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林清和眼前弥漫着层层迷雾，视野一片朦胧。

往四周走了走，却总是被雾气挡回来。林清和不信邪，选定一个方向直行，试图走出这个鬼地方。

结果可想而知，他又回到了原点。林清和叹着气坐下来，打算歇息片刻再说。谁知没一会儿，烟雾竟自动散去，逐渐显露出背后的轮廓。

眼前缓缓亮了起来，林清和眯起眼，瞧一眼初升的朝阳，而后看向不远处的练武场。

见到熟悉的景物，林清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轻车熟路地穿过训练的士兵，径直往练武场后边的营帐走去。

行至一处安静的营帐前，林清和停下步伐。略微顿了顿，他便顺着洞开的帐口走了进去。

果然是他们。

阴雨连绵数日，总算迎来一个晴天，帐里无需点灯，也是亮堂堂的。“林清和”倚在软塌上，享受着久违的日光。

“那几个民兵已经解决，蒋文良贪污受贿的证据也已搜集好，很快，你就能看见蒋家的下场了。”

“顾青云”坐在书案前，处理着军营事务，头也不抬地提醒道。

“林清和”向光晕伸出手，细细感受手背上的温暖：“为何愿意帮我？”

“若只为了救命之恩，在你帮我免遭那几个兵痞凌辱时，就已经还了，为何还愿意替我解决蒋家？”

“顾青云”放下刚批阅好的情报，淡淡地看过来：“此事一了，你便能回安平村了，留着蒋家，后患无穷。何况，蒋文良此人，本就同我有仇。”

“回去？依照律法，回去也免不了嫁人。我这样子如何嫁得出去？”

“林清和”下意识抬手，轻触面上疤痕，不防摸到冰冷的面具，凉得他顿时打了个寒颤。这块面具，还是他特意央求眼前这人帮忙订做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事：“和我一起的那个哥儿，叫青桃的，他还好么？”

青桃是同他一起发配的哥儿，彼此遇见时，都颇为狼狈。对方似乎刚从什么地方逃出，结果又陷入这种虎狼窝。他帮了对方几次，那个憨直的哥儿，自此便对他掏心掏肺，事事挡在他前面。

这次，便是几个兵痞要对他们用强，他与青桃拼死反抗，同那群人扭打成一团。寡不敌众，“林清和”最终被人按倒在地，那些兵痞扯开了他的衣裳。

慌乱中，他摸到一块石头，想也没想便向前挥去，可上方的士兵似是早有预料，猛地折下他的手臂。剧烈的疼痛中，“林清和”躲避不及，眼睁睁地望着石头落下，重重划上自己的面颊。

下一瞬，他清楚地从上方士兵的眼中，看见了嫌弃与迟疑。“林清和”当机立断，立刻又狠狠划了两下，果见那士兵兴致顿失，转而惊疑不定地盯着他。

失去兴趣后，那群人很快散去。谁知不过半日，他们竟又回来了，领头之人，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趣味与征服欲。

这次，对方似是有备而来，动作更为凌厉，三两下便制住了他们。青桃为了保护他，被人推到巨石上，磕破了脑袋昏死过去。

绝望之际，“顾青云”带人经过，救下了他们。而后，对方认出了他，便将他们带回营帐安顿。

“他已经醒了，精神还不错，还有精力关心你的去处。头上的伤口看过大夫，并无大碍，我遣了顾全照顾他。”

“林清和”闻言松了口气，面上现出明显的感激。

“你们这边，可缺伙头兵？我同青桃手艺还算过得去，你们若缺人，但凭吩咐。”

“林清和”忐忑不安地望过来，眼眸深处，带着不自知的哀求。他是当真意识到生存不易，本以为在这个时空，即便不嫁人，他也能凭借自己的本事，把日子过好。

可是，偏偏他是哥儿，偏偏朝廷又有个该死的规定。他殚精竭虑，想方设法地逃离这个身份的束缚，可最后，还是被害得如此境地。

“林清和”有些迷茫，难道这个世道，当真容不下他自由地活着么？

“不缺。不过，你们若有意，”“顾青云”站起身，从书架上层取出一本佛经，摊开放在案上，“军中倒有许多未婚兵卒，我可以为你们介绍。”

“若我有这个意愿，还轮得着你来介绍？再者，您自己都是大龄单身，哪来的热心肠替他人做媒？”“林清和”暗自翻了个白眼儿，心中如此腹诽，却不敢宣之于口。

真吐露出来，没准对方一个恼羞成怒，将他和青桃都扔出帐去。

“待我问过青桃，他若同意，那便麻烦你了。”

虽然心中吐槽，可“林清和”并未一口否定，他不需要，可青桃未必不乐意。

“你为何不愿？”“顾青云”笔尖微顿，停下抄写佛经的动作，眼中似有不解，“说起来，蒋家于你，未必不是个好去处。你为何不选择妥协于他，也免受这番毁容之苦？”

