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的时候，还没睁开眼睛的君之楷感觉怀中空空荡荡，下意识往旁边摸索过去，却什么也没碰到。

这让他一激灵地坐了起来，睁大了双眼。

不是他熟悉的房间。没见过的床和被褥，窗户也大咧咧地打开着。粗糙的桌角，桌上的碗筷随意堆叠着，地面上都有些灰尘。这样款式的家具，君之楷感觉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了。

他没来过这个地方，君之楷很确定。

就在此时，房门却被人敲响。

“客官。”有人在外边喊着，“您要的早饭来了。”

君之楷打开门，但是却没接过来人手中的饭菜。小二面露不解地看着他。

“客官……是饭菜不合您的口味吗？”

“这里是哪里？”君之楷看得出来，眼前的人只是凡人，身上没有一丝灵力的波动。

“福来客栈啊。在曛照海旁边。”小二仔细打量着君之楷，几乎都要疑心眼前的客人是不是被什么东西调换了，“客官您这是怎么了？”

自己睡之前明明在仙界，为何一醒来却在人魔界的边缘？云朝辞现在又在何处？理不清思绪的君之楷，目光却落到了小二的衣服上。

是麻布所作，当今哪怕是平民百姓，也不会用麻布做衣。

“今夕是何年？”他像是抓住了关键点。

“芒历十七年。”小二心想，难道是睡傻了吗？怎么连年份都不记得了。

君之楷脸色一变。

他记得，这个时候的自己，应该才七岁。那么，云朝辞……

从口袋中给抽出三块灵石递给小二，君之楷就准备离去。

“饭菜不用了。”他只是丢下了这句话。

“等下！客官！您给得太多了！”小二追下楼，但是已经找不到君之楷的身影。

君之楷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在魔界的藏书阁中记载过的组织，没有写具体的位置，只点明了在人魔边界处。如果全靠自己一间一间去翻，无异于大海捞针，君之楷皱了皱眉头。

闭上眼睛，散开神识。他和云朝辞结过契，顺着神魂上的气息去找人，才是更稳妥的方式。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熟悉的魂魄的气息。君之楷睁开双眼，在西边。只是气息很是微弱，如果君之楷不是仙人，没有敏锐的感知力，恐怕也发现不了。

外表看着朴素的屋子，内里却另有洞天。

里面的人正对着坐在地上的小孩说些什么，那孩子显然很是害怕，眼眶中有泪水在打转着，但是又不敢哭出来。

想起看到过的那些被记载下来的例子，君之楷握紧了拳头。仙人的威压降临下来，让屋内的众人纷纷跪了下来。

他们只是凡人，君之楷告诫着自己，一边想着不要动怒，一边又想着此等渣滓直接杀了又有何妨？活着也不过是遭人唾弃。

“请问仙长……”有人额间冒出了大滴的汗滴，顶着压力开口，“您……您有什么事吗？”

看来是吓得话都不会讲了。地上的孩子倒是站了起来，朝君之楷这边走了两步。

那孩子扬起一张脸，怯生生地看着他，胳膊上明晃晃地一道血痕格外显目，伤口还没愈合，还在流着血，但是他却像感受不到痛一样，还在往君之楷这边走着。

“我找一个叫云朝辞的孩子，他在哪？”君之楷也不打算废话。

“云朝辞？”众人飞快地交换了下眼色。看到君之楷不耐烦的神色，身穿红衣服的男子赶紧开口。

“他应该在甲号房。”男子跪着上前挪了一步，“仙长……我带您去？”

君之楷看着他们，和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那孩子还在看着他，想竭尽全力离那帮跪着的人远一点。

“不必。”君之楷淡淡地开口。他蹲下身，用手捂住了孩子的双眼。

“你们这样的人，就没资格活着。”

点墨出鞘，带起了一屋子的血雾。

这个组织中一片死寂。君之楷找到了挂着“甲”牌子的房间，推门进去，里面却没有一个人看向他。屋子内一片死寂，没有一丝声响。但君之楷看见了好几个孩子。

没有云朝辞。

“云朝辞……云朝辞在吗？”他向里面的孩子发问，但又觉得自己得不到答案。

“你是谁？”终于，有个孩子坐了起来，死死地盯着君之楷的眼睛，就像是石缝中长出来的小草，渺小，但是抓住一丝生机后就不会放手。

“你不是组织里的人……你是客人吗？”那小孩还是死死地盯着他，对他抛出质疑。

“他们都死了。”君之楷回答他，“组织里的人都死了，你们自由了。”

听到他这样的话后，其他孩子才纷纷动了起来。他们望向君之楷，想确认他话里面的真假。

最开始的那个孩子走下床，走到君之楷的前面，走过君之楷，在走出那扇门。

“谢谢。”经过君之楷的时候，他说了话，但是并不再看君之楷的脸。

“云朝辞喜欢在墙根那边看书。”

把四个角都看过后，君之楷才在西北角找到了云朝辞。对方穿着黑衣，手中捧着本书坐在墙根处，头发没有扎起，简单地披散下来。

君之楷没有收敛声音，所以云朝辞在听到脚步声时，就把书本合上，警惕地抬起头来，看着走到他面前的君之楷。

他像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君之楷看到书页被他捏的有些皱了。云朝辞没有意识到，还继续在书页上抓出折痕。他看起来异常地焦躁不安。

君之楷蹲下来，平视着云朝辞的眼睛。如果扔到外边去，估计会把云朝辞认成乱世之中没有爹娘长大的孩子。脸颊上没有多余的肉，整个人看着也异常的单薄，裁制粗糙的衣服不合身的穿在身上，脸上灰扑扑的，但是却挡不住眼中的亮光，露出的手腕和脚腕上边，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血痕。

