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啊……如娘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张母拉着白妙颜的手在里屋哭个不停:
“上个月她还同我说,家里的生意颇有起色,想来是要过好日子了,怎么今日就……”
哭声断断续续飘出来,偶尔有一道轻柔的女声劝慰。
正厅帘子被人掀开,带进来一阵冷风。除了张母,正厅里或站或坐的人都抬头望去。
见不是张仲原和钟家的人,便都又转过了头。
谢谕清从椅子上站起来,正要向其他人告辞。
张季平却“蹭”地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慕千影一脸惊讶:
“你……你不是……”
慕千影疑惑地看着他:“我怎么了?”
却见张季平快走两步到慕千影身前,面色激动语气急切:
“在瑜县,吴兴,老鼠妖……你忘了?你生吃了寒冰玉!”
他说到激动处,手舞足蹈表演了起来,慕千影这才想起来,和他一起变得兴奋,甚至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你啊,我记得!本来想把玉送给你,结果你高兴地晕了过去。”
张季平被她拍得晃了两下,闻言“啊”了一声,似乎有些听不懂了:
“高兴?”
他指了指自己:
“你说我吗?”
慕千影点了点头,正要说“要不是谢谕清了解你们人族,我还以为你被吓着了”,就被突然走过来的谢谕清挡在身后。
他比张季平高了不少,居高临下看着对方的眼神算不上友好。
视线在张季平肩膀上停留了几秒,谢谕清才看向对方的脸:
“原来张公子路过瑜县,是赶着来无渡城成亲啊。”
他瞥了一眼慕千影,刻意加重了“成亲”两个字:
“白家与张家原是故交,还未亲口恭喜张公子。”
虽说慕千影生吞寒冰玉给他带来了不可磨灭的精神损伤,但不知怎的,兄长的这位顶头上司的眼神更让张季平觉得可怖。
他讪讪一笑:“多谢谢指挥使……”
慕千影扒着谢谕清胳膊露出头:
“我和他一起恭喜你——”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后帘子又被“哗啦”一下大力掀开,郑微宁和钟家几个修士大步走进来。
为首的郑微宁脸上挂着讥讽:
“张季平,我劝你还是离她远一点的好,免得被什么邪魔歪道缠上,诸事不顺呐。”
她扫视一圈,故意提高嗓音,让里外所有人都能听清:
“怎知今日闹的丧事,不是因为请来了晦气之人?”
张季平吓了一跳,他到这里后就一直忙着安置婚事,只知道对方是钟家的人,急忙摆手道:
“不……不是,这位姑娘,就算你是钟家的修士,也不能胡说八道啊?”
谢谕清冷冷转身,抬手将慕千影拉到身旁:
“郑道长,慎言。”
郑微宁看了一眼张季平,不屑一笑,又对上谢谕清和慕千影:
“我说错了吗?无渡城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平平安安的,怎么你们一来,就多了这么多害人的妖怪?”
她扬起下巴:
“还说什么谢指挥使捉妖强过钟家,怕不是……贼喊捉贼吧!”
当初大庭广众之下,谢谕清想要插手捉妖一事,用的也是这副话术。
慕千影戳了戳谢谕清,待他微微弯腰低头看向她,才道:
“她是不是学你,想让你下不来台。”
谢谕清点头,垂眸看向她:
“她害我,你生气吗?”
“不生气。”
慕千影说完,便见谢谕清的眼神瞬间暗淡了几分。
他站直身子,正要说话,就见慕千影上前一步,虚空一抓便手握长剑,横剑扫视面前众人:
“若我是邪魔歪道,谢谕清有心害人,何须暗下杀手?”
“只要他想要,我就能替他动手——”
她神色冰冷,剑锋停留在郑微宁面前,剑气凌厉远胜于她:
“谁能拦得住我?就凭你,还有你身后的这些人?”
在场的人忌惮她的身手,一时间拿不透她的正邪立场,也无人敢出声缓和,只能把祈求的目光放到谢谕清身上。
谢谕清抬手,轻轻按在她肩膀上,语气温和似在哄她:
“不是说不生气吗?”
慕千影侧过头,冲他眨了眨眼睛,故意恶狠狠道:
“谁敢不服,我就把他打服!”
谢谕清知道了她的好意,心头一暖,忍不住弯了眉眼,却还是在她的暗示下板起了脸,义正辞严道:
“不得无理,我身为鉴妖司指挥使,纵使被人怀疑,也只会保护无渡城百姓的安危。”
他按住慕千影的手腕:“不要吓唬大家。”
此话一出,众人便就坡下驴,忙称赞起指挥使高义,表示不会轻易相信“挑拨之言”。
慕千影也趁势收了剑,板正地说了句:“是!指挥使!”
谢谕清却没有松开她的手腕,而是顺势握住,两人一起离开了张家。
到了无人处,慕千影乐不可支,迫不及待找他领功:
“大家都说,戏本里全是人生百态,我看了这么多天,如今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谢谕清,我演的好吗?”
