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陈微然试图打破安静的气氛，谨慎筛选了一番话题，想了些不那么突兀的。看着他神色淡淡地侧脸，好像也没什么说话的欲望，于是又放弃了。

然而他手机的音乐并不配合，随机到了打雷姐的一首歌。没有前奏，第一个词就告诉她，是那首《Old Money》。

钢琴三重奏标配，配大提琴和小提琴，并不复杂的旋律，承载了岁月的厚重，有怀念也有缺憾。

他的列表里出现她喜欢的歌手，不知是不是受她影响。她倒的确很喜欢这首歌，可能也很符合当下的氛围，但又很不希望今晚听。因为想让他开心一点。

她在黑暗中抬起手伸向中控台，这车和王轩在阿灵顿的车是一个牌子，她却发现“下一首”的按钮并不在和王轩那辆相同的位置，乱晃了一圈终于慌慌张张找到，毫不犹豫按了下去。

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首歌的前奏还没开始，耳边传来梁以恒的声音。

“你困了吗？”梁以恒看出了她的一部分心思，露出一抹微笑，像在阿灵顿时一样，开车时把右手搭在她腿上给她玩。

“还好。你呢？”

“我有一点。不过下午顶了杯咖啡，可能一会儿酒散了就好了。”

“回去早点睡也可以。我们就回来这几天，不用认真倒时差。”

他顿了顿，“也不急。你不想出去走走吗？刚好再买个梅花糕给你吃。”

陈微然盘算着要不要答应，他似乎比她还急，又接了一句：“刚好今天好像升温了，没有昨晚那么冷。哎，要不我们开车去江边也可以。买梅花糕也顺路的。”

她这才听出了弦外之音，明天是工作日，因此刚才的晚饭结束得匆忙。

但他可能还有很多话没说。

她立刻点了头，“是啊，感觉这里虽然也算内陆，倒不像阿灵顿那样冷得一成不变。”

“现在好多了，感觉小的时候更冷，学校里也没有暖气。我同桌生过好几次冻疮。”听到她倒吸一口凉气，他连忙补充道，“不过我没关系，我一向不怕冷的，我没生过。可能是因为当时有空就去运动。我还拿过不少运动会的名次，下午在我房间，看到了吗？”

“这个没注意。你今天很飘啊。”话题打开，她字里行间没了那么多顾忌，同时翻了个白眼。

脑子里则想着席间赵佳雯描述中的下午他外公办公室里的对话，她自以为自己已经是目中无人的叛逆典范，当时对梁以恒的第一印象也是这人很沉稳，想象不到那番话从他嘴里说出的样子。

“飘吗？”他轻盈的语气带笑，嘴上反问，心里并不否认，“在你面前放松而已。”

陈微然摇摇头，一脸的不想赞同，继续回想起刚才的场景，转移了话题，“你和你姐，有些地方好像挺像。”

“我俩一起长大，也没什么不正常。”他点点头，“不过也不大一样。我懒得藏着掖着，她可是步步为营。”

陈微然知道他在指代什么，她在八卦里听的“争家产”通常更加刀光剑影，今天如此和谐的场景，倒是头一回见。

“他们当时给我姐安排相亲，给她介绍姐夫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今天。”梁以恒继续自言自语，“若不是姐夫的爸妈退下来了，我姐能够到的东西比现在多得多。难道我姐夫不帮我姐，跑过来帮我？我外公怕不是老年痴呆了。”

他没展开讲过姐夫的背景，也坦诚地说过知道得没那么清楚。

因为他未曾去细问过，他们订婚的时候他在忙高三，婚礼也因为人在阿灵顿没赶上。赵佳雯偶尔说两句他就听着，总觉得问多了好像在表示以后需要他们家办事一样。

不过从几次描述中，陈微然也不难推出个大概。

“但我觉得，你肯定也不是因为争不过才跑的，你一开始就没想走这个路线。”

“当然。以前简单地认为比起跟他们做生意，多读几年书更适合我，现在有你了，考虑得里那些更远。”他的手一直很暖，隔着那条牛仔裤，能传递到皮肤里，“这算恋爱脑吗？我更觉得，可能叫做底气。”

陈微然心里疑惑，一脸的关我何事，“你别和我讲这视金钱如粪土的‘底气’也是我给你的。”

梁以恒扑哧一声笑了，“我倒没那么清高，但是呢，老一辈经商的眼光，完全以财产去衡量世界，我是不那么赞同。他们觉得学识深浅、文凭高低，都不过是一张证罢了，不能变现，什么用也没有。”

