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不是普通人。”他们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

如同组织里面的异端，哪怕经历过了大量的试验，受了再重的伤，也能够再度活着爬起来。甚至还能吸收一些和毒药无异的药丸，增长一些修为，久而久之，他们已经不仅仅是普通的凡人。

但是如果只是一般的有灵根的孩子，是达不到这种程度的，他们对此心知肚明。屋子里来来往往住过那么多人，活下来的只有她和云朝辞两个。这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也不可能是单纯的运气好。

自己的父母不是一般人，沐雨做出了这个判断。

但如果不是一般人，自己又为什么从没有见过他们。为什么又抛弃自己？要说一点也不怨恨，那是不可能的。

沐雨超出常人的愈合力，她也对此有过隐隐的猜测。从前是在组织里面没有机会，但是现在都逃了出来，之前的疑惑又被提上日程。

“那就去找找看吧？”组织中并不会记载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们的身世对于组织而言，是不重要的小事。

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沐雨的记忆。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是在哪里遇到组织里的大人的。

顺着河流走下午，福灵心至般，沐雨向前跑了起来。云朝辞跟在她的身后。

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

这本来只是个俗套的、只能出现在话本子里面、说出来都无人相信的故事，只会被当作穷酸书生的异想。

被妖界其他种族排斥的凤凰，经过化妖山的一役后，刻意掩藏了自己的身份，苟且偷生般地活着。但在跟自己性命息息相关的梧桐衰败下去后，凤凰也变得日渐憔悴。

倘若再以这样虚弱的身躯留在妖界，迟早有一日会被识破身份，凤族最后的子嗣痛定思痛，在某日深夜时分跨越过了化妖山。

与此同时，住在河畔边的少年对她一见钟情。

“敢问姑娘名讳？”少年红着一张脸，但是却挡不住眼底的心动。

第一次见到人类的凤凰，看到了少年红透的脸，凤凰扑哧一声地笑了。

她没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羞涩又赤忱的，拥有无比纯粹眼神的人。妖界的妖兽的眼中有着太多的欲望，但是眼前的这个人类眼中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万里无云的天空。

让她想要跌进这个人的眼底。

少年是一眼就定下了终生，但她亦是。

心事重重的凤凰藏着心底的秘密，少年发现了她的烦恼，一日晚上坐在她的身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少年轻声地说道，“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凤凰看着少年的眼睛，对方的眼神澄澈无比，没有一丝虚假。他对她没有说过一丝谎言，关于少年的一切都在相遇的第二日后全盘而出，坦诚相待。

既然如此，那么她也一样，她也不想对这个人有所欺瞒。

像是孤注一掷，又像只是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意，凤凰告知了她的身份，并做好了这个人会离开她的准备。

她知道这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平平无奇的凡人，也没有修为，再怎么样也不会是凤凰的对手。

凡人大抵会对妖兽有所歧视，她不相信这个人类可以免俗。如果对她的身份质疑，之后又愤而离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在说出口的瞬间，藏在袖子下的手幻化出一片羽翼，平常是轻柔的羽毛，但在危急时刻也可以变成杀人的利刃。

她不会犹豫。

但是少年只是说。

“你很辛苦吧？”

没有质疑，没有害怕，从少年看向自己的眼睛中，她看见了心疼。只在书本中出现过的古老种族，少年听说过凤凰的名字，也知道凤族早就灭绝的历史。面对着恋人不可思议的话语，却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了相信。

在少年说出口的时候，凤凰收起了手中羽翼化做的利刃，她微笑了起来。梧桐的叶片被风簌簌吹落，金黄色的落叶掉在地上，装点着秋日。

在悄无声息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一日一日，凤凰就像是秋日过去，北风袭来后凋零的花朵，逐渐地衰败下去。他已经不能再被称为少年，长成为青年的男子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哀哀哭泣。

凤凰却感觉自己无比清醒。

“我是最后的凤凰。”她握住了青年的手，缓缓地说道，“我绝对不能让我族的血脉就此凋零。”

自己已经留不住了，自己已经要撑下来了，早就明白这点的凤凰并不为了自己哀叹。只是……她看着青年落在自己手上的泪水，自己的心也对此撼动着。

在生命最后的时候，还能遇见这个人，她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只会认为那是权宜之计。最后的凤凰找不到同族的身影，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必然是混血，她本该为孩子找一个拥有强大血脉的父亲。

而她却选择了这么一个平凡的、连灵根都没有、连修士都不是的人类。

但是看到那枚凤凰蛋的时候，把手心贴在外层的蛋壳上，就有一种奇妙感。她把青年欣喜地叫过来，让他看这个与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只是凤凰的成长很是缓慢，从生下蛋到孵出来，需要一百年的时间，哪怕混上了人类的血脉，她也不敢做出能早日破壳的保证。

自己已经注定看不到孩子的睁眼了，凤凰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她不能对这个孩子就此不管不顾，至少要在自己离世之前，给孩子找到一个合适的归宿。

“我只能托付给你。”她用上了全部的力量死死地攥住青年的手，“我只能相信你。这是我们俩的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地看着她长大。”她看着青年，就像看着最后的希望。

