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后死后的五日内，封清都在处理着朝务。但有许多事务都会询问丞相，就如儿时那般，待丞相应允之后，她才会实行。
慕文梓自是不蠢，太后到底是如何死的，他也能猜测一二。若说封清还如以前那般听话，他且能安心当这个执政大臣。
只是如今的封清，表面依旧如傀儡般听话懂事，背地里，说不定也已策划好了一切，准备将自己连根拔除！
就如太后之死那般，就算是所有人都怀疑此事，那也不得不接受。
故而，他留了个心眼，并且书信一封，送于手握黑虎军的长子，慕凛。
*
今日又有雨落，有些湿冷，雨中似是还有白雪，正落在慕尹秋的手背上。只是它存在片刻，很快消融。
她缓缓望向不远处的飞鹤台，似是又见到那一日的封清，又想起那个噩梦……
封清整个人都碎了，躺在血泊之中。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落下，就那样死在自己的面前。如母亲被人活活打死那般无力……
“封清……”
奉天殿中，封清正看着一份军报。上面提起了慕凜的黑虎军。面前站着两人，正是陈加延与百里知也。
吕召从外走进，行礼道：“圣上，那兰心已送出宫去。给了银两，宅子也为她备好了。”
“嗯……”
吕召在回禀完后便又离去了。在太后死后，封清便让人为兰心安排了去处。告知她，她是太后一党，若是不离宫，便只有死路一条。
兰心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是为了保命，赶紧答应。封清准备的东西够她与孩子安稳度过一生，只是今后如何，都只能靠她自己。
封清放下手中军报，抬眸问道：“溪儿可好？”
“禀圣上，溪儿一切安好。”百里知也行礼道。
封清点点头，扔了一份名册给百里知也：“这上面之人，皆为老师安排。让他们先代替太后一党。”
“是。”百里知也接过那名册后，打开瞧了一眼。只是见到这上面的名字，心生奇怪。
“圣上，这个李恒是丞相一党，而且……强抢民女，杀害过无辜百姓。”
宋元珂一向是廉洁公正，从不贪污徇私。他推荐之人，必定也是品性纯良之辈。
但是他这名册上，却有好几人都是贪赃枉法之徒。让人心生疑虑。
封清微微蹙眉，问道：“仅他一人吗？”
“还有几人。”
“也不知宋大人这是何意？”陈加延也觉奇怪。
封清沉思片刻，道：“老师应有他自己的成算……不过朝中官员那么多，无论是他州知府，还是县令。你亲自在他们之中寻些合适之人，待朕处置了丞相，再慢慢代替老师所选之人。”
对于宋元珂，封清还是十分信任。
就算是他选的人有贪赃枉法，但也必定是有他如此做的道理。只要朝中局势明朗，便能将这些人全都绳之以法！
“是，圣上。”百里知也也觉得只能先如此，随即将那名册收入怀中。
封清说完，顺手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只是这喉咙一紧，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圣上！”陈加延大惊失色，忙走上前去。百里知也立即跑出殿外，让吕召去寻太医来。
封清又咳了几声，抹了唇边血迹。
“朕无碍。”封清将颤抖着右手放在腿上，藏于袖中。
“你先出去吧，让朕歇息片刻。”她忍着胸口传来的绞痛，推开了陈加延。
“都吐了血还说无事！你怎可如此不知照顾自己！”陈加延似有些恼火，怒斥一声。
对于他的斥责，封清似是已然习惯。在宫外时，他也总是如此。根本不将她当皇帝，而是当成小辈。
而封清似乎也享于他能如此，毕竟她知晓陈加延是在关心着自己，而非如其他人那般，利用。
故而她对陈加延，也是无限容忍，甚至将他也当成了自己的长辈。
长辈出于关心的训斥，她十分受用。
“母后，给我下了醉心散。这只是醉心散发作罢了，吃了药便好。”
陈加延眼瞳骤然一缩，气得大声呵斥：“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说！”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吵得头疼。”封清觉得浑身都疼痛难忍，这脑袋也十分昏沉，只想躺下。
就算她再容忍，此刻也忍不了。
陈加延面露担忧，严肃的声音慢慢缓下：“圣上这些时日好生歇息，朝中之事，交给百里大人便是。”
“交给他，慕文梓会有所怀疑。朕还未到风烛残年，小小醉心散，能奈朕何。”
她紧紧咬着牙，脸色惨白。右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左手，企图以痛止痛。
这个方法屡试不爽，因着剧痛，身体的昏沉感逐渐好转。太医来之前，她便自行回了永承宫。
陈加延也拗不过她，只是向太医问询那醉心散一事，也好调制解药。
*
冬日，天地严寒，一场大雪随着黑夜悄然而至。封清身着单衣，正站在窗边。冷冽刺骨的寒风从窗外不断飘进，毫不留情地穿过她的身体。
她的脸色惨白，嘴唇发紫。而那雪白的衣袖上已被鲜血染红，桌上放有一瓶金创药，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这些时日以来，手臂上已不知划了多少伤口，这旧伤，甚至反反复复。
但是却只有如此，她才能保持清醒，才能撑着这副被醉心散侵蚀的身子，坐在那高位上。
她又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觉得应是差不多了。转身时，正见到那一袭白纱，面容娇柔的女子开门走进来。
