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山没有掩饰自己神情中的失望。他甚至根本没有预料到自己和凌霄的对话之间怎么会再次冒出江云章这三个字眼。他感到疑惑，直白地发问：“林云章准备加入玄一派了吗？”

否则他没有办法解释为何江云章的重要性会摆在作为青梅竹马的自己之前。

“我没有询问过他的意见。不过有很大可能性。”凌霄思考了一番回答道，没有给出绝对的答案。

她目前还并不清楚两位云章之间是否也同自己与度邪大侠一样心意相通。就算现代社会的江云章因为种种原因互相影响导致分外信任度邪大侠，在灵水教长大的林云章本人却并不一定会有他那样坚定不移的信念和选择。

若非通过画展与云光的言语大致了解了江云章本人的人品与三观，再加上连日以来的行为让凌霄对他构筑出了最为基本的判断，从他的言行之间推测出依凭情况也并非江云章所愿。凌霄恐怕现在还在思考该如何防备江云章利用灵水教圣子的身份做出背叛之举，或是将来历不明动机不明的灵魂从林云章身上驱赶下来。

叶青山的话语重心已经从江云章身上离开：“我倒是不反对他加入玄一派。”他将装着血液的药瓶收入袖中，语气依旧透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担忧，因而话语也显得真诚而有说服力起来：“但凌霄不觉得最近需要你来负责的玄一派弟子有些太多了吗？”

他用空出的手抓着凌霄的袖角，青灰色的眼瞳里盛着复杂的情绪，使得俯视状态下这张脸显露出忧愁的美感：“你作为大师姐，本来就事务繁忙。冯舞清新加入玄一派不久，正是需要你鼓励关照的时候。她原本的身份一直容易引起议论，好在兰溪和云光还有你为他清理掉了所有不和谐的声音。现在灵水教的事情又将她的过去摆在了明面上，若是你被旁人分去了注意力……”

叶青山虽然此前并未与冯舞清见过面，但不妨碍听闻冯舞清对度邪大侠的盛誉之后，他单方面认定冯舞清十分有品位，弃暗从明的举动富有勇气和决心。因此他才将冯舞清当做了例子，劝凌霄多加考虑。

他刻意没有讲话说完，但凌霄已经能够理解他的未尽之意。多年来的相处自然让他们之间的沟通毫无阻碍。凌霄能够察觉到他在为江云章突然插在自己身前感到不满，也是真心担忧灵水教的事情会让本就站在风口浪尖的冯舞清成为流言对象。

不过还没有等凌霄表态，便有人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刚刚从刘应水资料室归来的江云章心心念念度邪大侠的木牌，从来没有见过内力雕刻手法的他对自己绘制图样的成品分外期待，因此刚回到青山医馆就直奔凌霄一直休息的庭院。只是走近了他才后知后觉叶青山正在和度邪大侠私下交谈，只得扬起声音向二人问好：“杜大侠，叶神医。”

他习惯性穿着一身黑衣，行走之间眉眼间的期待神情为他添上了几分活力，倒是洗去了现代社会江云章和灵水教圣子身上的阴郁之感。

“今天顺利吗？”料想叶青山应该暂时不想开口需要时间调整情绪，凌霄便出声问道。她很是关心几人的进度。

“十分顺利。”江云章的脸上洋溢着喜意，丝毫没有注意到叶青山沉默着的态度，“今天我们又找到了几十个人名和日期。并且对上了冯少侠分出来的一些骸骨。明天便可以将他们安葬了。”

“那便好，你们辛苦了。”凌霄的脸上也被感染了些许笑意，“明天他们入土的时候我也会去帮忙。这是你今天走之前说好的木牌，我已经完成了。”

凌霄将刻有树叶的木牌在叶青山的注视下交给了江云章：“线条曲折处应该分明了不少。我已经练习妥当，准备随寿海这边殉葬的风俗，刻几个祈福安定的符文，明天当做随葬品。”

她在选定木材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刻画自己从梅凝海那里得来的安睡符文。只不过当初自己以血代笔，用自己的血液在梅凝海墓前铺上了祝福。而这一次则是希望刻在木牌上，和那些灵魂一起在地下安眠。

江云章仔细打量自己手中的成品，先真诚称赞了几句后才给出了建议：“杜大侠的雕工果然了得，我一定会好好珍藏这个木牌。相信安睡符也一定难不倒杜大侠。不过寻常勾勒符文增强效果的朱砂对他们来说颜色可能过于刺目，倒是保持着木牌被雕刻完成的原状便好。当然，如果您更在意遵循传统的话，不必考虑我的意见。”

他说完才惊觉自己身处的并非是思想灵活的现代社会，而是遵循礼法敬畏天地的古代。在重要的丧礼上做出出格行为可能会被理解为不够尊重死者。因此又补上了后面的话语。

“这倒确实。他们睡在红色的世界里已经太久，没有必要入土了还依旧伴着红色。”凌霄点了点头。她并不是循规蹈矩的性格，并不认为江云章抛弃朱砂的想法有多么出格。

叶青山加入了两人的讨论。在正事上他的能力和靠谱不用多提：“那便用我的去血水药液来勾勒填充安睡符文吧。我想足够在地下庇佑他们更加安稳，不必忧心血水会再次找上他们。”

