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问月心里一沉。

被发现了吗？

现在跑不知道还跑不跑的掉？

她审慎地看着那个角落，并没有出声回答这个人的问话。

黑暗安静地蛰伏在四周，月光洒下来，给周问月周身镶上了一层冷白，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子从那角落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她们见过。

这是周问月的第一反应。

女子身上笼了一件纱似的薄衣，里面的臂膀隐约可见，在月光下，可以看见她小麦色的皮肤上有着好几道鞭痕。

这些特征让周问月猛然想起：这是那个被赫曲灼带走的女子。

她问过壹官，被赫曲灼带走会被怎么样，壹官只是很隐晦地告诉她，结局不会很好的。

壹官不肯再说细节，周问月也无从发问，但从那之后，她在每日侍者集散的时候有听到过一些传闻，说寒城王赫曲灼新得了一个随侍，颇为称心得意，日日将她养在身边。

当时听来也只是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王后早逝，不少人猜测那名女子的身份，以及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来接近赫曲灼，当中还加入了不少捏造夸大的成分。

周问月听这些听了一耳朵，由于目前很难有机会去证实这些传言，因此也就只是在心里暗暗留了个心眼。

但是此刻，眼前女子这样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不由得联想到了这个传言。

周问月目前还猜不到眼前这个女子的动机……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是机缘巧合，还是另有图谋？

女子注视着周问月，见她良久不言语，轻轻用汉话说道：“我叫阿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见过的。”

这是在表达她的善意？

周问月站在原地，一时搞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但阿诺的来意似乎非常明确，下一秒，她直接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你们要救那些大越人的话，我可以帮你。”

她果然都听到了吧……周问月一阵头疼。

这样子相当于在她手里落下了个把柄，相当危险啊。

周问月在心里暗暗捏了把汗，说道：“你想要什么？”

“大巫祝刹迦尼莫的脑袋。”阿诺的话音平静。

周问月的脑子不由得空白了一瞬。

“你只需要给我制造一个机会。”阿诺说，她的眼睛炯炯发亮，“我会亲自动手。”

亲自动手。

这四个字铿锵有力，周问月不由得又上下扫了阿诺一眼。

她这番话实在是让我觉得离谱啊……周问月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哪里有直接冲到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面前，说自己要杀掉这里的大人物的？

而阿诺安静地回看他，从黑暗中吹来风拂过观星台的断壁残垣，辽远的风声四处回荡。

终于，周问月长出了一口气：“你能保证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能。”阿诺说，“我去过秘宫，那里留了我儿时的日记，应该可以给你更多的信息。”

那本日记是她的？！

周问月并没有看完全部内容，出于安全考虑，她后来把它藏到了相对隐蔽的地方。

“需要任何帮助，你都可以叫相熟的莲花侍者来圆顶宫内找我。”阿诺向她轻轻颔首，“你可以信任我，就像你信任傩难冕下那样。”

倒是难以置信这里也会听到许岱的名字……周问月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不过阿诺说去圆顶宫里找她……周问月觉得，她八成就是那个传言中的“随侍”了。

阿诺看着眼前那个戴着面具的女子，她似乎陷入了沉思。

阿诺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周围确实是一个破败的宫殿，墙壁上都蔓延着绿色的青苔，石柱上有擦拭过的痕迹，上面篆刻着“以心发愿，望天下太平”的铭文。

在青色石板之上，杂草旺盛地生长。

阿诺转过眼神看着对面的女子，过了好一会，一直到对方抬起头，说道：“可以。”

夜晚终会过去的。

阿诺忽然间想起自己曾经参与过的祭典，想起那个高高地端坐在台上凝望自己的美丽神女，和那个后来把自己救下，如同天神一般的男子。

“你可以信任她，就如同信任我。”

只有说起“她”的时候，他的神情才会稍稍柔和。

“但是———”他将手里的苍鹰放飞，鹅毛大雪中，那双如湖泊一般的眼眸里倒映着铅灰的浓云，“不要让她……知道太多。”

——————

熬夜害死人……

日头还未出来，周问月萎靡地清扫着公主殿前的台阶，觉得有点头昏脑胀。

她低下头去，手腕上手环顺着衣袖滑落，凉得她一个激灵。

周问月用袖子将它掩盖好，然后转过头去，迎接天边传出的第一抹破晓的金光。

在那灿烂的晨曦之中，一个长着金色发丝的女子从远处向气喘吁吁地飞来。

周问月擦了擦眼睛———那是赫曲兰若。

“公主殿下。”周问月唤道，准备按学的礼仪给她行个礼，结果还没等她动作，她整个人都被赫曲兰若拉了一个踉跄。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赫曲兰若十分激动，但是她喊的声音到底还是控制住了。