永承宫虽有禁军护卫，但她是一楼之主，虽未见过她的功夫，想必也是不俗。绕过禁军，悄无声息地进入这寝殿，应是易如反掌。
封清站定片刻，关上了窗，并未理会她，而是自顾自地朝那床榻走去。
“封清，为何要如此作践自己？”
见到封清这身上的血，慕尹秋面如土色，立即走上前。只是封清懒得去搭理，将人推开。
慕尹秋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放在了桌上：“就算你不想理我，这药也留下吧。”
“不必劳烦，今日陈加延已让太医去研制解药。过两日便有了。”
“但这药是特地为你……”
“朕都说不必了，慕楼主不仅眼神不好，就连耳朵也聋了吗？”封清一阵烦闷，方才才恢复些的身子，瞬感一阵火气上涌，又开始疼了起来。
抑制不住的怒气控制着她走到慕尹秋的面前，她双眸凶狠，瞪着她，恨然道：“慕尹秋，你到底想做什么？还想在朕身上得到什么？是北司禁军，还是城外守备军！”
“封清，我……只是来为你送药。”
“那还真是要多谢楼主大人，如此劳心劳力，还亲自来为朕送药！”
封清眼眸骤然一变，掐住了她的喉咙将人用力往后推。只听到咚的一声！她的后腰狠狠撞在了桌上，而这力气之大，摆在桌上的解药哐当倒下，滚落在地。
慕尹秋只觉后腰的骨头快要被撞碎，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身子一僵。
封清眼眸微颤，眼底的担忧一闪而过。她立即松了手，将人拉到身前，右手抚在她的后腰上。
只是又很快收回，后退了两步，最后也只道：“朕这个皇位能否坐稳，不是你说了算。你们要复国，我自不会阻拦。但一切，只有一战，才知分晓！”
“我不拦你，但是你先吃药。”慕尹秋说着，欲弯身去捡地上的药瓶，只是只稍稍一弯腰，这后腰却是传来剧痛，她只那一顿，封清立即将药捡起，塞入她的手中。
“朕说了，不吃你的药。”
“无论如何，都不要用自己的身体来做赌！你任性，也要有个度！”
她有些气恼，又甚至无奈。
封清连日来都未曾吃下解药，这醉心散在她体内放肆，已是深入肺腑。若再不吃解药，怕是药石无医。
从而，成为真正的疯子……
封清只一顿，眼底泛红，一抹委屈突然浮现：“是，我任性。我还不如百里溪懂事，活该被你们当作傀儡，搬来搬去！”
她这脸色越发苍白，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突然一滴血从鼻中流下，滴在地上。
她只觉得有些痒，伸手去摸时，才发现流了血。她眼前一阵模糊，身子又一软，倒了下去。
“封清！”
慕尹秋立即伸手去扶人，二人一同摔在地上。只是扶着她时，左手狠狠砸在地上，在那一刻瞬时失了知觉。
她只立即将封清抱入怀中，这眼底泛红，满是涩然。纤长的手轻轻托着封清的脸庞，微微有些哽咽的声音轻唤了声她的名字。
她打开了药瓶，从中倒出一颗黑棕色的药丸，塞入封清嘴中后点了她喉部穴道。封清无意识有了吞咽的动作，将药吃下。
她缓缓低首，亲吻了她的额，低喃道：“封清，你尽管去做。我护着你……”
事到如今，她也知晓封清不会罢休。但她不可能放任封清走向亡国之君的道路。
她知晓封云初之意，她想要以战止战，怕也是将封清推出这困局的最好办法。
但她也只能暗自行动，若被大长老知晓，怕是很快便有一战……
*
曲邑为荣王封生宁的封地，在太后以谋逆罪被惩处，朝中重臣被斩杀后的第六日。此事便已传到了封生宁耳中。
此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太后在她回宫后动用的城外守备军，甚至并未全部入宫，还只是进入宫门，便被禁军有预见性地拿下。
那刀甚至都还未出鞘，实在是也算不上是所谓逼宫谋反。
他靠坐在那雕花檀木椅上，若有所思。
“王爷。”此刻，一身金缕华服的女子走来，行了礼。
“你之前提起，封清疯了。今日得报，无论罪名大小，她杀了朝中近一半的人。罪臣全族，以罪名大小处以黥刑，流放至边境之地。”
被流放之人，特别是处以黥刑，那便是奴籍，甚至不如奴隶。
通常都会死在流放路上，往往到达流放之地的，不足三成。
江颜轻笑道：“怕真是疯了。杀那么多人，也不怕引起民怨。朝中其他臣子，又怎会忠心。”
“不必忠于他，只需害怕便是。”封生宁端起一旁的热茶，小抿一口。
她要掌控天下，重要的不仅是民心，还有臣民对帝王的畏惧。如此，才可让他们乖乖听话。
若仅是一个心软的皇帝，又怎能威慑天下。
早在封清前往黎州治水时，他也早派人前往。前往黎州的一路上，大多都是听到百姓对朝廷的不满，有甚者，还会言语辱骂皇帝。
他相信封清在前往黎州时，定会听到这样的言语。若是他，定会将这些人一一斩首，以儆效尤！
但那时的封清十分心软，非但不杀，还好吃好喝的给人家送行。
他得知此事时，只觉得封清太过懦弱。在宫中不敢与太后，丞相翻脸也就罢了。对着那样的贱民，竟会是如此容忍。
本以为封清会一直这般懦弱下去，但是太后一事后得见，她也确实能够狠下心来。
做了此事，怕是不少人会忌惮一些，告知天下，她已不是软弱无能了十七年的小皇帝。
“王爷，太后既已死，她手中兵权尽归封清所有。我们还需尽快起兵，以防封清，独揽大权。”
“不急，待大兖入境，内忧外患时，才是我们起兵夺权的最佳时机！”
封生宁对这皇位势在必得，就算封清得了太后手中兵权，他也并不放在眼中。
遂密信告知各王侯，开始整肃军队。
只是他不知，一旦起兵，便已是落入了封云初的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