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轻轻的吸气声、微弱的叫喊声一同从耳廓中灌入大脑，配合着笼边点的香炉，让周问月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嘶嘶嘶——”
笼子中的人嘶叫着。
站在笼边的守卫狠狠瞪了过来，冲周问月挥了挥手中的弯刀，用不耐烦的疑问语气喊了一句白泷话。
壹官神色如常，往周问月身前一挡，语气平淡地用同样的语言交流回去。
过了一会儿，那个侍卫才点了点头，给她们指了一个方向。
是另一块单独划出的区域，像是关押犯人的牢房。
周问月跟着壹官走过去，慢慢路过周围关着人的笼子。
有一些人的手臂伸出来挡在了路上，甚至想要拉扯来人的衣摆，周问月想要避免踩到他们的手掌，却听见壹官的一声低喝：“直接踩过去！”
周问月身子一凝。
她这一瞬间的犹豫被身后的守卫看在眼里，他们遂发出了阵阵哄笑声。
这个时候如果露怯，以后在秘宫里，她必定会被这些守卫故意刁难。
周问月喉头滚了滚，压下心中的不适，挺起胸直视前方，不再关注脚下。
她们拐出侍卫的视线，行至相对宽阔的单独牢房，这里每一个隔间的面积都更大，关押着的人看起来也更加健康。
“籊籊竹竿，以钓于淇。
……
淇水滺滺，桧楫松舟。
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周问月听见了轻轻的拍打声和歌唱声，这声音丝丝缕缕，如烟雾一般，正是从她们正前方的牢房里传来。
抬眼望去，里面是一个抱着孩子、眼神涣散的妇人，她发丝散乱，容颜憔悴，破碎的衣衫上沾着褐色的血痕，此刻，她正用嘶哑的喉咙唱着故乡的民歌，身体轻晃着，一边用手轻轻拍着怀里睡着的小女儿。
那个小女孩仰面朝下趴在母亲的怀抱中，身躯没有丝毫起伏，就像已经死去了那般安静。
“看顾她们两个，别让她们死了。”壹官说，“剩下的我过会带你走一遍，权当熟悉。”
紧接着，她催促道：“快去吧。”
周问月一时沉默，没有答话。
“你为什么不告诉昴珈，这里全是大越人。”在壹官转身的时候，周问月低声问，“他要知道的不都全部摆在这里了吗？”
壹官垂下了头，神情冷漠：“我能做的仅仅是把你带到这里，做你和大人之间的桥梁，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如果上值路线记住了，从今日以后，你便自行来罢。”
她将一把钥匙塞进周问月手中，然后不紧不慢地迈步出去，“若有想递出去的消息，依旧是在别院中唤我。”
周问月转身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壹官是昴珈的眼线，但感觉上似乎又不完全是。
所以她很可能一直知道秘宫底下在做什么，只是她一直都当做没看见。
很简单，单凭这个秘宫，并不能断定这到底是谁的手笔。
祭司台准许？还是赫曲灼的授意？
更恐怖的是，如果这是被两方势力同时默认存在的呢？查不出幕后的组织者，如果胡乱告密被幕后查出来，下场可想而知。
昴珈这是把这个抓黑手的任务光荣地转移给了周问月。
“这算什么？现实版的解密游戏？”周问月轻声吐槽道，随着“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在她踏进去的一刹那，妇人猛地后退一步，面容流露出惊恐，霎时间，她就把怀里的孩子藏到了身后，冲周问月露出一个极端讨好的笑来。
“我养好了的……我养好了的……”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爬到周问月身边，但又和她隔了一小段距离，避免弄脏她的白衣。
周问月听见了混乱的汉话。
“我养好了……割我……流我的血……”妇人猛地扒开自己的衣袖，露出满是刀痕的手腕，献宝一般递到周问月眼前，“给……不要动小涟……”
她的眼中是疯狂、混乱。
小涟？
是那边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吧？
周问月轻轻摇了摇头，拒绝了妇人递到自己面前的手臂。
妇人怪叫一声，往后扑向那个姑娘，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她。
这该怎么表达友好……
周问月闭了闭眼，知道这会是不能接近她们的。
她重新退出去将门锁好，慢慢踱步到拐角处，转过头的时候偷偷瞥了她们一眼。
妇人重新抱起小姑娘，用嘶哑的声音，再一次开始唱起歌来。
壹官在外面等着她，然后两人一起，推开了左侧的一间房间。
药味。
周问月抬起头，环视一圈。
“每日将走道边的炉香灌满，”壹官说，指了指笼屉，“都在这里面。”
“守卫轮班换值，但午膳的一个时辰只有你在这里，防身刀具也一并在侧边。”
“它们有时候会失控，需要额外记录在册，以及，你要收拾擦洗守卫处理后的残局。”
“每月中统一放血，要清点好人数和血包。”
放血……周问月的额角跳了跳。
“注意，身上不要沾到蒲胥。”壹官瞄了她一眼，“会非常危险。”
不要沾到蒲胥……
周问月感到头皮发凉。
她僵硬地转向那些将手伸出笼外抓挠的人，只见那袖中已经逐渐溃烂，严重的瘢痕出现在枯瘦的手臂上，像是一朵朵紫中透红的锈迹。
不止白塔外有癫奴……
他们甚至在圆顶宫下面自己制造癫奴！
所以之前针对大越人的特别通行政策也是早有预谋的吗？
这样的事一旦被越朝知晓，两国之间必然会发生战争，纵然现在大越正在走下坡路，但要灭掉雪域里的一个小国，还是能够做到的。
现在的武隆皇帝虽然混蛋，但该有的天子气概还是分毫不差。
周问月脑子里转的飞快，面具也很好地遮掩了她思考时的神情。壹官在说完最后一条之后，又补了一句：“在这里，你不能把自己当人，你只是工具。”
“以及——”她向后示意了一眼，“那个房间，要时刻保持干净。”
周问月转过头去，看见了一扇古朴的木门。
它是灰白色的，上面有着浮雕。
经典的抽象画形式，但周问月也是分毫不差地认出来，上面雕的是寒城的三位至高神。
阎罗天、摩罗天、毗罗天。
作者有话要说：*引自诗经-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