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顺着自己的心意动了起来，君之楷睁开了双眼，但却只看见了一片黑暗。他感到了一丝紧张和惶恐，伸出手向前摸索去，在自己的眼前摸到了一只无比冰凉的，人手。

“啊！！”尖叫的声音几近突破天际，君之楷感觉自己在进入这个秘境后，心情一直在大起大落。等出去之后，不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不会再慌乱和波动了吧，君之楷想。

“有这么吓人吗！”男子的声音略带些不满，君之楷还听见了他小声的嘀咕声，“现在的后辈怎么这么胆小……”

“前辈，这真的有点可怕的。”云朝辞无奈的声音为君之楷辩解了几句，“前辈是不想让我们看见您现在的样子吗？”

“对啊。”男子理直气壮，“还好我没让你们看到。现在就吓得要死，要是看到我的样子，莫不是会直接吓晕过去？”

“但恕我直言，前辈，您的尸体我们也已经看见过很多部分了。”云朝辞出言提醒他。

“看见其中的一部分，和看见全貌，那可不是一样的啊。”男子爽朗地笑了。

“前辈，你是什么人呢？”君之楷问道，他小心翼翼地再仔细摸了下挡在自己眼前的手，丝丝冷意顺着指尖传入，让他感觉自己也要变成被冻住的尸体一般。

“我是仙人。”男子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极有分量的话语。

不是没猜测过来人的身份。虽然是尸体，但是还有意识的存在，能感知到外界和自己体内发生的变化和进来的人，甚至还能够限制进来的人的修为，君之楷猜想着这一定是位大能。

不如说整个秘境就是自己本身，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了。

只是没想到，男子会说自己是位仙人。

“仙人？”君之楷忍不住把自己的惊讶说出口，“仙人也会死吗？”

男子毫不在意他话里的诧异。

“当然。”他轻叹一口气，“因果轮回，仙人当然也会死。”

如果自己再问死亡的原因，是否会太冒犯了呢，君之楷这样想着，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将疑问说出口。更何况，要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杀得死仙人呢？

“天罚吗？”一旁的云朝辞淡淡地说道。

“很有意思的想法。”虽然看不见，但是君之楷觉得自己隐约感知到了男子点了下头，看向了云朝辞的方向，“但是并不是天罚。”

“除了上天的旨意，还有什么能杀死仙人呢？”云朝辞继续问道，“而且这个秘境在下界，难道你也是死在下界的吗？”

男子默认了。

“因果轮回……”君之楷默念了一遍这几个词。世间万物都有其自身的因果，相互关联，紧密联系。但又是要多厚重的因果，才足够杀死神仙呢？

估计是觉得这个问题问下去也得不到答案，云朝辞换了个话题：“前辈，您又是为什么要突然开启这个秘境的呢？”

“那是我运气很好。”男子的话中尽显得意，“有人把我的尸体挖了出来，所以我残存的意识也就醒了。”

“我也很感谢你们能来这个秘境，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人了。”他的话语中有几分落寞。

“是盗墓贼吧。”但是云朝辞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那可是我的恩人！”男子连忙辩驳到，“你这后辈怎么如此不敬！”但是话锋一转，他又很快自己说服了自己：“算了，我不跟你这小辈计较。”

君之楷听到了云朝辞低低的笑声，他自己也有些想笑，这位前辈，未免太单纯了些。

“还是跟你聊吧。你有什么要问的吗？”君之楷感受到男子转向了他这一边。

“前辈，您已经逝去多少年了呢？”

男子的声音像是在回忆，他幽幽地说道：“多少年啊……我自己其实也记不得。三万年？还是五万年？反正都是转瞬而逝。”

这时间也太久了……君之楷在心里默默惋惜，他本来还想回去再打听下前辈的事情，但现在看来，记载前辈的事迹的书页估计都已经被白蚁啃食殆尽了，估计下界中还知道他名字的人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转瞬即逝，即便对他们而言已经是漫长到无法想象的时间，在仙人的眼中也只是转瞬即逝吗？

