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刘柯故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搞得他一度怀疑，今年的四月，模特行业是不是真的和天气一样，凉到了底？

这一闲下来，以前没怎么想管的事情，瞬间就变在意了。

先是刘珂婷在班主任面前自觉作了检讨，班主任回头就打了电话家访。班主任一边因为学生私自出校让家长担心而道歉，同时隐晦地提出，家长、尤其是父母，要多多参与孩子的成长，要随时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

刘柯故睡觉被吵醒，口头应了，手机一扔，没打算把事情告诉爸妈。刘家爸妈从刘柯故能赚钱起，就彻底松了手，把养女儿的事情丢给了儿子，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个风景优美的山沟沟里挖菜。

那件被刘柯故冠以“美丽的废物”的衣服也顺利还回去了。经纪人发了消息，说那位大设计师报名参加的综艺性质比赛海选过了，本人正忙着准备去海外拍摄的事情，国内的工作丢给了徒弟，徒弟被一张童年女神演唱会前排门票收买了。

换言之就是，没问题，以后想穿还能借到！

旧的拍摄忙得七七八八，新的工作还没影子，没有拍摄就没有收入，模特行业就是这么残酷。

更残酷的是，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的拍摄，模特必须保持身材、保养脸蛋，一天都不能懈怠！

还好，这还不是刘柯故经历过的最长空窗期，他只有一丁点儿烦躁。

完成了例行锻炼，洗了澡，按照惯例，该打开电脑检查邮箱了。

刘柯故用力甩甩头发上的水珠，正输着开机密码，手机响了，来电提醒是“Alin”。

这个来电只会让人更加心烦。

但是不接不行。对面女声哑哑的，像一晚上没睡好：“柯，在工作吗？”

刘柯故故意将鼠标戳得咔咔响：“正在，大A姐今天怎么想起我了？”

对面咳嗽几声，声音更哑了：“今天面试了一群小年轻，被十八九的弟弟妹妹们围着叫姐姐，吵得耳朵疼，突然就想给你打个电话。我们上次通话，好像还是我去上杭前？我还记得，那时候要你帮我带新人，你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被十几个拍摄压榨得人都是蔫的。”

刘柯故顺着她的话去回想那段日子，时间太久，其实并没有太多印象，但不妨碍他现编：“那段时间是挺忙的，我记得群里有人说你三天睡不到五个小时，人瘦得可怕，还有小姑娘想找你要减肥方法来着。”事实是，小群里隔三差五就有人想要大A姐越吃越瘦的法子。

Alin在那边笑了，紧接着一阵咳嗽。她似乎穿过了一片嘈杂的区域，背景中能听到模糊的“过过过”、“下一个”字眼，又穿过了一道门，才安静下来。

看来，这个电话打得很有目的性，绝不是前面说的“突然想打个电话”。

不过，能麻烦公司杭州分部一把手来打电话的事情，当下也只那一件。

刘柯故打开邮箱，先把“代购奢侈品”“名模培训”之类的垃圾邮件删掉，把购物账单拖放到专门的标签页下，才点开剩下的内容。

今年整体形势都很一般，受大环境影响，部分年轻人的购物欲望降低，品牌在流量明星和职业模特中，选择了更能拉动销量的前者。再加上自媒体时代，流量网红们挤占广告代言位，让许多不太突出的职业模特生存压力十分大。

职业模特中，外籍模特比国内模特更有市场，女模特又比男模特吃香，苏西说男模赛道卷生卷死，并不是开玩笑。像刘柯故，国内有稳定客户，拥有一定的国际市场，能上大杂志封面，妥妥的头部大模特，收入也仅仅比二线女模多一点点。

今年男模市场看着在缩水，刘柯故多少有了点危机感。

Alin东拉西扯几分钟，刘柯故不咸不淡地应着，两人的交情只能说不好不坏，完全就是拉锯。还是大忙人Alin先忍不住切入正题：“柯，我记得你来公司也快满五年了，之后的路有想法吗？”

想法有挺多，但嘴上不能明说，刘柯故只能含蓄地表示：“还在考虑呢。”

“你的身条形样貌，不做模特，简直是浪费老天爷给的天赋啊！我能保证只要你继续做下去，国内或者国外，公司都是支持你的。人事说你的合约今年到期，新的合约我也看了，条件不错，是真心想留你的。”

“人事部把合约发我了，也告诉了我大概内容，不过之前有点忙，还没有看细则，大A姐再给我点时间？”

“这段时间你应该不忙，正好抽空看看，早点定下来，公司也早做安排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柯故只能应下：“收到，谢谢大A姐提醒。”

Alin那边有人叫她，她匆匆挂断了。刘柯故把手机一丢，烦躁地打开人事部发来的草拟合约。

工作岗位和分成比例没有变化，但最初放养般的海外活动条款，明确修改为“模特海外事业活动由‘春景Spring’组织及安排”，最初的五年合约时间改成了十年。

难办，这也太欺负人了。

虽然以前公司也和国外有合作，但只充当“星探”的工作，把自己的模特“借”给海外经纪公司，赚取“介绍费”。新合约就差明着说，我要成立海外公司，我来对接品牌方，以后要想工作只能由我安排。

