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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十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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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怜香……”奚九酒抚着卷宗上的字迹,没想到此时此刻,还能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

短短数行字迹,却勾起了她的回忆。

那是她一生中前三的危险时刻,韦兴那老货,当时是真的一点旧情不念,要将她贬为营伎!

营伎过得是什么日子?陪宴卖笑不说,军官之间的一时意气之争,便能将她斩于刀下!她差一点就死在那儿了!

李崧问道:“你应该和她很熟悉吧?”

奚九酒都被这个问题问的不知该如何作答:“算熟悉吧?”

李崧撇嘴:“此女贪财性傲,得势时嚣张跋扈,收受贿赂时得意忘形,东窗事发之后又摇尾乞怜,做的《十离诗》极尽谄媚之能事,畏威而不怀德,前据后恭,引人发噱,实不可与之深交。”

奚九酒看着李崧,不言不语,眼神幽幽。

李崧见她面色不愉,慌忙解释:“我是说与这等小人交往需要留心……我知道你与她关系好,却也得提防……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被奚九酒这眼神盯着,李崧越来越慌,舌头打结,词不达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啥。

奚九酒终于开口了:“你也读过《十离诗》?”

李崧小心翼翼得答:“看过。”

奚九酒哼声:“如何?”

李崧不假思索品评起了诗文:“她以犬、笔、马、鹦鹉、燕、珠、鱼、鹰、竹、镜自比,将其恩主韦兴奉为主、手、厩、笼、巢、掌、池、臂、亭、台。只因为犬咬亲情客、笔锋消磨尽、名驹惊玉郎、鹦鹉乱开腔、燕泥汗香枕、明珠有微瑕、鱼戏折芙蓉、鹰窜入青云、竹笋钻破墙、镜面被尘封,皆是因小事引起主人的不快而厌弃,虽然自甘咎由自取,无可辨白。

虽然写的凄凄切切,哀婉曲折,可细看来却通篇无一字提及所犯贪腐之罪,看似知错,实则狡辩,还真不知为何洛阳满城传唱,那些闻者落泪的又在痛惜动容些什么东西!”(注1)

奚九酒深吸气:“你是觉得,她被贬为营伎是罪有应得?”

这一口气如冰雪浇头,李崧顿时从品评诗文的嘴快中脱离出来,答得小心翼翼,生怕再惹了奚九酒不快:“是公主说大唐废除官军妓已有十数年,她要查查韦令公手下何处有营伎,那女子才转而流放岭南的。”

十几年前教坊案事发之时,圣人为安抚公主解散教坊废除天下官军妓,可名义上是没有军妓了,但实际上很多地方节度使还是会在营中招纳营伎。

毕竟白日浣洗,晚间泄欲,实在是极为好用。

奚九酒长吐气:“你知道刘怜香也在岭南?”

“不就是你身边那位攒竹吗?”

那女子凶恶,从第一次见面便对他十分敌意,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屡屡给他下绊子阻止他见奚九酒。要不是看在奚九酒面上,他一定追究她这个被流放之人为何不来报到!

奚九酒一张脸顿时黑如锅底:“少府说的是,与人相交还是得擦亮眼睛,莫要被人坑害了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李崧急忙追上:“九酒,九酒……”

奚九酒立定转身,剑指怒喝:“别这样叫我!”

眼看着奚九酒的身影消失,李崧茫然地转头问身边的东篱:“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东篱已经快被自家郎君给蠢哭了:“郎君,名声这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吗?人家就算出身风尘也是义气之交,你说人金兰的坏话已是无礼,不走还要跟你一起说吗?”

“啪!”

奚九酒回了黎明村的住处,把手中卷宗一拍,她是给了什么暗示让李崧觉得他可以踩着攒竹骂?

攒竹从账本堆里抬起头:“怎么了?谁惹你这么生气?”

奚九酒这才注意到不止是攒竹,堆叠如山的账簿里,还有林文和陶桃等几个学算学字的孩童。

嘴唇翕动,却不好开口。

“今天先算到这里,你们出去玩吧,明日再来。”攒竹顿时懂了奚九酒的心事,散了这些孩童。

奚九酒翻翻账簿:“怎么这么着急?”

“我闲着也是闲着,关冲那管账的水准你是知道的,我看到账簿就搬过来看看,也让孩子们练练手。”攒竹洗掉手上的墨渍来揉奚九酒的肩膀,“谁把你气成这样?是李崧那傻子?”

“你还真是懂我,一猜就中。”

“除了他还能是谁啊,一般事气不着你,若有作奸犯科弄死得了也不值得你生气,薛默可比韦兴正常多了,韦兴你都应付过来了,薛默还能让你气闷?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一个李崧,打不得骂不得的,留你在家生闷气。快说说,他干了什么了?”