“那前辈你，又是为何要开放这个秘境，让我们进来呢？”之前出去的人大部分都说没什么危险，还收获不菲，没把这个秘境当成很困难的事情。为什么要这么好心，就像是在大街上施舍分粥一样。

君之楷原本以为是为了引诱更多的人进来，所以才在前期给些轻松的错觉。就像是以虫蝇为食的花朵，释放出花蜜的气息，吸引着无知的虫子掉进甜蜜的汪洋中，让它们无知无觉地死去。

但看着现在前辈如此好交流的态度，君之楷又觉得真相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不知道为何，进入到这里后，他总有些肆无忌惮的感觉，就像是在做一场清醒梦，梦中的一切都随心所欲。有些话语也在不知不觉地说出口，有些思绪不经意间就攀上心头。云朝辞……云朝辞也是这样吗？

“因为我很久没和人交流啦。”男子叹了口气，“我想知道现在的人间是什么样子，如今的修士又成长为了什么样子。看着你们这样年轻的面庞，自己也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在我死的时候，人间可没有这么繁华啊。”他的语气中写满了叹息，像是在怀念某段岁月。

只是，真的这么简单吗？

但是君之楷感觉这位前辈就是这样的人，洒脱的性格，沉睡后苏醒也只是落落大方地看着后辈们，注视着小辈们的成长，毫不吝啬地分享着自己曾经收藏的宝物。

“你是被下界的人杀死的吗？”沉默了许久的云朝辞缓缓来了这么一句。君之楷转头，想看看这个人的表情，想知道这个人刚才是不是一直在执着地思考这件事情。

“看来你已经做出判断了呢。”男子的声音少了之前的怀念，多了几分实感，“那后辈你想出了什么？你又发现了什么？”

“那先从一开始说起吧。”云朝辞并不着急，“在我们感觉到异常之后。”

“我记得你们做出了那可能是个幻境的判断。”

“嗯。”云朝辞没有否认，“但是我现在收回我之前的说法。那毫无疑问，就是事实。中间的白色柱子是你的骨头吧？河流就是血，树木是脉络。不如说一开始见到的那些普通的，与外边的森林别无二致的景色才是幻觉，而你后来为我们展现了现实。”

“没有错。”男子的声音中有些赞许。

“河流是血液，但那是蓝色的啊？而且既不会流动，里面还有一些如棉絮般的沉淀。”但是显然并不是泥沙，君之楷有些困惑。

“尸体的血不是会凝固吗？”云朝辞反问道。

所以……云朝辞从那个时候就判断出了是尸体吗？

“那你们后面坐上的船，通向了哪里呢？”男子继续追问下去，像是期待着云朝辞后面的答案。

“心脏。”云朝辞也很快做出了回答。

全身的血流向心脏……很合理，君之楷想起了那些红色的，和他的心跳规律一致的，鼓动着的墙壁。

“很好。”男子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那就是最后的部分了。你们住了一晚的那间木屋，院落，和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哪里？”

“之楷。”云朝辞却突然把这个问题丢给了他，“你应该知道答案吧？”

君之楷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他确实是该知道的，漫天的大雪，深不见底的雪层，神识直接感应到的形形色色的景象，每个人的说话声音都像是从心底中直接响起，这一切都已经为他指明了方向。

“是脑海。”君之楷回答道，“我们现在，恐怕是在前辈的脑中吧？”

“很正确。”但是男子的声音中却没有多少欣喜，和之前追问的样子判若两人。是早已了然于心，还是，因为他们猜到了所有的答案，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所以才感到悲伤呢？

“所以呢，你又得到了什么结论？”

云朝辞触碰了一下挡在他眼前的，比冬日的冰块还要冷的手，就和拥有者的心一样冰凉。他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你被背叛了吧。”

“亲近之人递上的毒，毫无防备的仙人也抵抗不了吗？”