她只能寄托于他。

他们曾经讨论过孩子的性别，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青年说他觉得都好，但是私心希望是个女孩，能够长得像她的母亲。凤凰也是这么想的，她想要一个和自己留着同样的血的女儿，最好还能继承她的姓氏。

她不敢再用这个姓氏，但她从来没忘记过自己的名字。

“等她长大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微不可闻，“告诉她……她是凤凰。告诉她……我们本该姓黎。”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凤凰就闭上了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只留下青年对着她的尸体和凤凰蛋，一地狼藉。

这是凤凰的一场豪赌，或许在外人看来这不太值得。爱情是薄弱又虚无缥缈的东西，她怎么能把如此重大的事情就交付给一个认识了没几年的男人？也许也有人对着男子不值，认为他不应该为了一个女人，就赔上自己的一生。

但是总的来说，凤凰赌赢了。她把自己的一颗真心送上了赌局，所以最终结果也如她所愿。

青年带着凤凰蛋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来到了一座山清水秀的小山村里面。有人觉得青年长得俊秀，干活又勤快，想要给他说媒，但都被青年一一回绝了。

“我已经有妻子了。”他笑着对上门的人说道。

但谁都能看出来这只是强颜欢笑而已。

久而久之，他深情的名声就传了开来。在每一年的秋日，快要入冬的时候邻居们还能看到他抱着个包裹走出家门，第二日才回来。

是祭奠亡妻，大家心中有数。

一年一年地过去，青年也在逐渐地老去。从身强力壮地青年变成了中年，他的腰背也被岁月逐渐压弯，但是凤凰蛋还是没有动静。

他看着用被子围好的凤凰蛋，温凉的外壳接触着他的手心。他把自己的脸也贴上去，想要倾听孩子的心跳。

再不出来的话，恐怕他都没法见上这孩子一面，已经快要步入老年的男子悲哀地想。所以只能抚摸着蛋壳，想象着孩子的脸会是什么样子。

凡人的记忆容易被时间冲刷，他都要忘记了凤凰昔年的相貌。

年事已高的男子颤颤巍巍的手艰难写下几行字。近些时日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愈发地不好，眼睛也时常看不见东西，有时候走着走着就感觉自己喘不上气，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还时常忘事，不记得自己前几天做了什么。村子里的年轻人安慰他，说愿意帮老爷爷干点活，其他老人也宽慰他，说人老了都是这样。

可是凤凰蛋的破壳日还遥遥无期。

自己已经是风年残烛，但他无法把这孩子再托付给其他人了。

所以在他还仍然有记忆的时候，他得把这一切都写下来。手一抖，笔尖滴下来的墨就洇进了纸张里，他苦笑一声。

关于身世、关于凤凰、关于梧桐、关于涅槃。这个属于凤族的最大秘密，最后只能由一个人类来告知。他又何尝不想亲自和孩子细细讲来，想跟孩子讲讲她的母亲有多漂亮，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

凤凰在几十年前就感受过的无力感，他也体会了一遍。

最近的凤凰蛋感觉和以往有些不同，摸上去能感觉到格外的温暖。快要出壳了吗？男子这样想着。或许，自己还能见上一面。

想到这一层后，男子的心情又好上了几分。

冬日的雨带着彻骨的寒，在子夜时分下起。屋中的男子永远合上了眼眸，而他所写的那封信，被他放在了抽屉里。床上的凤凰蛋中传来了“扣扣”的声音。

随着闪电划破长空，雷声响起，屋外新生的梧桐树苗被雨水打湿，但却没有弯下自己的枝干。屋内长有金红尾羽的雏鸟仓促飞出来，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等到第二天，年轻人敲响了男子的房门，发现了他已经冻僵的尸首。

葬礼过后，这扇门就再没有被敲响过。

而外边的梧桐树哪怕无人照料，无人关心，它也还是在一日日的风雨之中茁壮成长着。

直到有人再次推开那扇房门。

沐雨的泪水砸了下来，浸透了已经泛黄的纸张。她胡乱抹了把自己的脸，把眼中还没有落下来的眼泪全部都擦在自己的脸上。

书信的最后有人用清秀的行楷写下落款。

阿翁。

贺行舟。

爹娘不是抛弃了她，爹娘不是不爱她。他们也无比期望着她的诞生，也为自己没能看到她的出生而感到抱歉。

她把信件重新折叠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缝的贴身口袋中。我要去妖界，沐雨下定了决心，我要遵循娘亲的遗志。

但是在那开始，她还需要一个崭新的名字。

“朝朝！”沐雨对着云朝辞招手。

这个称呼简直像是他俩之间的暗号，沐雨格外爱这么喊他。每次听到的时候，都能想起朝朝暮暮。

“我想好了！”她大声说道，“我以后就叫贺沐雨！”

沐雨：我会夺回我以前的姓氏！

朝辞：加油！

沐雨的番外到此结束~后面是小情侣日常~

番外三是之楷遇见小时候的朝辞的if线，有上下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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