“好主意，就这样定了。”凌霄当即点头。

“不愧是叶神医，这样他们在地下也能睡好觉了。”江云章勉强忘掉自己对叶青山的不满，公正地称赞对方道。然而在注意到叶青山的眼神从头到尾只在凌霄身上根本没有在意自己以后，他对叶青山的嫌弃之情再次占据了上风。

“我等会儿就托人把最新版本的去血水带过来。”叶青山的行动力也和凌霄一样迅速。他看在江云章夸赞了自己一句话的份上，勉强决定收回刚才无视的态度。

考虑到自己刻意空出与凌霄相处的休息时间已经彻底归零，堆积的事物和手上江云章的血液样本还在督促自己尽快回到工作岗位。叶青山不得不依依不舍与凌霄道别，留她和江云章两个人继续商量木牌的细节。

脱离了自己身份的江云光在与度邪大侠相处时早已经收起了诚惶诚恐的拘束感。再加上思及自己现在相当于使用了别人的形象，行动和语言也就更加随心所欲起来，再没有了谨慎和掩藏心情之意。

“叶神医是不是不喜欢我？”江云章直白地问道，没能理清对方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他对度邪大侠的感情只有敬仰，所以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会引起旁人怎样的误会。

“他跑来找我还是因为担心自己与刘应水的交流才造成了你在刘应水手下的痛苦。”凌霄避重就轻，以事实出发，“自然谈不上讨厌你。”

江云章想不明白叶青山这种感情丰富的人又拥有怎样的精神世界，也不想和凌霄就叶青山的事情再多谈。所以只是淡淡一笑，不走心地感叹道：“叶神医果真是个好人。”

只可惜与我气场不和。

凌霄这次直接笑出了声：“他刚才还夸赞离开了灵水教的你是个好人呢。看来你们想到一块去了。”

江云章愣了一下，无奈摇头：“好吧。看来我们对彼此的评价倒是很统一。”

他抓紧机会转移了话题，想要回到木牌身上：“若是随葬的木牌，杜大侠准备将木牌的大小再增加些许吗？我并不了解寿海地区的丧葬文化，但我们能够找到的骸骨大多残缺不全，被血水侵蚀的部分也为了不蔓延到全身进行了移除处理，最后能剩下的便更加稀少。也许失去的分量能够从木牌中得到些许弥补。”

他回想起在地下室亲眼目睹的惨状，情绪也瞬间低落了下来：“我知道我的话语可能有些许不合逻辑，若不是冯少侠眼力了得，他们可能永远都分不清彼此……”

“我正有此意。”凌霄站在院中，遥望灵水教据点的方向，“我们现在能为他们做的事情十分有限，但我们能尽自己所能做到最好。”

“抱歉让您看笑话了。”江云章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并在凌霄的鼓舞下决定马上开始行动，“医馆里有寿海当地的玄一派弟子吗？我想请教一下寿海当地的丧葬仪式，为他们补上我能做到的微不足道的努力。”

临摹符文或是设计图案都是他能力范围内的事情。找到合适的参照物以后，熬个夜一定就能做出不错的成品。对这具身体而言，熬夜也算不上什么超出承受能力的事情。

“你最近整理资料，需要时间休息。”凌霄有些无奈，出言阻拦干劲十足的江云章，“入殓的相关事宜桃师弟早就已经安排当地的人开始准备，你到时候为他们上一炷香便好。该感到愧疚的是刘应水，而不是同为受害者的你。”

回忆过去细节的时候江云章经常会感到头疼，但依旧坚持检查资料提供线索。玄一派的弟子早就为凌霄汇报了对方在资料室一边扶着额头一边皱眉思考的状况，甚至还在医馆学徒的建议下备上了抑制头痛的药丸。

“可是我到底无法心安理得面对他们。”江云章苦笑着说道。他看向凌霄挺拔坚定的身姿，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木牌，希望能从与他的太阳相似的面容中汲取鼓舞和勇气。

“资料室的忙碌让我感觉到充实。我需要这些事情寄走我胡思乱想的空间。让我意识到自己正在为他们做些什么。”

林云章的痛苦加深了他的痛苦。林云章没有离开灵水教，是否就意味着他的本质如同那些不愿回忆的噩梦一般肮脏？

他感觉到凌霄也正在注视自己，对方轻轻眨了眨不知为何在太阳照射下泛着金光的眼瞳。这样颇具既视感的小动作再次让他回忆起了自己的太阳。以至于让他再次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他明明能够将度邪大侠和杜凌霄彻底区分开来，可不知为何，有时总会在度邪大侠身上看到凌霄的影子。明明度邪大侠比杜凌霄稍微高几厘米，脸型和气质也更加锋利。这些区别在他眼中明显异常，无法忽视，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眼下的境地。

最终，江云章将自己的错觉理解为太过思念自己的太阳杜凌霄。

“那就去成为能够心安理得面对他们的人。”凌霄透过林云章苍白的眉眼看到了江云章眼中的纠结，以及不属于林云章的坦荡。

江云章信任凌霄，所以剖开了自己的内心。

“他们会见证刘应水付出应有的代价。到那时，你就不用感到愧疚了。”

叶青山：林云章是个好人啊

云章：叶神医是个好人啊

凌霄：你们挺有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