她继续含着笑，“这观点可能正常人会赞同，你和我都不会。”

他心领神会，但没再多说，因为梅花糕的摊子到了，他快速说了句等我一下，便拿了钱包冲了下去。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三只。

“那老板说正好一个口味剩一个，卖掉她就回家了，我就都买给你了。”

陈微然笑笑，这行为不禁让她想起远在阿灵顿的老白和刘梦曦。

刘梦曦这两天完全没消息，当然，这在她意料之中。

不过她还是把话题抓了回来，“我突然想起来，你这么好的GPA和资历，为什么不直接去读PhD呢？为什么要申请研究生？我怎么看，你都不像回国去互联网公司卷的路线。”

没等梁以恒回答，她已经把那袋子打开吃，一口下去，还没吃到馅料，不过她也没问，想吃到的时候再一探究竟。

“其实，前几天有位教授问过我。我本来想过两天和你商量一下的。”他嘴角又挂起笑，“在你面前，我真是一天都藏不住。”

陈微然举着梅花糕抬了头，铺垫了这么多，原来真有重头戏？

“问你什么？”

梁以恒的表情并没有太大波澜，梅花糕的事情办完，他又继续开了车前往江边，“他问我要不要留在阿灵顿读PhD。我去年参加过他的课题组，一起做了research。其实那个组都是研究生，我可能也算是阴差阳错进去的，刚好和我那节课的内容相关。春季学期的时候，他也邀请我继续跟，但是我爸闹出点事，我就休学了一学期，正好还帮我姐做了个什么新的网站。”

“留在阿灵顿？”科研上的事情，陈微然并没那么大兴趣，便重复了她认为他话里的重点。

“是的。”梁以恒点着头，“其实去年问到我的时候，我还是有点心动的，但是现在......好像也比较无所谓。你如果不想留在屯里，我去申请加州的研究生也不错。”

“这确实是个问题。”她认为她听明白了，便一边盘算一边总结了她的理解，“如果你去加州，或许可以申请到比我们学校更好排名的学校，但很有可能读完研究生，就不一定会继续读博了。如果留在州立大学直博，优点是省事，缺点就是我们学校并不算名校。”

梁以恒闻言皱皱眉，“这是老师的说法，我想听你的。”

陈微然发懵，这就是客观事实啊，还分什么老师的观点和她的观点。

“我当然为你感到开心啊。”她抬起头，漫无目的地找着天上有没有星星，“哎，刚才和你姐聊的时候，怎么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没确定的事情，我就没说呀。”他想她大概是吃得太开心，没把重点放在心上，只好展开说说，“如果我在阿灵顿读PhD，预计是需要四年时间，你肯定不会一直留在阿灵顿，那么这四年里，即使我们不需要异国，也是会异地的。所以，这个offer并没有那么吸引我。”

“或许你可以做两手准备，都申请看看，也不急着今晚做决定。当然，我希望你把自己的前途放在第一位。”

话说的冠冕堂皇，梁以恒沉思了半晌，忽然冒出了其他想法。

她的惯性思维，每个人都应该以自己想要的目标为重，没把四年异地放在眼里。

他一直试图找的平衡点，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再找吗？还是说这个问题，对于才大四的他们来说，有些沉重了？

在他看来，自己只要有能力在，条条大路通罗马，哪条路能带上她，他选哪条就是了。

然而她是这么想吗，如果她拿了什么遥不可及的offer，自己会不会是完全不被考虑的那个？

他突然排斥知道这个答案，但仍旧问了出来。

“然然，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她还在一脸轻松的盯着半截梅花糕，“和我刚才说的一样，我不一定会现在做决定。”

车内气压变低，二人都没再说话，然而时间和路程都在向前，不一会儿便到了那条江边。

梁以恒把车倒进车位，陈微然扫了一眼面前那排车，全是正脸看着她，与美国那一头扎进去的景象不同，他切换得挺快。

车不偏不倚地一把进了库，她当年在加州学开车，没能熟练掌握这个技能，正思索着他是如何一只手在方向盘上转一圈就做到时，才注意到他波澜不惊的表情下暗藏玄机。

和夜色中的江水一样，有些似有似无的落寞。

这让她心中一惊。

“怎么了？”一会儿工夫她已经吃完了手里的三块，本想点评一番，按照口味排个高低顺位，现下只好先问他，“offer快到手了，不论去不去，都是你能力的体现。”

驾驶位那侧的玻璃降了下来，她知道，他憋了一天，现在终于想来一根了。

“有没有爆珠？我也想要。”她继续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