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屋内,一张烛台,画一双人影于窗,一个站定,手中羽扇却如蝴蝶翻飞,一个斜坐,一手扶额一手捋须。
“那荀承祜为官多年,常与官家相爷打交道,对朝廷上下必然了如指掌,定能为我兄弟招安大计所用,在这梁山上无人可替。何况方才听她所言,亦是个一心为国却遭奸佞所害的义士,卧薪尝胆,智谋过人。军师究竟有何所虑?”
“公明哥哥,实非小生有怨,只是此人有三不可留。”
“哦?”
“其一,今我梁山声名在外,一百零八好汉皆应一百零八星君下界,明明白白刻于石碣。现又来了个一百零九,岂不自相矛盾,让世人笑话,谓我梁山聚义原是儿戏?
其二,这荀承祜乃四品大员,朝廷命官,掇青拾紫,这尊大佛可不是我梁山小庙容得下的。教她做寨主?怕是众兄弟理服心不服。教她做头领?她一介文官岂懂带兵。教她做喽啰么?倒教哥哥落得妒才忌能之名了。
其三,哥哥只听信得她一面之词,可有人证明她所言属实?人证物证全无,此人则来路不明,望哥哥慎思之。”
“那石碣本就是人为,我梁山立于世,靠的是替天行道之忠义。况且她迎风冒雪,日夜兼程,奔波千里来投,其义至诚,其心可鉴,岂容有疑。军师不必多虑,改日我亲自去问,只消她点头,宋江自当退位让贤,并说服众兄弟,毫无怨言,只求她荀承祜能为梁山谋个好前程,为国尽忠。”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罢了,既然哥哥此意已决,小生亦无需多言。”
吴用无奈告退。公明哥哥君子仁心,那么小人便由自己来当罢。此人需严加提防,定不能教她毁了哥哥一片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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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承祜自醒后,次日便强撑着下床了。她自知不再是官老爷了,已是一介草民,不,是草寇,和他们是一样的,再受不起扈三娘床前榻后的照顾,于是寒邪未愈就匆匆搬去客房独住。
只是扈三娘料她初到梁山,人生地不熟,亦不出门,每日仍送去饭食汤药、伴她说话,两人日渐熟络起来。
扈三娘时常忘了这姑娘之前是朝堂上的荀忠恕,是男人。只见她现下穿着自己的衣服,年龄与自己相仿,说话也和自己说到一起去,便喜欢得紧,珍惜得紧。
她自扈家庄长成,又到梁山来,稀里糊涂嫁了王英,一直在人群里,却好似孑然一身。尤其是每当出阵,她打小苦练的一身好功夫尚未施展,便先教对面哄笑一通,一战之后,不论是赢了还是输了,对面又是一阵哄笑,回了营,自己的人也笑,大哥也笑,他们的笑怕都是一样的,不知在笑甚么,她只觉得要么自己是天地间唯一的人,周围尽是魑魅魍魉,要么他们是人,自己是孤魂野鬼。
“因为他们是男人,你是女人。”
“不对。我就是男人堆里长大的,没觉得和男人有甚么不一样。”
“是不对。我是男人时,考状元当大官。我是女人时,他们便追杀我。可我还是我,有甚么不一样?”
“恁的这般荒唐?”
“好说。帝王将相都让男人做了,女人说你们下来让我们做做,能应么?又怕你这等有能耐的去夺,于是二话不说先笑你,把你笑怔了,真以为自己不该了,便没有心思去夺了,最后还不是你卸甲休兵,让你跟谁你便跟谁,都不用人管了,跟牛似的,放出去吃了草自己还记得回家。”
“好哇,你说我是牛?”扈三娘当这是玩笑,佯装发怒,一下扑住荀承祜,可眼睛还是弯弯的。
“你不是牛,你是人。”荀承祜踉跄两步,站定,盯住她。
扈三娘灵府一动,好像被甚么点了,蒙中生发。她也不知自己懂了甚么,或者没懂甚么,只是更想抱紧这个姐妹。
“无论你是男是女,你只需记得,你是人。笑你的,都是鬼。”
“嘿嘿,王英那厮是鬼!不过我大哥不可能是鬼。”
“是不是鬼,你说了算。”
“那林教头也不是。”
两人一齐大笑,路过的听见,都不知笑甚么,只道是小姑娘家癫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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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承祜料到宋江会再来找她。
那日清晨,她正欲自去找宋江,出门恰好迎面碰上,于是便请他进屋。
他转身关上了门。
他是一个人来的。
“省事可知我宋江一心报国!”
谁知他一来竟欲行大礼,吓得荀承祜赶忙去扶。
“宋头领折煞某了,恁的不恤小可气力未复?”
“省事莫要说笑。宋江此次前来,实有大事相托!”
细看时,他竟凤目盈泪,卧蚕承珠。是何等大事,荀承祜已然猜出几分,但不敢确定。
“宋头领有令,小可必尽绵薄之力。”
“省事雄才大略,当世无双,高居庙堂多年,赤胆忠心依旧,必能带众兄弟走出梁山,为国尽忠!”