背后是墙，云朝辞顿顿地看了两眼君之楷，就丢下书往左侧跑去。君之楷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等一下，朝辞！我不是坏人！”君之楷的本意并不是想要吓到他，但是结果事与愿违。他担心自己使的劲会不会把小孩拉疼了，但是又不敢放手。

一旦松开手，这孩子就会一溜烟跑的没影了吧。

在肌肤直接碰到的时候，云朝辞安静了下来。身体深处像是有股力量抚平了他的紧张，这个拉着他的人明明是第一次见，但却喊出了他的名字，还有种他们已经认识了千年之久的熟悉感。

云朝辞看着自己的手腕，第一次见到的人，就会有这样拥有浓烈又绚烂的色彩的因果线吗？

隐隐约约的，他感觉自己能感知到对方的紧张。对方抓着他的手腕，就像是把心跳声一并传递了过来。

“跟我一起走吧？”半响，君之楷才冒出这么一句。他感觉自己现在的姿势格外别扭，那种想拉住人但是又不敢使劲的样子。小孩子的皮肤格外细腻，也异常纤细，君之楷感觉自己握住的手腕就是骨头上连着一层薄薄的皮。

糟透了，他感觉自己讲出来的话，就像是什么哄骗小孩子的人贩子。而小时候的云朝辞看着就格外聪慧，他能相信自己吗？

云朝辞看着他的眼睛，君之楷从中莫名读出几分审视的滋味。但是过了一会儿云朝辞就移开视线，微微点了下头。

走之前君之楷还顺带去报了个官。虽然烟影中也有朝廷重臣的来往，但总归是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的组织。加上君之楷拿出了修士的身份，一副惩恶扬善的作风，那些人也是对他毕恭毕敬。

“那您身边这位是……？”穿着官府的男子看见了他牵着手，不论时穿着打扮还是长相从头到脚都和君之楷完全不是一种风格的云朝辞。

君之楷低头看了眼云朝辞，发现对方刚巧也在看他。

“我弟弟。”他回话道。

担心还是不够保险，君之楷又给南宫夜传了道音。虽然此时的魔尊还不认识他，但是既然看到了就一定会去彻查。君之楷不担心南宫夜的为人。

“你不是我哥哥。”看着他传完信，云朝辞肯定地开口。

好吧，君之楷本来也就没想过他那拙劣的谎言能瞒过云朝辞，更何况对方能看见因果线，他瞎编成什么样子都会被云朝辞拆穿的。

看到他默认，云朝辞就继续问了下去。

“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没有问你为什么认识我，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平常这个年纪的孩子可能会觉得这个人和自己身边的人——尤其是爹娘——有什么关系。因为在组织中，可能是从另外的据点过来的大人物又或者是客人。但是云朝辞问的是“我们”。

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云朝辞能肯定他们之间有渊源。

他该怎么回答，君之楷陷入了沉思之中。直接说我是你未来的道侣？他看着现在身高还没到他胸口的云朝辞，觉得这样的话说不出口。

很难想象说完了之后，云朝辞会用什么眼神看着他……估计会觉得他和那些组织里的大人一样，都是拥有特殊癖好的衣冠禽兽吧？！

“我是你……未来的朋友。”思来想去，君之楷还是选择了这个中规中矩的回答。他也不能算撒谎，君之楷宽慰着自己，毕竟他们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朋友的身份。

“朋友……”云朝辞把头低了下去，思考君之楷话里的真实性。

他想起了那个没有人情味的组织。大家都是独善其身，哪怕互相聊上几句，也不过是几个害怕的孩子相互慰藉罢了。他在书上读到过豪猪这种动物，全身长有刺，冬天的时候靠近会被同伴扎到，远离了又会觉得太寒冷。但他们和豪猪还不一样，他们想要互相靠近，但是又用全身的尖刺对准着自己，不愿意接受来自他人的温暖。

只要不对他人付出感情，只要不和他人成为朋友，就不会对他人的死亡感到悲伤，自己的心也就不会疼痛。

“你会死吗？”云朝辞用两只手，拉住了君之楷的一只手。他抬起头来看他，君之楷从他眼中读出了害怕。这才多大的孩子，就读懂了死亡的意义。君之楷和他这般年纪的时候，每天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课文还没背，担心被先生责罚。死亡对他来说，是很遥远的事情。但是对于云朝辞而言，这件事情几乎每天都发生在他的身边。

“我不会的。”君之楷摸了下云朝辞的头，小孩子的头发很软。在他手落上去的时候，云朝辞下意识想躲，但是意识到这是君之楷的手，而不是其他大人的耳光后，云朝辞安静了下来。

在母亲死后，就再没有人这样温柔地摸过他的头顶了。

“真的吗？”他急切地问道，“你不会骗我吗？你真的不会死吗？你说你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你，如果你死了，我会哭的，但我不想哭，那样太痛了。”

比打在身上的伤口还疼。

君之楷俯下身，牵起云朝辞的小指。

“我们拉钩。”他认真地说道，“我发誓，我不会死的，也不会离开你的。”

云朝辞怔怔地看了他们相连的小指校址几眼，然后扑进了君之楷的怀里，抱住了他的脖子。君之楷接住了他，就像接住自己小小的神明。

所幸，他还来得及。

朝辞：……永不背弃的承诺吗？

之楷：当然，仙人不会说谎。

朝辞：只是朋友吗？

之楷：……（心虚）

本章标题意为黄粱一梦。

最近才刚买一年不到的电脑不知道为什么出毛病，哭哭，码字被迫暂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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