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影先是一愣,而后极快展颜,露出个灿烂的笑:
“当然了,我……肯定会保护你的。”
她的语气很轻快,然而一闪而过的怔愣还是没能逃过谢谕清的眼睛。
这些日子,每每入夜,他眼前浮现的都是慕千影的身影,她的每一丝情绪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事实上,妖物制造的幻梦结束了,他的噩梦却才刚刚开始。
一开始是日日夜夜的陪伴,她的喜怒哀乐、每一份情绪波动都铭刻在他心中;
而梦境的最后,却总是他满手鲜血,手握一块弯月形状的骨头——
慕千影的灵骨。
所以……她是在掩饰什么吗?
谢谕清心下一沉。
她在掩饰什么?她从梦境里出来之后就一直不肯提及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和宁望尘是什么关系?
是不是他杀了慕千影?
以及更重要的……
他的心意,是否是让她避之不及的东西……
千般思绪从他的视线中隐隐泄露,慕千影没能一一解读,却也能隐约感受到他的痛苦。
她被谢谕清如有实质的视线吸引,端详了一会儿谢谕清的神态,试着揣摩他的心意:
“谢谕清,你是不是有事情……想问我啊?”
难道被他发现了?
慕千影在心里想着,感受到了几分为难。
难道要告诉他吗?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就立马被她否决。
不行不行,如果谢谕清知道自己身上有魔气,而她却暂时除不了,万一引起魔气的注意,伤到谢谕清了怎么办?
更何况,这岂不是说明自己不但保护不了他,还为了柚子糖糕撒谎了吗?
虽然是暂时的。
慕千影在心里默默点头。
她在梦境里,错把谢谕清认作宁望尘,然而待清醒过来,便知两者不同。
虽然灵魂相似,但宁望尘气息纯正,乃是神君转世,谢谕清则与之不同,身上多了几分魔气。
若不是梦境最后,谢谕清完全混淆了自己的身份,叫她察觉到了端倪,这份魔气只怕到死都不会显露。
想来他每月受到妖邪侵扰,也是因为他的灵魂里不但有酷似宁望尘的气息,还有一份强大的魔气,堪称是妖邪鬼怪之流极好的补品。
慕千影陷入沉思。
现下她找不到魔气的源头,就更不能引起魔气的注意。
只怕还是得等取回灵骨,恢复灵力之后才好动手。
慕千影沉默了多久,谢谕清的目光就在她身上停留了多久。
他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她脸上浮现的代表着试探和犹豫的神情。
渐渐的,萦绕在他心头的困惑都变得如有千斤,再也不能轻易说出口。
慕千影不想说。
她看似是在问自己,其实是在心里想着,怎么编一个理由敷衍过自己。
在她心里,自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
谢谕清长而幽深的眸子回望着她,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于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去。
唯有当他丝毫不加掩饰的时候,那份深埋于黑暗中的偏执才会泄露半分。
然而也只是一瞬。
慕千影脸上的笑容在这样的凝视里逐渐消失。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笑意,反而多了几分审视:
“谢谕清,你……”
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一股魔气在暗暗滋生,难道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她欲言又止:“你不舒服吗?”
慕千影提高了警惕,深觉取回灵骨一事不能再耽搁。
谢谕清被她眼里的警惕刺痛。
其实慕千影不笑的时候,所有的天真烂漫都会消失不见,像一棵树、一枝花,永远不会对路过的人类心动。
除了宁望尘……
而他,也只不过是偶然出现的、一个和宁望尘的灵魂有几分相似的人类而已,和这里坐着的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现在这份相似,也成了悬在头顶的刀尖,永远指向他自己,不知何时会被慕千影按下。
谢谕清缓缓转过头,避开慕千影的视线。
她不想直说也很好。
只要她不说,自己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毕竟,他始终害怕面对那个答案:
“他就是宁望尘,就是他杀了慕千影。”
到时他该怎么办?
他要怎样才能继续面对慕千影?
取灵骨的仇人,想必连说出“喜欢”的资格都不配有吧……
谢谕清自嘲一笑,看向远处满目的红,缓缓说道:
“我没事。”
慕千影这才松了口气。
她在心中疯狂盘算。
这些天下来她打听到,镇妖塔顶层有难以闯入的阵法,除非蓬莱仙宗派人,否则无人可以自行打开顶层。
可是蓬莱仙宗好端端的,怎么才会派人打开顶层呢?
“啊——”
一声尖叫自侧方江念附近传来,打断了慕千影的思绪。
一个穿着红色比甲的小丫鬟摔坐在地,身旁茶水四溅,一脸惊恐地指着面前坐在椅子上的女人。
那位夫人看着年岁不小,青丝发白,此刻满脸痛苦地瘫坐在敞椅上,一只手捂着心口不住抽气,另一只手死死拽住身边妇人的胳膊,用混浊的声音喊着:
“好痛……好痛!镇妖塔……是镇妖塔!”
话音刚落,那夫人面色青紫愈发严重,猛地一颤,便躺倒不动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
“她的心脏被挖了!”
满室哗然。
慕千影和谢谕清当即起身。
然而中间隔着太多人,众人惊恐之下四处奔走,更加之江念带来的一群护卫纷纷躁动起来,一边呵斥旁人不得靠近,一边大喊着“保护公子”,将靠近那夫人四周的路都挡住了。
慕千影便没能看清发生了什么。
张仲原和一众伏妖吏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挤进去查看,慕千影送他的木头被随手揣在腰间。
“张仲原!你好大的胆子!”
江念的声音格外愤怒:
“堂堂鉴妖司副指挥使的家里,竟有妖当众杀人!”
他的喊声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张仲原眉头紧缩,却又不能制止江念在此大喊大叫。
被害的夫人又是他母亲的知交好友,母亲身体不好,只怕要为此心伤不已。
他下意识看向母亲的方向,于是也就没能发现,在他靠近的同时,一缕黑气从那位夫人胸口流窜而出,很快没入人群中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