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都只是想想而已，黎晓希还是住在原来租的地方，不过减少了一份老板很刻薄的工作，每天也正常吃饭了。

她现在每天在超市工作，从早上八点半到下午十八点半，中午的饭食和超市老板娘一家一起吃，然后下午超市下班吃完饭去烧烤店帮忙，到晚上十二点左右下班。

超市的工作简单也不忙，黎晓希每天就负责整理货品和收银，而且超市老板娘很和善宽厚，做的饭很好吃；经营烧烤店的大叔家里的女儿也是正在读书的年纪，所以大叔对她也格外照顾，只让她端茶送水打扫卫生就好，还特意叮嘱她离店里面不三不四的人远点。

黎晓希很感谢这些好心人的照顾，这两份工作虽然钱不多，但是不用拼命，老板和老板娘都对她很好。

日子也慢慢平静下来，现在回想起假期开始那种崩溃癫狂的状态，以及悲惨又倒霉的境地，都觉得不可思议，恍如隔世，又心有余悸。

在暑假的后半个月，黎晓希见到了裴义。

说起来，还要感谢裴义没在最开始暑假那一个月找她麻烦，不然她的境地只会更悲惨。

见到裴义的时候，黎晓希也觉得震惊，心下恼怒，这个扫把星简直是阴魂不散。

那日，有客人来到前台结账，黎晓希瞟了一眼，是一罐很普通的啤酒，她似往常一样拿过啤酒就要扫码：“您好一共......”

“黎晓希。”

黎晓希猛地抬头，站在柜台外的人，正是裴义。

黎晓希低下头：“先生您好，一共是四元。”

裴义凝望她的脸，就像是要把她的脸盯穿，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格外灼热。黎晓希内心煎熬，但始终低着头不看他，也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他掏出钱包，两指夹出一张毛爷爷递给她。

手臂凌空半天，见黎晓希不接，他也不强迫，将那张大钞放到柜台上，深深看了她一眼，语调低沉：“不用找了。”

然后一步三回头出了小超市的门，黎晓希没抬头，不知道他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那天之后，裴义变得非常奇怪。

从前的他和她，每次见面都是鸡飞狗跳，非得斗个你死我活才行，回想在学校的时候，大一上学期他给她摆脸色撕毁她的结课论文，她撕了他的课本，两次食堂闹事，他的后脑勺挨了她两次餐盘.....对了，她还端水泼过他，用篮球砸过他。

每一桩每一件，单独领出来都是死了一百次的程度。总之，他们之间是绝对没有交情这种东西存在的。

上一次见面，还是还未放假的时候了，那个时候李娇到学校里找她，她们一起去了日料店，而裴义就跟在她的身后。

后来他在日料店门口嘲笑她懦弱，还说了一句似是而非、不知道是嘲讽她还是嘲讽自己的话语。

再后来他在学校散播她的家丑，颠倒黑白添油加醋，让她在学校里彻底没了一个朋友。

他们之间，隔着怨恨，水火不容。

可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裴义就是变得很奇怪，暑假快要结束，最后的半个月，他每天都会关顾黎晓希打工的超市，每次都开着特别吸引眼球的藏蓝色跑车，高调地停在超市门口。

最重要的是，他对待她的态度，不再是冷嘲热讽，而是总是用一种侵略性和压迫性很强的眼神盯着她，强烈到即便黎晓希不看他都能感受得到。

他不说话，每天都乱七八杂买好几大袋子东西，黎晓希全当是给老板娘增加生意了。

就这样到第四天的时候，裴义突然问她：“买东西你有提成吗？”

