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柳二位老夫人原是闺中手帕交,柳老夫人家中是做生意的。原本柳家家底颇丰,前些年柳家老爷外出进货,不甚被妖邪所伤,至今还瘫痪在床,家中独子也是个不学无术的。”
“柳夫人撑着一个家,想来十分不易。”
“不过后来事情有所改善,与柳家有竞争关系的铺子纷纷干不下去了,他们的生意也因此好了起来。”
金华猫从糕点盘子里抬起头“喵”了一声:
“这么巧?”
它的胡子上沾了糕点碎屑,杨素莹被逗得一笑,试探着伸出手去摸它的头。
金华猫化形以后,接触就会脱发的情况有所改善,有慕千影在一旁看着,任谁都不能避免对这样一只毛茸茸的大猫心动。
蓬松的、干燥的毛发她手心轻轻扫过,金华猫浑然不觉般继续埋头苦吃。
杨素莹露出几分难得的惊诧神色,感觉心都跟着软了下去。
她还从未这样不设防地接触过妖族,竟然不是厌恶和恐惧。
慕千影对此毫不在意,而是和金华猫一样,也在往嘴里塞糕点,间或提问一句:
“这是不正常的吗?”
“笨!当然不正常。”
金华猫终于找到了碾压慕千影的赛道:
“做生意嘛,竞争者有的倒闭有的兴隆,这都是常见的,哪有竞争者一段时间内全都倒闭的。柳家肯定是做了亏心事了!”
“可问题就在于,城主府派人查看过,柳家并无作恶。”
金华猫抬头一动,杨素莹便悄悄收回撸猫头的手:
“似乎真的只是好运气。”
金华猫素来在无渡城中乱跑,此刻说起话来也百无顾忌:
“那柳老夫人就是正常病死的了?她不是一直有心悸病?”
“心悸?”
慕千影反问了一句,随后她的动作一顿,神情忽然冷了下去,一根碧绿藤蔓破空而去,在半空中盘旋了半晌 ,又收回了地面。
杨素莹问道:
“怎么了?”
慕千影将手里的一块柚子糖糕塞到嘴里,这才不慌不忙说了句:
“没事,有股难闻的味道。不知是妖还是鬼。”
杨素莹一下子站了起来。
“跑的太快了,没跟上。”
慕千影皱了皱眉:
“感觉阴森森的……有点奇怪。”
“而且……好像是冲着我来的。”
金华猫闻言震惊抬头:
“这位勇士在哪?除了小爷我,还有哪个妖怪这么大胆敢往你身边跑?它找死吗?”
*
张仲原下值回家,先去了母亲院子问安。
张老夫人看着仍旧怏怏的,好在有张季平和白妙颜两个年轻人陪着,尚能缓和几分。
成亲当日虽然出了岔子,但好在白家不是什么看重这些的人。
他们张家和白家祖上都曾是伏妖吏,对于这些妖邪之祸早已习惯。
白妙颜更是刚从毕律香一案中被救出,他们急需一场喜事去去晦气。
虽然现在事情变得更诡异了些。
张仲原整日在鉴妖司办差,可柳老夫人的事情至今没有进展,不论怎么查都没有头绪。
既没有妖气,也没有仇杀的痕迹。
怎么看都好像是病故。
然而什么病,能让人死后被挖心呢?
更兼之,柳老夫人死前喊着“镇妖塔”三个字,虽然没有多少人在意,他却凭借着多年办差的本能,直觉其中有问题。
可惜今日和几个伏妖吏去柳家查看,听了好半天的哭诉,却连一个有用消息都没有。
已至深夜,无渡城早该入眠,张仲原却觉得头痛欲裂,为着这桩古怪的事件毫无困意。
他也懒得点灯,只随意坐在屋内,就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猛灌了一口冷茶。
“嘟嘟嘟”,三声敲门声出现地格外突兀。
窗外漆黑一片,门缝间却有火光一闪而过。
张仲原的神情一下子变得紧绷,他的手紧紧按在还未来得及放下的腰刀刀柄之上,警惕地朝着房门走去,后背贴在门上,余光瞄着门缝。
“嘟嘟嘟”,又是三声有规律的敲门声。
“谁?”
张仲原握紧刀柄,随时准备拔出。
外面传来一个憨憨的声音:
“堂兄,是我!”
张仲原紧绷着的身躯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他板着脸拉开门,提着灯笼的张季平探头进来:
“堂兄,原来你没睡啊?没睡怎么不点灯呢?”
张仲原觉得有点离谱:
“新婚燕尔,大半夜你不睡觉,管我睡不睡?”
张季平来无渡城没多久,但已经习惯了这位堂兄对钱和差事以外事物的嫌弃,自然不会因为这句话就转身离开,而是挤开房门进到里屋,将灯笼放到了桌子上。
“堂兄,我白日在城主府听说了一件事儿,思来想去,还是得告诉你。”
张季平来无渡城安家,自然是得找个营生。
他胆子小,但好在人长的白净,又识字,还有从妖怪手下死里逃生的经验,便靠着张仲原的面子,在城主府挂了个整理文书的差事。
他来说事,自然不能摸着黑喝凉茶,张仲原点了灯,又给他寻了一壶开水。
“什么事儿?”