奚九酒抿抿嘴唇,把事情说了一遍。

攒竹无语,又气又乐:“他是真傻啊!”

奚九酒巴掌连连拍桌子:“我气得不是这个,当时离开洛阳我就知道外头能说些什么了,还有什么好气的?但他凭什么觉得能这么说你啊?!”

李崧若不是觉得刘怜香是攒竹,怕是也不会如此轻易得下那般结论,言辞不逊。

《十离诗》她写的是哀婉乞怜,卑微无奈,可有人却读的谄媚讨好,端看他是怎么看那个人罢了。

“我看他不顺眼,他又不是傻的真能不知道啊?原也没希望他能对我有什么好说辞。”攒竹神情古怪,“而且他说的是刘怜香,好像说的是你不是我?”

攒竹冷眼旁观,却生不出气来,只为奚九酒感到悲凉。

李崧那看法,原本就是她们有所预料,甚至刻意求得。

毕竟跟着的是韦兴那位东主,他可容不下什么清白中正的人物,和光同尘罢了。

为求脱身,奚九酒设下此局,主动顶替巨贪之名才从韦兴幕府脱身,谁想到那韦兴居然如此无情无义,真要将她发为营伎,奚九酒只能写下《十离诗》哀求以自保,可讽刺的是,最后居然是公主的说辞才助了她们一臂之力。

如今,便是李崧也这么看她。

世人眼光她们可以不顾,可攒竹知道,李崧对她,终究已经渐渐不同,不能以寻常愚蠢世人视之。

至于奚九酒气怒于李崧居然这般看待她,她倒是真无所谓,她为何要在意李崧对她的看法?

“追根溯源,还是韦兴的孽,若是这消息能助我们一臂之力铲除韦兴,便原谅了李崧那傻子的无知之言,好不好?”攒竹拍了拍奚九酒的脊背,“好看看那傻子给咱们带来了什么消息,能不能偿付咱们的气怒。”

“嗯。”奚九酒打开卷宗,继续看下去。

仪凤八年十月,八族叛乱,入侵西川,南诏趁隙起兵,与吐蕃合兵十万,长驱直入,蹂剔千里,荡无孑遗,锦城百二十坊付之一炬,掳掠子民百工数万人,珍珠宝石无数。

上命禁军一万,与东川、山南兵合力救蜀,败敌十万兵,敌军死于饥寒、坠于崖谷者□□万众。(注2)

十一月,新任剑南节度使弹劾韦兴,其于剑南节度使任上结好南诏,搜刮剑南百姓以赠给南诏大量资财,又向其传授战阵文法,口称羁縻之举,实乃启戎资盗,于他任内虽未溃决,却已成痈疽之患,若无他资助,南诏这等蕞尔小国,弹指可破,何须劳民伤财?何以助长其野心?

奚九酒点点桌面:“剑南、西川来的百姓是住在哪一片?”

昨夜她分明听到了那边的口音,既然那边起了战事,必然会有逃兵灾的流民。只是战后重建,必然会将这些百姓发回原籍,而总有一些战争吓坏的,不敢回原籍,便隐匿身份,说丢了忘了户籍。

黎明村是不管来人原籍的,岭南缺人,只要是汉人愿意来定居,都是多多益善,来者不拒,反正再坏还能坏的过原先那些被发配来的罪人?

攒竹找来名册:“这屋,好像有几个是西川人,你要做什么?”

“我去问问,他们如何看待韦兴韦相公。”

也探探他的民间风评。

她以前可是给韦兴立过一个诸葛后身的人设呢,倒要看看现在如何了。

“竖子安敢如此羞辱诸葛丞相!!!”

奚九酒闭了闭眼躲开他口中喷出的声浪,罪过罪过。

诸葛丞相在蜀中地位不是仿若神明,那就是神明

“那韦兴不过夺功下属,又侥幸得胜,非他一人之功!对百姓只会盘剥搜刮,对蛮诏却赠以金银绥静安抚以求政绩,这等人渣,岂敢以孔明自比?”

奚九酒着人好生安抚气怒的西川百姓才落荒而逃,心中了然如今韦兴在朝中实在是不容乐观啊。

看他过得不好,奚九酒就放心了。

韦兴最大的依仗在于他出身世家,自入朝以来,被推为世家盟主的他便在争夺世家权益,也得到了世家的合力支撑。

可二圣打压世家并非一时兴起,世家子弟早没了为所欲为的免死金牌,若有功绩还能不拘一格降人才,可若是犯了错更要重罚三分。

更别说还有个一心收走世家田产土地盐铁冶矿等特殊权力,拔除世家命根子急先锋的公主已经和他打出了真火,连他提到“营伎”二字都要挑他毛病质问他是否阳奉阴违不尊圣命。

韦兴说是文臣出身,懂诗文晓礼仪好仪容却疏政务,最不耐烦案牍劳形,公务批文都要她代为批阅,生生把她练出了一身安民治政的本事,他自己却没有拿得出手的安民政绩。

依靠治民入朝为相何等艰难,薛默在岭南兢兢业业,治得岭南境内土匪绝迹商贸兴盛,连均田制都落实了,让奚九酒不远千里也要来这落脚不就是图他一个总体上吏治清明吗?就这还不是老老实实干了两任,还得奚九酒送他一个安置流民之功才能动一动吗?