君之楷有些用力地推了下挡住视线的手，心中的惊讶犹如仲夏夜晚时分袭来的风暴，连带着树木一起连根拔起。即使看不见，他也能感受到前辈那边传来的，压抑着的气息，就像台风眼中心的海面，平静的，但是隐藏着底下的狂乱。

“咳……”云朝辞发出了被掐住喉咙般的声音，君之楷听见了他的关节在咔咔作响，还有剑鸣的声响，点墨剑自动地从剑鞘中跳起，想要斩断扼住云朝辞喉咙的那只手。

接下来的声音像是利刃砍在了坚硬的巨石上面，返回来的力把点墨剑踢到君之楷的旁边，剑刃几乎都要碰到君之楷的手背。

“朝辞！”君之楷也开始调用法力，想要突破眼前的桎梏，凝白被他双手握住。将全身的灵气都凝聚在凝白的剑芒上面，君之楷向前斩去。

意外的，光明回到了他的眼中。云朝辞坐在墙角边，用手捂着自己的喉咙，点墨急急得凑到他的手边，想把他扶起来。站在云朝辞面前的男子转过身来，让君之楷看清了他的脸。

没有五官。

整张脸上都被密密麻麻的，青色的血管所堆积着，已经看不出原本的五官应该存在的位置。脸上的青色并不像普通手上的青筋，是异常的蓝，和河流中的水一模一样。

但比起被这张脸吓到，君之楷还是先走过去把云朝辞扶了起来，支撑住他，然后挡在他的身前。

该怎么做，前辈是生气了吗？据理力争还是祈求原谅，君之楷很快做出了判决。

“抱歉，前辈。”他向着男子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是我们的错。您有什么不满，我愿意和朝辞一起承担！”局势之下，该退就退。他不该之前有太多的幻想的，无论如何，对方都是修为远高于他们的存在。他该继续说些什么？君之楷感到极其的混乱，他的生活中极少遇到这样的状况。在家里遇到爹娘生气的时候就要认错，在门派中如果修炼的不到位师父也会严厉的批评。但那对于他来说，都是长辈，哪怕再生气也不会伤害他。但现在呢？他再说些什么的话，会激怒这位仙人吗？

身后的云朝辞扯了扯他的衣袖。君之楷不敢回头看他，就轻轻勾了下他的手指，让他别说话。

结果缓过来的云朝辞无视了他的暗示，反而拽着他的袖子站到了前面，君之楷想要再把他挡在身后，但云朝辞只是微微摇了下头。

他喘了口气，看着眼前的男子脸上本该存在着眼睛的地方，轻声说道：“您很痛苦吧？”

没有嘴巴，君之楷都难以想象，那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是啊，你们也感受到了吧？”男子轻声说道，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血管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就像是干枯的树皮一般了无生机。

“全身的血在经脉里流动碰撞的感觉，竟然会这么疼。”云朝辞抚了下自己的胸口，“我很难以想象，您承受了多久。”

“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男子只是轻轻摇了下头，“不过转瞬即逝罢了。”

原本身体内部的平静被外来的药所打破，就像是平衡着的天平向某一边倾倒。脑海粉饰着的、隐藏着的痛苦终于浮出水面，体内的鲜血叫嚣着，彰显着它们的存在。

或许只有了断自身，才能解决一切的根源。

“您恨她吗？”

男子摇了下头，这是君之楷看到的他的头做出的第一个动作，他甚至能从那张脸上读出些复杂的情绪。

“我从未恨过。”

怀念与痛苦交织，悔恨与爱意交替，但是君之楷看的分明，此话是毫无虚假，发自内心。

朝辞：之楷……没必要因为我得罪前辈。

之楷：我们是同伴！

这位仙人的尸体参考了很多……蓝色的血来自动物（鲎），血在经脉里参考某些吸/毒的人，吸毒多了之后大脑的阈值会提高，分泌的多巴胺会减少，能感受到身体血液在血管的碰撞，我觉得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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