张季平接过开水,悄悄表达嫌弃:
“堂兄,我们家已经没落至此了吗?还是你又抠门不舍得给我泡新茶?”
张仲原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无情:
“不爱喝滚。”
张季平摇了摇头,这才开始说正事:
“我成亲那日,城主府来了好些个护卫,这两日一起喝茶吃饭,听说他们中有好几个人前后请了假,不是倒霉跌断了腿,就是睡着后中了风。”
张仲原示意他继续说。
张季平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
“我还打听到,有一个人走夜路直接被摔死了。和他一起值夜的人说……好像是撞了鬼!”
“撞了鬼?”
张仲原掀起眼皮:
“你知道无渡城朔日午夜点灯,更容易招鬼吗?”
“什么?!”
张季平果不其然被吓了一跳,跳起来就要吹蜡烛。
张仲原对这个胆小的傻弟弟无语了,他点了点桌面:
“你老实坐着吧。”
“无渡城算是边城,毗邻妖族,也靠近幽冥界,虽说有双喜城在前头挡着。但朔日无月,午夜时分妖鬼夜行,点了灯,便是个靶子。故而每到这日,家家户户都会早早安睡,还会在屋子角落放上辟邪的符篆。”
张仲原指了指角落贴着的黄符:
“所以,不出门就不会有事。”
张季平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仿佛是为了映衬张仲原说的话一般,一墙之隔的街上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有鬼啊——”
张仲原“唰”地站了起来,推门便要出去。
临走前,看见张季平一脸害怕,忽然想起来慕千影那天给了他一块木头作为贺礼。
这些天他忙着调查,还一直随身带着,险些要忘了这回事。
张季平接过木头:“这是什么?”
张仲原头也不回:
“慕千影给你的贺礼,说是能辟邪。”
“慕千影给的!”
张季平一下子安心不少,抱在怀里不撒手了。
张仲原翻墙出去后,张季平一个人坐了片刻,虽然听到说“不出门就不会有事”,却还是不放心白妙颜和老夫人。
思来想去,还是抱紧了慕千影给的木头,壮着胆子朝回走。
只是短短一段路,应当无事吧……
张季平心想。
他不敢再提灯笼,只能摸黑走路,手中木头不过短短一小截,粗糙的质感却给了他不少安全感。
眼看就要走到自己的屋子,脖颈处却忽然吹过一阵冷风。
张季平打了个冷颤。
“快入冬了,这天……天真冷啊……”
他尬笑了两声,试图给自己壮胆。
“咳咳……”
一声苍老的咳嗽声凭空从身侧出现。
张季平整个人猛然僵住,一种不详的预感生发,他梗着脖子,不敢转头去看。
“孩子,到婆婆这儿来……”
苍老的声音分明慈祥,听在张季平耳朵里却如同催命。
他低头闭眼缩脖子,颤颤巍巍表示拒绝:
“不……不了。”
“桀桀……桀桀……”
一阵阴风吹来,伴随着尖锐刺耳的怪笑声,侧边那东西似乎离他近了些。
阴湿可怖的气息靠近,却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骤然停了下来。
对方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异,语气也急促了些:
“你手里拿着什么?”
张季平一个哆嗦,忽然意识到:
他还有慕千影给的辟邪木头!
那东西半晌靠近不了他,逐渐开始变得恼怒,伸出枯槁如朽木般的鬼爪便想抓他:
“好孩子!快到婆婆这儿来!”
张季平“啊——”地大叫起来,双手握住木头开始上下左右疯狂挥舞,边大喊着:
“别过来别过来退退退——”
木头似乎划到了那东西的脸,对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消失不见了。
感受到阴湿气息的消失,无尽的恐惧和后怕纷纷泛上来,张季平一下腿软跪在了地上。
*
鉴妖司。
谢谕清还在查阅卷宗。
等他终于无法忽视在他身边转了一圈又一圈的慕千影的时候,以他坐着的椅子为圆心,方圆三尺的距离已经布满了绿油油的藤蔓。
谢谕清终于无法再装作看不见。
他放下卷宗:
“你在做什么?”
慕千影从一旁桌子上又取了一盘柚子糖糕,往嘴里边塞边说:
“今天没有月亮,你母亲也去投胎了,我得好好保护你。”
看起来布下这个藤蔓组成的阵法耗费了她不少灵力。
看到她为自己如此操心,谢谕清不免觉得高兴。
但她如此耗费灵力,总归是辛苦。
谢谕清失笑:
“我早已习惯,你不必如此担忧……”
慕千影皱着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却解释不清楚。
白天试探她的那似妖非鬼的东西,总让她觉得心下不安。
她拍了拍手,又加了一圈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