“小可愿为马前卒。”
“岂能让省事做马前卒!宋江不才,蒙众兄弟抬举,姑妄暂代头领数年,如今大才已至,宋江理当让贤,归还省事头领之位。”
虽早已料到,但荀承祜听罢这番话仍然汗毛倒竖。
“万万不可!宋头领忠义之名,百姓皆知,替天行道之事,非宋头领莫属,如此则天下归服。小可才疏学浅,只得尽股肱之责,能献得一二良策、助得梁山成大业便已知足。万望宋头领莫要再提此事,若小人实在羞愧难当,只好下山伏法去了!”
两人又打了好一阵太极,宋江终于作罢,留她在梁山与军师、公孙胜和朱武并作一处。临走,宋江告知她明日中午在忠义堂设宴,为她接风洗尘,亦是与众兄弟见上一见,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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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在头领中算来得早的。
此时,忠义堂里除了宋清朱富一干人等上下准备着,不见有几个人。
扈三娘王英两口子是到了的,两人中围着一个红袍的,不认得,当是这两日梁山上口口相传的、新来的“大官”。他们自顾着说话,没看见他来。
林冲亦不去打搅,自在位上坐了,远远看着。那人说女也是,说男也行,平平常常,只是一双丹凤眼着实渗人,明明笑着,却似藏剑锋一对,直指那些看得出的人。
他一向见不得那紫袍的,顺带亦看不惯红袍的,这是给紫袍的做狗腿子的。文官济济无用,武将森森也枉然!又想到高俅那厮了,气得林冲顾不上开席就先闷了一碗酒。
罢了,不该以貌取人一棍子全打死,这荀承祜亦是遭蔡京等陷害的可怜人。何况今后在梁山上,则是一家,实不应早生嫌隙。
兄弟们陆陆续续来了,堂里渐闹起来。三位头领一到,往台上并列一站,宴席便开始了。
宋江将荀承祜请上来,介绍完,便该兄弟们去敬酒。那些好汉有和和气气上前去的,亦有不满公明哥哥如此毕恭毕敬待她而留在下边的。
在朝廷时,她跟人喝酒都只用金银小杯,一口一杯,满一杯半一杯粗粗敬完一圈,亦足以教她半醉,哪里禁得住这里大碗大碗地干,只得以病为由,以茶代酒。
李逵在下面叉着手,忿忿道:“嘁,这厮横甚么!俺们山寨里有的是做过官的,俺戴宗哥哥就做过。”
戴宗听了,连连笑着摆手:“铁牛,休得胡说!区区江州一节级怎可比她朝廷大员。”说罢拉着李逵也去敬酒。
“哼,有甚么不一样。”
吴用自始至终在一旁看着,却不说话,待宋卢都敬了酒,只得上前来,打量一番这红艳艳的官袍,眯起一双狐狸眼,端起酒碗:“荀大人如今落了草了,还是官威不减呐。”
笑里藏刀。荀承祜却自如回敬。她倒要感谢吴用提起这茬,不然还难找档口做了此事。
只见她走到台前,取下腰间银鱼,双手呈予宋江。又解下金腰带,脱下外罩的红官袍,众目睽睽下一团扔进炉火中烧了,鲜艳的红迅速褪色发黑,最终消湮成灰,而那腰带还闪着光。
“这鸟官不做便不做。还得是真金不怕烘炉火啊。”
她随即大笑,纵跳入席间,众人亦大笑,堂里热闹翻了,只是坛碗碰撞洒出来的酒便已然流了一地。这一闹,弟兄们也畅了意,只觉得她是爽快人,再没有不认下这个姐妹的。
当真是个厉害人物。吴用心说。那羽扇又摇将起来。
那荀承祜在梁山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可以注意一下宋江和女主之间互相的称谓的变化,有一点暗示女主和梁山的关系的转变
然后女主一直住在客房,以及她是108外多余的那个,虽然角色都是无心的而且情感都是真的,但其实有在暗示她最终与梁山分道扬镳的结局
嘿嘿来了个撞型的,军师哥哥有危机感了
宋江找女主那里,关门的动作也可以有两种解读~一种是往纯好人但心细如发方向走,一方面体贴女主身体没有痊愈不好吹风(他真的我哭死),另一方面也是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第二种就比较心机一点(别骂我这只是一种解读而已不代表作者立场),就是他并不真的想让女主做寨主,只是来试探女主真实想法的,关门是怕外面有兄弟路过听到了进来反对、搅局,这样就探察不到女主的真实想法了。可能还有别的意思是我没考虑到的?欢迎评论区交流~
因为是大冬天,而且女主以前穿官服的时候习惯特意在里面多穿几件装男人装得更像,所以她脱掉官袍里面是有正常衣服的
后面可能会写一些偏日常的互动?不知道大家想不想看就是说
后面好汉也会陆续出场啦~大家有想看的好汉的互动也可以在评论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