韦兴能在数年之内火速提拔青云直上依仗的功绩本就是军功,可一方封疆大吏要入朝封相的前提,本就是交出兵权。

昔日战功已经是明日黄花,中书令这一高位足可嘉奖,可三大战功之二接连动摇,又传出了他抢夺下属军功的风声,民间都骂得这般凶了,朝野之上,怕不是说他尸位素餐,不堪为相的折子已经堆满了大明宫的案头吧?

入朝之本摇摇欲坠,难怪他急火上房的找政绩。

注1:《十离诗》

这一段取材自韦皋和薛涛的真实历史。

韦皋在蜀地任职二十一年苛捐重税,搜刮钱财以上供唐皇,下养府兵,百姓多以为苦,甚至还有他手下的州府官员看不下去了,互相免税的经历,大概是因为再不免下面就要造反了吧。

薛涛十六岁入韦皋幕府,后因才华为他处理公文政务,很受重用,因为薛涛歌伎的身份,很多人就借薛涛的门路给韦皋送礼,说是当时蜀中的官员来成都述职都要先给薛涛送礼,薛涛就把这些金银财帛都上交。

这么收了三四年,成了风气和惯例了,韦皋突然因为薛涛这么做败坏他的名声,将薛涛贬到松州为营伎。

唐朝营伎是什么待遇呢?简单的说就是……军官可以因为和同僚上司斗气直接在宴席上把人杀了的级别,和牛马猪狗这些牲畜没有区别。

为了活命,薛涛写《十离诗》求情,极尽卑微讨饶,自贬到尘埃里。诗词的原文我贴下面了,大家可以自己品,说自己就是工具和宠物,以前都很乖的,主人不要因为她的一点点小错误抛弃她。

这样才被韦皋召回成都。

四年之后韦皋莫名其妙暴病而卒,说是薛涛黑化处心积虑干掉他的我也信。

《十离诗》唐·薛涛

其一:犬离主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其二:笔离手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其三:马离厩 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

其四:鹦鹉离笼 陇□□处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裀;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更唤人。

其五:燕离巢 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衔泥秽污珊瑚枕,不得梁间更垒巢。

其六:珠离掌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

其七:鱼离池 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其八:鹰离鞲 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

其九:竹离亭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

其十:镜离台 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

注2:禁军一万是我编的。

实际上只去了九千。

还不是禁军,其中五千是地方军队。

这一段的原型是杂糅了两次南诏的蜀中之战。前半截是太和三年(829年)那次的南诏叛乱。

但是那次南诏打的是闪电战,十一月进犯,当时的节度使是个标准的世家废物,杜如晦的第六代孙子,会诗文,疏政务,之前边防军官已经上书出问题了,他不信,一直到十一月二十八日人都打他眼皮子底下了才知道真的有叛乱,发兵抵抗,可这场叛乱原本就是他苛待士兵工匠而起,自然毫无士气,一路狂输,十二月四日,南诏首领攻到成都停留十日掳掠财帛工匠子民,十二月十四日退兵,前后加起来才半个月,按当时的军令传递速度和行军速度蜀中的行路难度,大概率这时候援军刚出门呢,南诏兵根本没有和援军正儿八经得交过手。

后半截是大唐大庆历14年(779年)南诏、吐蕃合力攻打蜀中之战:

《资治通鉴》:上发禁兵四千人,使晟将之,发邠、陇、范阳兵五千,使金吾大将军安邑曲环将之,以救蜀。东川出军,自江油趋白坝,与山南兵合击吐蕃、南诏,破之。范阳兵追及于七盘,又破之,遂克维、茂二州。李晟追击于大度河外,又破之。吐蕃南诏饥寒陨于崖谷死者八、九万人。

《新唐书》:德宗发禁卫及幽州军以援东川,与山南兵合,大败异牟寻众,斩首六千级,禽生捕伤甚众,颠踣厓峭且十万。

所以不是写书的司马光和宋祁欧阳修在扯淡,就是唐兵实在太过彪悍。

要知道这时候已经是安史之乱之后了,是我们口中已经由盛转衰的中晚唐了,就这还战绩彪炳到只能在史书上提一笔,就初唐年间大唐府兵的彪悍,朝发夕至,传檄而定,很合理吧?

第80章 十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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