我其实也刚来没多久……没有办法早告诉你……周问月看她揪着自己的衣服不放，一时失笑。

事实上，赫曲兰若有很多机会可以得知这些事，毕竟秘宫就在皇城里面，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仔细留意应该能发现不对劲。

但是现在说出来也是戳人心窝子。

“与其纠结这个，不如我们来想想办法。”周问月说，看着赫曲兰若。

“我去叫王放人……”赫曲兰若有些急躁地道，但她没说完后半截就收声了。

看来有意识到寒城王也可能在这些事里掺了一脚啊……周问月挑了挑眉。

眼下赫曲兰若应该是不会走了，周问月抚了抚自己的下巴，笑眯眯地问道：“公主殿下生辰是什么时候？”

“这个月……十五。”赫曲兰若说。

还有一周时间。

周问月点了点头：“要不，公主劝劝王给你摆个生日宴吧？”

“宴会有倒是有，可是不是生日宴。”赫曲兰若深吸一口气。

周问月道：“那是？”

赫曲兰若闭了闭眼，颇为沉重地说：

“七日之后，迦南部大王子来访寒城，到时候会在圆顶宫设宴款待。”

“这么快？”周问月有些惊讶。

两人对视，彼此之间心知肚明，此番迦南部其实就是来提亲的。

白泷地区婚娶习俗在某些方面也受到了越朝的影响，虽说没有越朝三媒六聘那么隆重，但还是需要上门提亲这么一个流程。

双方见过之后，公主就可以直接准备出嫁的车驾，挑选随从的侍者和亲卫，前往迦南。

白泷到迦南草原隔着一道山脉天险，而只要越过这道险关，再往西走就是大越人开出来的繁华商道，只要赫曲兰若好好规划，绕开别人踏上这条商路之后，转往大越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显然，赫曲兰若很干脆地放弃了这条路。

“我会和王提议，把秘宫周围宫殿内的亲卫调往圆顶宫。”赫曲兰若定定地看着周问月，“但他不一定听我的。”

周问月摇了摇头：“先别忙，我有一些问题想问。”

“什么问题？”

“你清楚你父亲的近况么？”

赫曲兰若一愣，思索一阵之后摇了摇头：“不清楚。”

“为什么？你平日里接触不到他吗？”

赫曲兰若深深地看了周问月一眼：“也不能说是有人故意不让……圆顶宫里有为我设置的公主殿，但是我平日的居所是在圆顶宫外，除了必要的场合之外，我其实很少见到他，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顾不上我。”

“这样。”周问月点了点头，继续连珠炮似的发问，“你之前问我想不想回去，但你如何保证你一定能带我到大越？”

赫曲兰若轻轻笑了一声，从她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我能发誓，如果我想，就真的可以。”

周问月看着她，心中思绪回转。

如果她真的这么笃定的话，那么她这个看起来很草率的逃婚决定其实是通过了赫曲灼的默许的。

潜层意思就是，赫曲灼选择和迦南部联姻，表面上看是为了部族之间的联合，但更重要的是为了把赫曲兰若送离寒城的权力中心。

周问月并不知道这位寒城王现在的精神状态是不是还能支持他用理性思考，或许他心里还对自己女儿有点父爱，想让她离开寒城的是是非非。

但或许又不是，周问月不愿细想。

“看起来你已经有主意？”赫曲兰若的神色柔和了一下,“说说看吧，周问月，我有哪里能帮到你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周问月无声地笑了笑，但并不对此感到意外。

不知道什么时候，赫曲兰若已经把她认了出来。

也许早就已经暴露了也说不定。

她望向赫曲兰若，见对方摆了摆手，脸上原本带着几分落寞的神色已经彻底变成了镇静。

赫曲兰若回看着周问月，在等她的话。

“你在宴席上保护好自己就行。”周问月说，“如果看见你父亲身边有个浑身都是疤痕的女随侍，就装作没看见。”

“知道了。”赫曲兰若点了点头，“我还差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周问月微微一愣。

良久，她轻轻吐了一口气，说，“硬说要什么的话，我还有几个私人问题。”

“你的问题真多。”赫曲兰若道，“问吧，用你们汉人的说法……知无不言。”

“嗯，这次是关于大巫祝的。”周问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