“《明昭皇后纪》第四十三回,军营哗变,皇后遭遇质疑,幸得人皇威风凛凛,出手相助。”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说到底……这个乱世,还是强、者、为、尊。”
她在空中比划着,一副说书先生的做派。
手舞足蹈了一番后,“图穷而匕现”:
“你看,我很好地保护了你,所以……柚子糖糕的利息,不能少给哦。”
微凉的触感从手中消失,谢谕清心下有几分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悄然生发的满足感:
“嗯。”
他悄悄勾起嘴角:
“继续保持。”
*
这边,郑微宁简直要被气死。
她又不是傻子,慕千影故意如此,演的漏洞百出,分明就是用蛮力逼得他们低头。
偏偏自己技不如人,这些凡人又畏惧强权,过去如何敬重他们,如今有了更强大的,便又会如此敬重旁人。
最后只让她成了“挑拨之人”。
简直可恶!
钟朗的傀儡被慕千影生吞,师兄又为着先前那阵法责问他们,连杨素莹都仗着有慕千影在,公然将符纸贴满了院子。
这个素来只敢吃哑巴亏的死丫头,居然敢跟她叫板了!
郑微宁心情极差,询问张老夫人时语气便也不好。
张季平在一旁和白妙颜对视半天,却也忌惮修士,不敢触她霉头。
待回到钟府,一见着钟逸尘,郑微宁便满腹委屈:
“师兄!你到底为何由着慕千影在无渡城横行霸道!”
钟逸尘通过传音符听到了白日的事情,只道:
“她灵力强盛,一看便知不是妖邪,你为何与她过不去。”
“不是我过不去!”
郑微宁很是气愤:
“寻常修士,谁能生吞钟朗的傀儡!今日我还听说,她甚至能生吞寒冰玉!”
“寒冰玉……”
钟逸尘陷入沉思。
瑜县寒冰玉被妖族盗取一事他也听说了。
算算时间,确实是谢谕清和慕千影二人在瑜县时发生的;而毕律香,也几乎是同时在无渡城出现的。
先是妖族盗取寒冰玉,而后是毕律香引众人入梦,今日又出现了新的受害者,口口声声喊着“镇妖塔”……
这一桩桩、一件件,真的毫无关联吗?
钟逸尘回过神来,对郑微宁道:
“跑了一天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钟朗傀儡受损,炼制新的傀儡尚需时间,你若无事,可以去为他护法。”
郑微宁只能应下,末了,又忍不住回头对他说:
“师兄,你是掌门亲传弟子,身份尊贵,你的道侣,必然得是同样身份尊贵、修为高深的修士。所以若是师兄喜欢上凡尘界的杨素莹或是别人,掌门和长老们不会同意的。”
“怎会?”
钟逸尘讶然道:
“我修行意在求道,此番出门只为历练,总要回上清界的。”
闻言,郑微宁眼睛一亮:
“嗯!我们都要回上清界的。”
*
城主府里,江念瘫坐在椅子上,满脸不耐烦地听着江正宏的数落。
“你这个混账东西!”
江正宏指着他破口大骂:
“张家世代都是伏妖吏,这些年为了保护无渡城,死的死伤的伤,你怎么敢在张家的喜宴上动手伤人!还朝着鉴妖司的指挥使动手!”
江念心中烦闷,头也不抬懒洋洋道:
“指挥使算什么东西?我想杀便杀了。”
江正宏被他气得双手发抖,左右扫视了两眼,从一旁柜子上搬起一个花瓶便要砸去。
夫人徐嫣忙伸手去拦:“城主……”
江正宏避开她的胳膊:
“夫人你别拦我!今天我必须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
徐嫣叹了口气,提高了嗓音,依然听起来温温柔柔的:
“夫君!”
“这花瓶很珍贵的!”
江正宏的动作一顿,将花瓶拿到眼前打量了几眼:
“是吗?花纹看着很普通啊?”
他指着一处瑕疵:
“你看看,这块的花纹都变形了。”
徐嫣伸手接过,不疾不徐道:
“这是阿韶小时候亲手烧的花瓶,她嫌弃不好,要砸了,我悄悄留下的。”
江正宏“喔”了一声,又把花瓶拿到手里端详:
“怪不得,我说这花纹虽然变形了,但是别有逸致,很是典雅呢!用来砸那混小子确实不合适……”
“说起来,阿韶是不是还在处理公务呢……我身体不好,这几年倒是辛苦她了……”
他将花瓶放下,也没了继续揍儿子的心情,只怒骂了一句:
“但凡你有你姐半分懂事!再敢到外面闯祸,当心老子削你!”
这样的场景从小到大不知发生了多少次。
人人都赞叹他有一个好姐姐,上能帮助城主父亲分忧,下能照顾一大家人生活。
分明他也是城主的孩子,可是在外面,江韶才是未来的城主,人人都在乎她的看法,却对自己嗤之以鼻,连父母都更看重她。
一个破瓶子,只是因为是江韶亲手做的,就连打他都是浪费了……
江念看着屋内烛火,心底的恶意疯狂滋生。
“噼啪”一声,烛火爆开,一道苍老年迈的声音忽然出现:
“你有愿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