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去上学的日子,有人赖到日上三竿才起。
梳洗过后,唐静溪伸伸懒腰,依然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耷垂着浓密的长睫,脸颊上的软肉被托在手掌心,鼓鼓地好像快要化掉。从窗外扑来的阳光照在白皙的皮肤上,连细小的绒毛都闪闪沐浴着光。
唐静溪犯困的样子像个诱惑人咬一口的小糖画。
不为所动的晴雀提醒唐静溪办公,厚厚一沓的情报纸等着她批阅。
努力打起精神,唐静溪缓慢地翻阅放在手边的笺纸。
“林四水说碰上了虞二小姐租城西的铺子。”晴雀挑纸上没写的,但小姐可能会感兴趣的消息说道。
“租铺子?”唐静溪手上的动作没停,“她想开什么样的铺子。”
晴雀回道:“应该还是作一间绣铺。”
“城西的那间绣铺吗,”唐静溪随意道,“让林四水便宜租给她便是。”
晴雀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露出些笑意来:“小姐上次说过后,林四水已经按照小姐的吩咐免押金最低价租给了虞小姐。”
林四水和晴雀说这事儿时,特地绘声绘色讲了自己内心如何一波三折,又如何生怕那虞小姐扭头离去使小姐的吩咐出了差错。
当时的情况如何险急晴雀没有感受到,但她看出来了林四水这厮一如既往的逗趣样。
唐静溪将手头的东西一推,顺理成章地开小差:“这么说已经谈成了?她盘绣铺做什么,缺钱么?”
晴雀如实道:“算是成了,但虞小姐说还要同家里商量,林四水估摸着兴许是手头的银两不够找家里要呢。”
“手头紧还盘铺子,这么想赚钱…”唐静溪回忆了一下虞月堂的家中关系,“她能找谁要?”
“不关心她的长辈,还是那个害她落水的姐姐?”
这下也问住晴雀了。自家小姐和那位虞二小姐接触几次后上了心,又把有关宣王府的情况仔细看过一遍,于是晴雀和夏桃一同跟着了解不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虞月堂在王府的日子看起来也并不好过。生母去得早,王公侯爵家的孩子失了娘亲爱护,在错节盘根的深府中谁能过的容易呢?
晴雀不由得又思及自家小姐,那么小的时候就没了双亲,背负着累累家仇长大,却乖巧懂事甚至反过来体贴同样年少的兄长。
别看小姐她表面一副烂漫模样,晴雀总觉得唐静溪的内心是一潭平静无波的深湖,任谁也触摸不到最真实的情状。
即使晴雀常常看起来严厉地不许唐静溪撒娇犯懒,但她其实宁愿希望小姐能真的是表现出的这副无忧无虑的娇憨模样。
也比过早成熟地吃那么多苦强。
晴雀鼻眼发酸,连忙扯开话题:“夏桃传信说快要回来了,果真有人要劫朝廷的粮,她按照小姐说的派人暗中将粮饷送去临北了。”
唐静溪听了虽不意外,却着实流露出几分高兴。
“好!这下要轮到老皇帝有求于我们了。”
估摸了下时辰,唐静溪起身道:“今日虞月堂不是约了我喝茶么,说不定会同我讲起铺子的事,我们早点过去吧。”
对于虞月堂的邀请,主仆俩都十分意外,晴雀随即将桌上的笺纸收拢好,帮小姐准备出门的行头了。
天香阁。
等唐静溪走进房间,虞月堂已经比她更早地到了。
“虞姐姐!”唐静溪甜笑着招呼道。
虞月堂同样笑着点点头,两人紧挨着坐下,一旁的田阿曼为唐静溪倒上茶。
唐静溪先问道:“姐姐找我所为何事呀,莫不是想我了?”