当然没有，黎晓希只是一个小小的店员，每天上足小时就下班拿固定死工资的。

但是黎晓希不敢当着他的面喷他，毕竟他这几天没给她惹麻烦，没找她麻烦，只是来买个东西，黎晓希不敢和他在这里闹事，要是他动手揍她，周围经常没人，都没个人拦着他。

见黎晓希沉默着摇了摇头，裴义好像皱眉暴了句粗口。

再后来，裴义不止步于买东西了，经常买了东西随手将袋子丢进跑车敞开的座位，然后就站在路边，懒懒靠在车上，隔着超市透明的玻璃，在外面用一种深沉的眼神注视她。

他还像从前那样，经常吸烟，吞云吐雾时，烟雾冉冉，模糊了他的眉眼。

一盯就是大半个小时。

裴义的别墅离这里很远，每天来回开车都得一个小时多，他这么做绝对不是偶然。

黎晓希每天都心惊胆战，曾经放下狠话永不认输，但是当刀子真架在脖子上了，还是害怕。

总有一种“磨刀不误砍柴功”的错觉，仿佛悬在她上空的那把刀不知在什么时候、哪一个猝不及防的瞬间就会劈下来。

这样的裴义，比在学校时，直接扯着她的领子要揍她要恐怖得多。

*

裴义回到家，将那几袋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到地上。

回想今天他进了超市，进入一排排货架后，黎晓希偷偷看他，他一时心乱，随手抓了些东西就丢进了推车。

身上一股烟味，他皱着眉头去洗澡。

在浴室，裴义随手摘下手上百达翡丽的手表，解下K家上千万的项链，C家私人定制的服装也被随手丢到地上，赤条条地站进淋浴区域。

热水冲刷净身上的疲惫，在这样的时刻，才是真正自我独处的时候。

每每回想起半个月以前，陆宇周告诉他，黎晓希就是手机里的那个“她”时，那种心跳失衡，手脚不受控制的感觉，无论何时何地，都令他心悸。

热气蒸腾，湿透了的乌发垂下，一股一股贴在他的脸颊上，阻挡了些视线，颗颗饱满、晶莹透亮的水珠一颗一颗挂在起伏紧实的胸膛皮肉上。

裴义缓缓抬手，抚摸向自己的心脏，好奇怪的感觉。

一种不知道怎么描述的感觉，此前从未有过，很不舒服。

那个时候他日渐消沉，每天除了酒就是酒，烟不离手，多少次想要去找黎晓希的麻烦，都被他忍下来了。

——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

陆宇周见他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甚至还做起了跟踪黎晓希的举动，没忍住自己去做了调查，查出了那张电话卡的主人叫黎国忠。

也就是黎晓希的爸爸。

所以，从头到尾，那个“她”都是黎晓希。

他曾经无数次想靠近的女人，夸赞过与众不同的女人，从来都只有黎晓希一人。

难怪啊难怪，难怪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亲近彼此、私下约定见面的时候，“她”拉黑了他，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

这样一来，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都想得通了。

可是是黎晓希啊，是和他结下梁子、跟他有大怨的人。

陆宇周将他手上的烟夺下：“别吸了！你就没什么表示吗？”

“什么表示？”裴义将自己隐隐颤抖的指尖蜷缩回掌心，逃过陆宇周的眼神，他扯了扯嘴角，不在意般笑道，“我需要做什么表示？”

好似是志在必得胸有成竹，又似乎在给自己天崩地裂荒芜的内心打气找借口，没等陆宇周说话，他紧急接口：“她就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小偷，最喜欢的东西就是钱，头发长见识短，脾气倔，就长得还看得过去点。”

他对着陆宇周轻笑，仿佛真的丝毫不在意，甚至还稍稍耸了耸肩膀：“而我有的是钱，她之前千方百计接近我，不就是因为这个？”

在陆宇周的打量下，裴义像往常一样懒懒靠回沙发，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只是一时不留神，烟烫到了手。

沉寂了半个月，他开车去找了黎晓希。

他看到了她像只兔子一样，很瘦，身高也不是很高，站在小小的柜台后面，正在一脸惬意地吹着空调享受着夏天。

超市外有一棵很高很老的榕树，叶片肥大，翠色欲滴，地上树荫总是格外浓郁。

斑驳的树阴也总是映照在超市的玻璃上，透明的玻璃后，女孩一如以往扎着高高的马尾，杏眼又大又圆，格外明亮，看什么东西都是笑眯眯甜兮兮的，很是谦卑，秀气玲珑的鼻子挺翘，两瓣唇很有肉，看起来就软，他一手就能够握住的那一截脖颈白生生的，纤细柔弱的身躯被简陋的白T恤包裹住,将那件白T恤都衬托得宽大起来。

想起之前那次接触，她脖颈间的清甜的香气，细嫩的皮肉的柔软触感，裴义摩挲了一下指尖。

远远看去，小巧的身躯百无聊赖坐在椅子上，手上捧着一本看不清名字的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裴义回想起之前在学校，她认真苦读的样子，约莫可以猜到，一定又是什么很正经严肃的书籍。

人的好奇心总是很强烈的时候，就要去付出实践，去寻求真相。

裴义在外面站了一会，觉得还是要进去看看，亲眼看看黎晓希到底在看什么书，能这么吸引人。

不过事实就是，他的目光从进门开始就没离开过她的脸。

随手拿了一罐啤酒，去结账。

很可惜，猜错了，是一本三流水平的漫画书，这个没见识的女人就这种审美和娱乐了。

裴义晦涩的眼神只一眼便从漫画书上移开，缓缓抬眼，目光粘到了她白净的脸蛋上，撕扯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