本来还掌握在模特自己手里的资源，必须送到公司手上，这就是抢啊，是个人都不乐意！

土匪也就算了，让人更加想不到的是，公司还打算来个十年长约，明摆着要绑死模特的青春年华！别说女模了，男模拥有十五年花期的都少！到时候没有工作，想转行都要求公司！

没人想签卖身契！

公司估计也猜到了他不乐意，才有了公司合伙人亲自打电话这一出。刘柯故在理应繁忙的四月没有工作，原因也找到了——大A姐都说他会没工作了。

很烦。

刘柯故希望最后双方各退一步，他继续给公司赚半年钱，公司好好放他自由。大家都在圈子里混着，没必要把关系搞这么僵。

回归现实，今天仍然没工作。

日程表上写了晚上有个同学聚会，空下来半天时间，约会嫌少，干活又难熬。

“叮！”短信提示。

刘柯故瞥了一眼，就着电脑椅转了两圈，手指在扶手上连敲数下，“哒哒哒”，顿住，打起精神，关网页关机一气呵成。

决定了，先去做个肩背按摩，再绕道去拿订好的可可豆，不出意外的话，还能避开下班高峰期提前赶到酒店，顺路去拿刚洗护好的西装外套，多余的时间还能录点视频素材，完美！

长湘市，作为省会级城市，自然不会缺少所有一线城市的特产：人多，车多，上下班高峰堵得要死要活。潺潺江水从城市中间穿过，也在当地人心中，把城市默认分为市东区和市西区，桥梁就像血管，连接着传统繁华的市东区和宜居惬意的市西区。

今天要去的酒店便是坐落在江水畔，临着河心公园，风景独好。顶楼的旋转餐厅俯瞰大半市东和市西，往远了去，还能看到一片围绕了小半个市区的葱郁山色。

刘柯故到得不早不晚，还绕到前台去存了物品，走进包厢看到一圈人来了一半，男女对半开，身上最差也是量体定制。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个同学聚会，还是个社团聚会，有资本的玩包包珠宝高定奢侈品，差的，像他，底层打工人，共同点是都在时尚圈混。

等人都来齐，天已经黑透了，遍布的霓虹让城市夜晚奢靡躁动，江水两岸是热闹的，水面上七色浮动，也是热闹的。

在这一小方室内也是热闹的。大家在“不经意”展示完自己的耳钉/项链/戒指/手表/胸针/钢笔等等后，纷纷应和“这个钻石/蓝宝石/珍珠/随便什么宝石的东西确实很漂亮，是XX品牌/设计师/XX系列的吧”。吊顶灯就像展示柜的顶光，从每个人身上都要折射出不一样的色彩。

先不说大家这几年混得怎么样，酒量着实都见长，洋酒一开，商务餐无论怎么宣扬品质对得起价格，也架不住用餐人舌头被酒精浸泡，毫无品鉴的意思在里面。

真就比品牌方的活动酒会还无聊。

“刘柯故，听说你今年没走海外时装周啊，难得我今年抽空去了想偶遇你，可惜了。”坐在上位的学姐聊着聊着就把话题扯了过来。

刘柯故迎着目光举杯：“劳烦学姐挂念，下次你过去玩，我拉几个朋友陪你。”

一口酒喝得急，酒液冲在喉咙里好一会儿才下去，刘柯故顿时觉得头有点胀，还好面上没露出什么异样。

学姐笑道：“我正经做生意呢，才不想一排大帅哥抢我风头，到时候没人看我的珠宝，我哭都来不及。”

旁边几人哈哈大笑。

学姐随手把散下的鬓发撩到耳后，温润碧透的翡翠手镯从她腕骨下滑了些，收手时镯子在桌边磕了一下，她也不甚在意。坐她旁边的人也身价不菲，没几句话又把话题扯开了。

临散场时有人说河心公园的酒吧请了著名歌手驻场，有想续下半场的人可以过去坐坐。

玩得不够尽兴的，比如学姐，带头响应。时间充裕些的独立设计师们更是玩咖，纷纷躁动起来。有几个席间就不断关注手机的，看上去确实忙，就说要先告辞。刘柯故趁机也跟着起身说要走。

“刘柯故你太不够意思了，难得大家都回国了聚一回，你还中途落跑！”邻座挨着的高个子男人不乐意了。

这话有点不好接，刘柯故撒了个小谎：“实在不好意思，大家都知道我有个不省心的小妹，最近她在学校里闹了，老师要找家长谈话，没办法。”

学姐压着嗓子嘎嘎笑，将桌子拍得哗哗响，好不容易顺过气了，手一挥，霸气指门：“我不想跟妹控说话，你走！”

“谢学姐体谅！各位玩的开心，我先离开了。”刘柯故没反驳，这一圈人大部分都知道他又当哥哥又当爸。

出了包厢又绕道洗手间，花了点时间，下到一楼，迎宾的服务员委婉地提醒他同伴已经先走了。

刘柯故的神经一下子松了下来。

从江面荡过来的风带着湿润的寒气，树与花的味道，泥土灌木的味道，车辆尘埃的味道，酒店香水与建筑的味道，都在不可见的水汽中洗涤交融，构出“浮华”的味儿。

那点儿酒气也晕着晕着散掉了。

刘柯故在路边伸了个懒腰，猛地想起，寄放在服务台的东西忘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