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风侵肌，那尚未完成的葡萄架在风中瑟瑟发抖。域儿刚喝完一杯热茶，双手一叠，趴在了冰冷的石桌上。

面容娇媚的女子此刻神色凄然，盈盈动人的眼中尽是悲楚。她也缓缓趴在这冰冷的石桌上，冷气瞬时席卷全身。

趴下之时，后背还有些疼。

前两日的那一撞，骨头都快断了。只是越疼，她便越是想到封清对自己的怨恨。眼中落下的热泪很快被风吹冷，整个人都消沉了下去。

域儿心中也有些难过，于是伸手，学着自家夫人那般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几日，封清以雷霆手段杀了不少贪赃枉法的罪臣。但是她这样一杀，似有些停不下来。

官员供出的一切同伙，皆斩首。而临盛的百姓，凡是对皇室有异议的，皆下狱。

封清回来其实也不过十日，便已让临盛的所有百姓对她心生忌惮。

她像是变了个人，已全然不顾罪名大小，也不顾是否会抓错人。只顾着，如何巩固自己的皇位。

“小姐？”自从慕尹秋再回来后，域儿对她的称呼也改了回来。反正如今都被封清贬入冷宫，褫夺了封号，也不再是什么妃子身份。

“嗯……”慕尹秋只轻轻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域儿知晓她是因为封清才会如此，正想要安慰几句，一道黑影随着寒风而来，半跪在慕尹秋面前。

许是他所在之地下了大雨，又是急匆匆赶回未曾换衣。故而这身上衣裳已然湿透，还冒着浓重的寒气。

“主上。”

“樊七大人！你……你这些时日去何处了？”域儿立即坐起身。

“主上，关于皇后，我……”

樊七将当日之事说了一遍，随着他的话语，慕尹秋有些悲戚的神色逐渐舒展，墨玉般的眼眸浮现出一丝希冀。

“当日侧身偏过，那一刀并未刺中要害。太后杀人灭口，我也将计就计。被抛入井中后，我便立即去了偏殿。”

樊七在这江湖数十载，又怎会被一个毫无武功的赵嬷嬷杀死。

被抛入井中后，以卓越的轻功先赵嬷嬷一步到了偏殿。在檐上见到赵嬷嬷走来后，又立即回了殿内，迅速取了余昭之身上的机关，然后藏身于梁上。

仅这片刻，她还暂不会死。

赵嬷嬷进来时，先是装模作样哭喊一番，尔后立即有人跑进来，将余昭之放下。

太后并未将余昭之立即下葬，却是先封了棺，先停灵于玉华宫。

玉华宫守灵之人不多，樊七要时刻盯着余昭之，根本来不及向域儿说明此事。又易容成宫女，一直守在玉华宫。

待时机成熟，立即将另一人支开。撬了棺材盖，将人带出。

只是余昭之迟迟不醒，这让樊七有些着急。又将人装入麻袋，先带着人出宫去寻大夫。

“这些时日，我都在守着皇后。看到她稍稍好转了些，才回来。但此事，我也不知能否让楼中知晓，故而也并未让地鬼告知主上。”

“那她醒了吗？”慕尹秋问道。

樊七摇了摇头：“皇后的身子虚弱，经过这样一折腾……大夫说很难醒。”

“没事没事，不是还有夕绝大人嘛！他可是神医，能活死人，肉白骨。”域儿赶紧说道。

实际上也是安慰，因为他们谁也不知余昭之是否能撑到带回垣州城，让夕绝医治。

也更不知，想要夕绝救醒余昭之，他又会开出怎样的条件。

人虽未醒，但是无论如何，她还活着。慕尹秋轻轻吐出一口气，朝域儿道：“域儿，你亲自去照顾她。”

“那怎么行！我要照顾你！”域儿瞪大了眼睛，立即回绝。

“如今离近大乱，你在宫中我不放心。你拿着清欢的令牌，让天鬼护送你们去燕宁。燕宁远离临盛，战乱不会波及。”

她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块青玉令牌递上。域儿满脸的不情愿，根本不想去接那块令牌。

慕尹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有你照顾她我才放心。只要她醒了，封清也不会那般难过，我也有机会挽回。”

域儿再是不愿，听到这番话又不得不答应。只得道：“那我在燕宁等你……”

