知时苏宫明赏得，房子原来的主人是个雅致的人。垂花门一进来，两侧各有两珠高大的海棠树。

武经纶是第一次在海棠花期回到这栋宅子里，花已开了几天，一阵风吹过，花瓣纷飞。海棠花瓣纷纷，一个淡青色的身影淋着“花雨”，走了过来。

关于皇太子陈简策、吴王苏宫明他们这种身份的人的自称，简单说明一下。

皇太子可以自称“寡人”、“孤”，不同的文献里有不同的叫法。在明制里都可以。

他们在正式的场合常用这种自称，以示庄重。

但，他们私下里，尤其是面对亲近的人，也如常人般称“我”。

尤其是陈简策，萌软可爱的太子爷，不喜欢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