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恨？君之楷回忆起那样的痛苦，他自己是万万不愿意再经历一遍了，哪怕只是回想起来，都感觉全身僵硬，血液倒流。

但真正承受了那么多年痛苦的人却能这样潇洒地说出“我不恨她”，是因为时间已经过的太久了，所以痛苦也被磨灭了吗？还是如他所说的那样，这段时间不过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显然云朝辞也对前辈的回答出乎意料，他攀着君之楷的肩膀，君之楷给他揉了揉印着红色指痕的侧颈。

“她是您很重要的人吗？”君之楷问道。

“是我的道侣。”男子轻声回答道。

因为是最亲近的人，所以才能毫不设防。因为是下定了决定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所以才会对对方拿来的酒一饮而尽。因为了解对方的想法，所以也能在最后一笑了之。千万年来恩怨如过眼云烟，回想起来也能释然地说出这是“转瞬即逝”。

道侣……君之楷知道这个词，但从来没有联系到自己身上过。他还太年少，元虚道人还想着让他走无情道，对于情爱一事理解得太浅，也觉得这事离自己太远。对他而言道侣二字，代表了一些神圣的意味，是自己还没有涉足过的领域。

但如果是重要的人，是信任的人，不应该更加为这个人的背叛感到愤怒吗？

既然是道侣，为什么又要对着自己的心爱之人痛下杀手呢？

“前辈修的，是什么道？”云朝辞咳嗽了两声，先前被掐住脖子给他带来的影响还在持续着，只是现在稍微看起来好了一些。

“是逍遥道。”

难怪，君之楷想，正是选择走了逍遥大道，前辈才能如此洒脱吧？

“那您的道侣呢？”云朝辞继续问道。

男子苦笑了一下。

“她选择了无情道。”

在男子和他的道侣刚开始结契的时候，二人也曾是一对恩爱夫妻。双方皆是剑修，双剑合璧，琴瑟和鸣，心意相通，终成眷侣。

在成婚之际，他们收获了来自同门与好友的种种祝福，也曾想过要一起证道成仙，白头偕老。

男子一心一意选择逍遥大道，他觉得“人生在世既然要潇洒度过，快意恩仇”，逍遥道正合他的心意，剑意与修为也在一日一日地精进着。

女子的修炼之路不如男子那般顺利，虽然男子会安慰着他的妻子，说修炼遇到瓶颈是极其正常的事情，慢慢来就好了。大道遇阻并不让男子感到气馁，反而让他燃起了一定要攻克困难的火焰。

只是偶尔子夜时分，也会看见女子对着窗边默默垂泪。男子将她揽入怀中，摸着她的发顶。

“我要是能和你一样就好了。”怀中的女子像梦呓般地说道。

而男子只当是句玩笑话。

“那你要不和我一起来修逍遥道？到时候我们二人一并飞升，在仙界做一对逍遥夫妻，在下界也能成为美谈吧？”

女子只是摇了摇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个人有个人的道，所以男子也不再强求。

“是我忽视了她。”男子沉痛地说道，“那些年间我们时常分离，我只知晓她新走了无情之道，怕我出现在她面前会打扰到她的道心，所以哪怕明知道她状况不对，我也只能不闻不问。”

女子做出的决定并没有和丈夫商量过，她只是在一个与往常别无二样的傍晚，平静地看着男子，话语中毫无起伏地说道：“我们解契吧，我准备走无情道了。”

男子开始惊讶过，也想要试着挽回过，但女子那双沉默的眼睛给了他答案。最终他也只能藏下心中的苦涩，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把哽咽吞进肚子里，说了句“好”。

“她不爱您吗？”君之楷问道。

无情之道是公认的最受天道青睐的道路，也是飞升机会最大的道路。但是为了走无情道就能毫不留情地舍弃自己先前的爱侣吗？在大道面前，以前说过的爱意与承诺难道全都不算数了吗？这份情意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为什么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让人悲伤的话语。

“我不怪她。”

“她只是在我和大道面前，选择了大道而已。”男子苦笑道。

可是恍然间，君之楷才发觉，自己不也是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吗。师父所说的，修仙路上要斩断不必要的因果，所以他就几年都没有再回去看看父母。自己不也是一样的吗？一心一意地陷在修炼和追求大道的台阶上，不管不顾地走下去，把之前的人与事物都丢在脑后。

所谓修士，既是痴人，又是疯子。

但是男子又是怎么能如此简单地接受了这一切的呢？明明自己也在难过着，但还是支持了道侣的决定。

“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男子跟君之楷说，“虽然逍遥道是要求得潇洒快意，但我只求问心无愧。”

“所以我觉得，只要她能够幸福就可以了。”

“既然是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就没有反对的道理。”

“但是您的道侣，看起来到最后也没有放下您。”一旁的云朝辞安静地听了一会儿，说出了这么一句。

没放下吗？可是如果没放下的话，为什么最后又会落得这样的结局呢？

覆水难收……吗？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男子轻声问道。

“她最后成仙了吗？”

“并无。”

“那她就是没做到无情，也没做到斩断你们之间的情意。”

世上修无情之人何其多，但真正做到放下情的，又有多少。

男子成仙那日，宗门张灯结彩，欢送仙人。许久不见的女子也难得出山，看一看她这位前道侣。

重逢的时候百感交集，男子看着女子眼底下的黑青，发觉她过的也并不好，心疼地想要去揉下女子的头，却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男子也就知趣地放下了手。

