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寂静、野草横生之地,朝廷运送粮饷的车马颠簸行驶在泥泞不平的土路上。
此路虽然难行,却是将粮草运去临北的必经之地。
对于马车上最普通的押送者而言,这实在是份苦差事,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身子骨都要被颠散架了。
而比这个更噩梦的事还在后面,在他正觉得枯燥所以伸伸懒腰时,一队黑衣人从半人高的草丛中钻了出来。
那群很明显作劫匪打扮的人,轻而易举地从嘴里吐出让他吓破胆的字眼。
“打劫!”
晴天霹雳般,车上的人迅速行动起来 。
怎么会有人这么大胆子来劫朝廷的粮饷车啊,押送粮草的车夫一边在心里哀嚎一边连滚带爬地躲避。
两拨人很快打得不可开交。
真是老土的台词,不远处蹲守着的夏桃腹诽,这是哪儿来的山匪?
她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拨开层层叠叠的茂盛草茎,看了一眼,又不忍直视地松开手。
坚韧的茎叶猛地合上,几乎发出“啪”的声响。
这也太残忍了…
那一眼看过去,血流满地,残肢横飞,溅在黄土和路旁的草丛上,浸染成腥黑一片。
完全是不留活口的架势。
等将押运粮饷的人屠尽,黑衣劫匪唾道,朝廷派的这些人真是草包。
众人正要带着战利品离去,却忽闻一阵草叶簌簌声,另有一队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看起来比他们穿得更黑,裹得更严实,丝毫辨认不出来路。
那劫匪的头领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是瞪大双眼的功夫,就被对方手起刀落了结了性命。
其余劫匪仿佛仍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呆站着注视那个将他们头儿杀掉的女人。
从新鲜的尸体上擦了擦裸露着的指尖上沾染的血水,随着她做出手势,口中同样刺出一句任谁也夸不出声音清脆的话来。
“杀。”
战斗比刚才更迅速地结束了。
不用夏桃提醒,手下开始熟练地伪造现场。
夏桃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这路劫匪,尤其是领头那人的全身上下,真在衣领处发现了点不寻常。
那处已经被血腥气泡透了,夏桃用手指仔细摸了摸,确认是绣着东西的质感。
在衣服上绣标志,大喇喇当作光宗耀祖的事情般,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也就只有那个组织干得出来。
夏桃心中有数,更意识到这一趟行动不同寻常,她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仔细将这块衣物割下来收好。
“夏桃姐,”旁边冒出来个人问道,“这些粮草怎么处理啊?”
回想了一下小姐给她的信,信中说把这批粮饷交给百里世子。夏桃想,反正她们留着确实也用不着,扔给百里世子销赃倒真挺好的。
于是她干脆回道:“你负责送去临北吧,低调点别被发现,我要回去陪咱们小姐了!”
就这般愉快地说定,收拾过后,一行人各奔了前路。
路边的野草依旧随风哗啦啦地响,遮盖住深红色的泥土,似乎此处什么都未曾发生。
-
晨起时循着记忆画下几幅绣样,今日放课后的虞月堂肉眼可见的困倦许多,她在马车中小小地打了个盹。
田阿曼在外面低声唤道:“小姐,到地方了。”
虞月堂一下子清醒过来,提着裙摆下了车。
马车停在城内某家有名的绣铺外,今日人流稀少,正合了虞月堂的意。
两人一进店,店里的伙计以为来了买绣品的客人,热情地迎上来就要介绍。
虞月堂示意田阿曼取出自己画的绣样来,直接向伙计表明来意。
得知虞月堂是来卖绣样的,伙计进去请出一位瞧起来能拿主意的绣娘。
那位气质干练的绣娘接过田阿曼递来的样纸,仔细看过后,露出点惊艳的神色来。
她抬头打量了一番虞月堂,心下惊讶如此年轻的姑娘就已经能设计出这样成熟的笔触。
虞月堂微微垂着眸。
实在惭愧,她心想,这都是自己在漫长的寂寞无聊中,一点点熬出来心血,如今却被这样貌似轻而易举地展现出来。
“姑娘,”绣娘心中有了计较,知会虞月堂道,“你这图样画得巧妙,可我们家收购绣样一惯是买断的。”
许是看虞月堂年纪尚小,绣娘担心她不知道行情和自己给出东西的珍贵,才提醒道。
“平时我们收这类绣样,一张四十两银子,”绣娘冲她笑笑,“姑娘给的这绣样别致,可以给到五十两。”
“但是买下后,姑娘便不可以再卖给其他人了。”
掩在衣袖中,虞月堂攥了攥手掌,她商量道:“可以按照卖出的件数算吗?”