“可我们昨天才一同上过课,姐姐未免想我想得紧。”
虞月堂唇边笑意更深,她并未急着否认,而是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巧的荷包来。
唐静溪接过来一看,是一个雨过天青色的香包,上面绣着别致的白玉兰,个头不大却不影响其上花叶舒展,栩栩如生似要泄出几缕花香来。
“好生清新雅致。”唐静溪惊叹道,拿在手中越看越觉得喜欢。
虞月堂带着笑说:“唐妹妹喜欢就好,前几日女红课教了几种针法,我想着练习就干脆做了这个,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说话的功夫,唐静溪就将这小香包挂在了身上,然后展示给虞月堂看。
“喜欢得紧,谢谢姐姐!”唐静溪表现得像个得了糖的小孩子。
总是想着摆弄,唐静溪又干脆将那白玉兰香包取下,拿在手中把玩,一副爱不释手的架势。
虞月堂静静看着她脸上洋溢的开心,迟迟没有说话。
见虞月堂仿佛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唐静溪疑惑道:“姐姐找我真就是为了这事么?真是太客气啦,我亲自过去取便是。”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
虞月堂心想,是她脑筋一抽,想着先向唐静溪借些银两…唐家富裕,两人又有些往来,向唐小姐借钱大概率能成事。
再看看眼下的情形。
不,她想,是百分百能成。
她相信只要自己张口,唐静溪肯定会愿意借给自己银两。
甚至按照对方的性格,都不会问自己要借据。她可能只会笑着说,姐姐对我这样好,这些银子便当作送给姐姐了。
可问题是,好像有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人用力捂住了虞月堂的嘴,让她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虞月堂开不了这个口。
她不想让自己送唐静溪东西这样的行为,和自己向她借钱这件事挂上钩。荷包是一开始便想着绣了送给她的,为了让她喜欢,还特地选了她经常穿的玉兰图案。
她只是想送给她而已。
自己绝不是向她图谋什么,虞月堂垂着眼,又徒生挫败。
唐静溪见虞月堂不欲再聊,加之夏桃已经回到府中等着见自己,便先和虞月堂辞别。
“虞姐姐,我府中还有些事情,便先走一步了。”
见唐静溪起身,虞月堂忙跟着站起来。
唐静溪从晴雀的手中接过带来的两本讲义,塞进虞月堂手中道:
“这是我先同哥哥要来的两本书,姐姐可以先用着。”
“今日多谢姐姐招待,我实在走得匆忙,咱们来日再聚。”
等唐静溪一行人离去半响,虞月堂还有些怔怔地坐在原处。
罢了,虞月堂抚摸着手中的书,她还是去卖几张绣样周转下吧。
就算是自己上辈子的心血,舍不得又如何呢?总没有十全十美的法子。
她想,这样已经很好了。
虞月堂看着手上捧着的意外之喜,随手翻开一页。正要看去,却见几张银票整整齐齐地夹在其中。
拿书的手轻轻颤动了下,虞月堂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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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仆仆的夏桃简单梳洗过后,就赶紧前去同自家小姐汇报。
听闻消息回府的唐静溪,正美滋滋地翻看着虞月堂送给自己的小荷包。
真漂亮啊,还香香的。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虞月堂打算开家绣铺了,原来真有几把刷子。
见夏桃进来,陶醉中的唐静溪安抚道:“什么事这样急,慢慢说。”
夏桃并不废话,直接取出来自己清洗过后的布条给小姐看。
不大的一块布上,用金线绣着一方小小的图案。
唐静溪定睛一看便眯起了眼,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小姐,这是我从那‘劫匪’的衣领上割下来的,看样子他是那群人的头儿。”
“劫匪?”唐静溪冷笑道,“朝廷的鹰犬也沦落到这般地步了么。”
她转身打开旁边一处锁着的抽屉,用手翻了翻,从里面取出块边角破损的牌子来。
幼时家中惨遭山匪灭门,唐静溪和唐怀陇两个孩子回家时只看到冲天的火光,和滚滚浓烟中看不出原来面目的府邸。
哥哥牵着她的手,震惊得忘记捂住妹妹的眼睛。
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火过后,兄妹俩迅速离开了京城。所以没人知道,他们其实曾有发现点什么。
唐静溪在过去名为“家”的灰烬中,捡到了一块粗心山匪遗落的符牌。
符牌上雕刻着一只振翅的雀鸟,被火烧过反而渡上层涅槃似的光。
唐静溪将洗去血渍的布条放在破损的符牌旁边,完全相同,展着双翼的雀鸟唳鸣,连映照出的晃眼金光都一模一样。
“人全都杀了?”唐静溪的声音冷下来。
“是,一个不留。”夏桃回道。
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道:“真是份意外之喜,继续查。”
事关家仇,唐静溪绝不会轻拿轻放。她手下的暗桩早些年就查出来,这是一个隶属于朝廷的组织,似乎直接听命于皇帝,鞍前马后为上面做了不少事。
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唐静溪手底下的人碰上他们向来是能干掉就绝不留活口。
谁知道对方有没有参与过十一年前的事呢?唐静溪对这些走狗实在生不起仁慈之心。
看来对方一如既往地爱玩假扮山匪的把戏。
等到她和哥哥弄清楚,这些人到底是受谁指示,因何缘故对唐家出手后,她会学着十一年前对方的残忍,将这个组织彻底摧毁,一个也不放过。
将绣着雀鸟的布条一同锁进抽屉中去,唐静溪难得感觉到一阵心气不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