女子为他递上一杯酒。

“祝贺你成仙。”

她的话语中无悲无喜。

“我会在仙界等你的。”

女子看着男子喝尽杯中的酒水，看着男子挥手与她告别，看着男子骤然倒下的身影，慌张的人群凑在男子的身旁，商量着对策。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彷佛之前的欢喜与现在的匆忙都和自己毫无瓜葛。

随后她自己也吐出一口鲜血。

想要在修为上更进一步，想要证明自己的大道，所以才想要毒杀以前的爱人，将自身所有的因果统统抹去。

但是她没能做到，周而复始，她还是做不到无情。

“所以她最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舍弃了自己的情感，甚至亲手杀死了道侣，但依旧无法踏上大道。”云朝辞轻声说道，“她最后应该也很难过吧？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没有意义，还为此失去了道侣。”

所以她的道心破碎了，她没有再活下来的理由，所以才选择了了断自我。

“她想要在你与大道之间选择大道，但她的心还是选择了前辈。”

男子低下了头，君之楷莫名觉得，他在哭泣着，即便没有泪水，心里却还是泪如雨下。

“她不适合走无情道。”男子追忆般地说道，“我还是喜欢她以前的样子，那时候她的脸上还时常带着笑容。”

哪怕没有飞升，也是大家心目中的一对神仙眷侣。

“您后悔吗？”君之楷问他。

“没有。我从未后悔与她结为道侣。”男子回答道。

要说有什么后悔的话……也只是在后悔当初没有再多关心她一点，跟她讲万事不要那么强求，不走无情道也有飞升的可能性。

“也该送你们离开了。”讲述完了所有的事情，男子准备与他们告别。

“等等前辈。”云朝辞拦下了他，“我还有一事不明。您为什么要选择我们两个来见证您的这些呢？”

“一开始是因为你。”男子转向了云朝辞，“你的神魂，比普通人要强大很多。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人，你很聪明，也猜到了全部的真相。”

神魂……君之楷想着前辈的话语，这意味着，云朝辞并不是一般人吗？

云朝辞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男子又转向君之楷：“后面的话……看到你，我觉得我的选择也是正确的。”他的语气中满是赞许，看起来很认可君之楷。

“你很有天赋，也很有灵气，我觉得挺适合逍遥道的。”男子给出了他的建议，“不过你现在还太年轻。”

对于自己所要修的道路，君之楷还有些茫然。

“我还没下定决心。只是师父希望我能走无情道……”君之楷说道。

“那你自己呢？”男子问道。

君之楷看了一眼旁边的云朝辞，这个人还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他把视线转回来：“我对无情道无意。”

“对了……有一件事情没跟你们说。”

“前辈请讲。”君之楷恭敬地说。

“在这个秘境里面，会放大你们的情绪。毕竟我走的是逍遥道，遵循的就是跟随本心。”男子拍了拍手，“如果你在这里感受到了什么，请不要怀疑。”

他直直地对着君之楷，哪怕看不见眼睛，也让君之楷觉得无处遁逃。

自己进入秘境后发生的一切，都不可能瞒过前辈，君之楷仔细回想着他的所作所为，某份不知名的，还没意识到的情感正在冲刷着他的心田。

“和你们聊天让我感到很愉快，希望送的礼物你们喜欢。”

眼前白光一闪，君之楷感觉天旋地转，男子向着他们挥手的样子一闪而过，君之楷彷佛看见了某个木屋中，白衣男子耐心地对着铜镜为红衣女子细细描眉，相视一笑。

他们重新站在了地面上。

“好像出来了。”云朝辞看了看天色，现在正是黄昏时分，太阳斜斜地准备下山，周边没有什么人烟。

君之楷回探了一下自己体内的灵力，发现修为增长了一大截，精力充沛地感受不到丝毫疲惫，想来这就是前辈所说的礼物，他看着秘境的方向，轻声说了句“谢谢”。

“你之前说的和我去潇寒派，现在还作数吗？”君之楷第一时间想起了这个事情，赶紧拉住云朝辞。

“……”云朝辞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还记挂着这个啊？”

“是的。因为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君之楷理直气壮。

“当然算数。”云朝辞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嗯……择日不如撞日？”

走在路上，君之楷还沉浸在刚刚前辈的故事之中。道侣……对前辈来说，道侣是怎么样的存在呢？怀着爱意的，珍重的，一想起来只觉得亏欠的。自己也能遇到这样的人吗？自己将来也会和谁结成道侣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云朝辞的侧脸，胡思乱想着。

“怎么了？”云朝辞转过头来看他，“不用这么看我，我又不会跑，答应你的事情就会做到的。”

“没有。我只是单纯地想看你了。”君之楷不假思索地说道，等说出口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但是云朝辞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只是不解地看了一眼君之楷，就把头转向前方的道路。

只有君之楷，才意识到自己话里的含义。

之前在秘境中自己心神不宁的一切都被串了起来。君之楷此刻终于明了，他对云朝辞所怀着的情感到底是什么。在小舟上对云朝辞的想看又不敢看，木屋里的辗转反侧，看到双方的断发联想到的诗词句，以及听到“道侣”一词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的那个人。

是喜欢啊，君之楷后知后觉。

朝辞：可叹的故事。

之楷：……恍然醒悟。

挚友是男/同的谎言！

恭喜之楷终于明白自己了！

我不正常的修仙界再次显现。大家都在走各自的极端，为了所谓的大道已然疯魔。

今日梦想：感冒了喉咙痛想跟老板请假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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