她不看那绣娘,垂眼继续说道:“我想和你们长期地合作下去,以后画别的绣样也卖给你们。”
绣娘眼光毒辣,自是看出来虞月堂给的花样很有卖头,说不定还能掀起一阵小小的风潮。
可…
迟疑不决中,绣娘叹了口气道:“姑娘,并不是我不想,只是店里的规矩如此。姑娘到别处去问,也是得到这样的答复。”
别看面前的小姑娘神色几分懦懦,可绣娘总有种她内在其实十分有主见的直觉。
绣娘心下摇摇头,心知此事大抵是谈不拢了,于是主动给台阶道:
“姑娘再考虑考虑吧,我也再同她们商量商量。”
说着将图纸还了回去,客客气气送虞月堂出了门。
目送两人离开后,在一旁目睹全程的伙计问那位绣娘:
“这位小姐还会再来么?”
绣娘望着虞月堂方才离去的背影出了会儿神,听到伙计的话,回过神的绣娘笑着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可能不会了吧。”
铩羽而归的虞月堂没有想象中那么挫败,或许是因为这回是她自己权衡之下的决定。她总觉得还是应当将眼光放长远,谋取细水长流的利益。
绣铺中那位好心的姐姐就算真喜欢自己设计的绣样,商量后向自己让步又能到什么程度呢?
总不会是她满意的答案。
做好决断,虞月堂转而奔向自己事先看好的另一家铺子。
是一家正在转租的店铺。
前身便是家绣铺,虞月堂在心中盘算,接手后可以省下一笔装修费用。地段同样合适,不在太过红火的位置却也不至于偏僻…
是她心目中非常完美的选择。
耐心等待良久,打理店铺的人姗姗来迟。那人将她请进旁边的茶铺,两人坐下商谈起来。
这人自我介绍姓林,可以称呼他林四水。
虞月堂正要继续同他开门见山来意,却听他打断道:
“姑娘可是宣王府虞二小姐?”
虞月堂有些困惑地点点头。
那就对了,林四水方才远远就看这位小姐面熟,揣测她是不是那位自家小姐提及的虞小姐呢。
还真叫自己碰上了,林四水脸上笑容愈发真切起来。
虞月堂只觉得对方的反应些许莫名其妙,所幸很快两人回归正题。
小姐都发话让照顾着点,押金就免了吧,林四水心下想着,嘴上说道:“店铺租金每月八十两银子。”
不行,还得再降降。
林四水作出一副诚意出租的肉痛模样,不待虞月堂反应又道:“看虞小姐你诚心想要,这样吧,我每月只收你六十银。”
说完偷觑虞月堂的反应,见虞月堂面露犹豫,心下呐喊,我不会还说贵了吧!
可他刚开始报的价钱就已经比租给上户人家时便宜多了,这可怎么办…
其实虞月堂心知,综合这间商铺的地段来看,六十两银子已经是十分划算的价钱。可以说,她几乎没办法再找到比这处更合适的铺子。
只是…她实在囊中羞涩。
但如果让她就此放弃,虞月堂很清楚,她绝对不会甘心。所以还要重新再想想办法…
那边林四水见虞月堂迟迟不作声,内心纠结无比,难道他要降到五十两?
再降下去就要露出破绽了吧!
汗流浃背的林四水,狠狠心咬咬牙,正要开口:“要不…”
“我很喜欢这间铺子,”清亮的声音坚定地响起,“希望林先生能为我暂时保留,我还要同家里商量一下。”
这是要问家中支取银子的意思吧,他和虞小姐谈成了吗?太好了太好了,林四水总算松了口气,连忙答应下来。
回府的路上,田阿曼忍了又忍,还是问道:“小姐,我们手头哪有这么多银子呀。”
她自怨自艾道:“小姐刚为小妹的事费了不少钱…”
但田阿曼又说不出什么“不该为小妹破费”这样的漂亮话,她只是低垂着脑袋,嘴巴撇得很深,就快要滚下热泪来。
一双温热的手握住她攥紧的、生着疮茧的手,虞月堂的声音在她耳畔柔软地响起。
“没关系的阿曼,我们会有办法的。”
安静的车厢内,两个姑娘仿佛依偎在一起。感觉到自己手背上的凉意,虞月堂好像听到了阿曼眼泪滴落的声音。
她会有办法吗?
此时此刻的虞月堂没办法回答,因为她也并不知道。就像她从前、现在,站在人生中的每个选择前,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拥有什么样的结局。
虞月堂只是在努力学着选择自己想要看到的。
不要再让人掉眼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