“据我所知，”“顾青云”拧眉看向床榻上的人，眼中流露出不赞同，“你在军营敛尽锋芒，为的便是不惹人注意，可最后却为了同伴几次出头，从而招致祸事。这番举动，该夸你义薄云天，还是……”

后面那个词他并未说出口，可从对方的表情中，“林清和”推测出，那绝不是个好词。因为此刻，对方眼角眉梢仿佛都在发问：你怎么这般蠢？

“林清和”一向自诩修身养性，如非必要，很少同人作口舌之争。可是眼下，他却罕见地动了怒气。大抵，是这人脸上的嘲讽太刺眼了罢。

他当即反唇相讥，颇有些口不择言：“那还不是拜阁下所赐？倘若当初你不同意退婚，我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更何况，当年你被山匪毁容，痛失科举之机，而后远走他乡，怎么不想着妥协？”

“顾青云”掀了掀唇，漫不经心地反驳：“若有机会，能用一时妥协，换来日后翻身，那我自是肯的。”

只是，上天不肯给他这个机会罢了。

先是父母惨死，而后筠笙在狱中身亡，舅舅报仇不成，反被害死。短短一年，“顾青云”便从高峰跌落谷底，失了科举的机会后，他只能弃笔从戎，借此挣得一线生机。

他并非顽笑，而是当真这么想的。意识到这一点，“林清和”顿时泄了气，无力地趴在榻沿。

这是思想观念的不同，无关对错，只是做出的选择不一样罢了。

半晌，他闷闷回道：“性质不一样。于我而言，不自由，毋宁死！”

“顾青云”没听清：“什么？”

“林清和”瘪了瘪嘴，他用拳抵着下巴，轻声道：“这是一个选择题。不嫁蒋文良，纵使毁容，我也只是揽镜自照时不快乐。可若嫁了他，那我便一辈子不快活。孰轻孰重，我自然分得清。”

他说这话时，面上并无半分勉强。即便毁了容，可从对方神情中，“顾青云”并未看出一丝一毫的沮丧与懊悔。

哥儿沐浴在日光中，仿若同暖阳融为一体。

“顾青云”眼中似有动容，半晌没做声，最后才低低道：“或许，你是对的。”

“我、我能不能再请求你帮个忙？”

“林清和”舔了舔唇，神色间小心翼翼，又带着些许急迫。

“不能。”

“顾青云”一口回绝：“贪得无厌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何况我并非什么活菩萨。”

“我知道，”“林清和”激动地坐起身，却不小心牵扯到伤口，顿时疼得眉头紧皱，“嘶！能不能交换一下，我的仇我自己报，你只需……”

“只需什么？”

“林清和”眉眼冷却下来，眼中闪现凛冽杀意：“只需帮我杀一个人！”

“顾青云”起了兴致，微感好奇：“方才说起蒋家，也没见你如此要求。究竟什么人，竟让你痛恨至此？”

“林清和”深吸了口气，逐渐平复起伏不定的心绪。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般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杏村，赵羽。”

静静聆听的林清和一惊，顿觉毛骨悚然。他有种不详的预感，心中生出一股期盼，期盼不要出现那个他最怕的答案。

情况恰恰不如他所愿，下一秒，“林清和”面无表情地道出原因。

“他酒后发癫，活活打死了我的挚友。可这该死的世道，竟判他无罪！既然律法不能主持公道，那便由我来！”

平静的语气下，任谁都能听出，其中饱含的痛苦与绝望。

“林清和”无法不绝望，他亲眼目睹枝枝倒在自己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临死，对方都不曾产生怨恨。这样好的人，为何偏偏遇上个畜生？

“顾青云”低头沉思，迟迟未曾回应。

“林清和”急了：“你若替我办了这件事，我便送你一个大人情！”

“顾青云”终于抬头，眼中带着探究：“什么人情？说来听听。”

“林清和”强作镇定，缓慢吐出两个字：“火药。”

“火药？”“顾青云”挑眉，心下不以为然，“那有什么稀奇？但凡所需，西林军要多少有多少。”

“如果，是能开山震石，攻城略地的火药呢？”

“顾青云”瞳孔骤缩，终于变了脸色。他眯起眼，锐利地打量着这个看似柔弱的哥儿，再三斟酌后，他终于颔首。

“可。”

“林清和”轻轻松了口气，总算同意了。

方才，他是故意夸大了说法，他手里的方子，作用大概没那么显著。细想便知，他拍戏时接触到的火药配方，能有多少实际威力？

不过这里能工巧匠亦不少，大家一起研究研究，应是能研制出效果强烈的火药罢？

其实，“林清和”多虑了。

在这个时空，要想将火药用于军事，还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目前研制出的成品，效果微弱，且易哑火，只多用于民事庆典。而他即将拿出的那些方子，其中任何一个，都能让工部那些人如获至宝，惊艳不已，哪里还会挑刺其威力不够？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