“主上，此前我们一直派人前往平宁黑市。那个蛊，确实与封盈有关。宣王妃死前，去过黑市。但是回府后的第二日便暴毙而亡。第三日，封盈也前往了黑市。随后他便前往了垣州城。前楼主的一双儿女，也是在他到垣州城后便中了这碧虫阴奴蛊。”

放于石桌上的手缓缓收紧，秀眉紧蹙着。她觉得此事很奇怪，平宁与垣州城相距甚远，封盈又从不与江湖人来往。

就算他去黑市买了这碧虫阴奴蛊，又为何要千里迢迢下毒？

俞家也更是与他无关，他又为何要杀死无辜之人？此事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主上可还记得中秋宴上的那个刑部沈回？”樊七又道。

慕尹秋轻轻颔首，当时他说要去垣州城找那两种毒，至今迟迟未归。

只是不知，他这断案如神的缉捕处主事，会找寻到什么新的线索。

“地鬼居然在平宁黑市见到了他，他能如此之快的找到平宁黑市，我怀疑，当年之事是因为楼中有人阻拦。故而搜寻许久。”

在俞家被大火吞噬之后，大长老实际是并不满让慕尹秋接任楼主之位。

但楼主令牌在她手上，再不愿也要听令。但是后来，大长老突然又换了主意，提出比武，谁赢了，便为新任楼主。

而其中之一，便有夕绝。

慕尹秋的武功不如那几个同样争夺楼主之位之人，但她却是凭借着计谋，坐上了那个位置。

唯一活下的夕绝，成了十八司主之一。

虽是坐上了这个位置，但大长老依旧以她年纪尚轻，揽着大部分事务，许多事情都不由她，还有诸多掣肘。

只是这阻拦之人，她也大概能够猜到。与蛊有关，又有能力阻拦消息的，怕是只有夕绝。

当年她虽有怀疑，却找不到夕绝杀死自己舅舅一双儿女的动机。

但这般想着，她的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人，那眼眸一震，似有些难以置信：“大长老……”

樊七也满是愕然，仔细思索一番，若有人存心要阻拦，怕也只有大长老一人。

但是大长老可是与老楼主一同创立衍心楼之人，他杀害俞家人，是何目的？

“域儿，拿笔墨。”她凝声道。

域儿立即起身，拿来笔墨后，慕尹秋便写下三封信交给樊七。她拿起左手的信，道：“这封信给灵憬，让她立即去禹城，将信交给封云初。”

随后又递上右手的信：“你亲自送顾宁去燕宁，易容前去，莫要让夕绝知晓，只将这信放在桌上。”

慕尹秋将最后一封信递上，停顿片刻后道：“周崇回了衍心楼，另让他去龙吟城，配合生衣拿到黑虎军的兵权。兵权到手后，暗地交给清欢。你送完顾宁后便将此信交给余大将军。”

她顿了顿，蹙下眉头：“不过生衣那边有些奇怪，消息也是断断续续。我猜测她已遭不测，你让周崇小心些。”

樊七接过那三封信：“是，主上。”

她又递上手中的笔：“写下皇后所在，域儿，明日你便与她离去。”

“嗯……”域儿依旧有些不太情愿地点头。

樊七将那三封信收入怀中，问道：“主上，那大长老……”

“这是衍心楼内部之事，只能待封清平乱之后才可解决。若她能坐稳这个皇位，平乱之后，我自会为她，将衍心楼之人一一揪出。楼中一切，清欢也自有谋划。若不能，君莫北依旧代替她，改换新朝。”

她看向那不远处，直入云霄的飞鹤台，凝声道：“封云初已给了她最好的选择，她既然想要这个天下，便要自己去争。不然就算平乱，她也会被隐藏在暗处的豺狼，噬咬。我只能，护她性命无碍。”

*

冬日时，万物凝结。唯有寒冽的冷风拂过，毫不留情地翻动着一切，让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凭寒风侵蚀整个身子。

临盛的冬日，雪不多，通常会下雨。伴随着轰然的雷鸣声，那雨，应声而下。

倾盆大雨打在地上，发出霹雳吧啦的巨大声响，地面上激起的每道水花，都像是要将这地面狠狠打穿了去。

银光从夜空闪过时，生生撕开一道缺口，让人误认这老天派下的神明，即将从那缺口中出现，惩治那些魑魅魍魉。

只是每每安静片刻，便会立即出现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慕尹秋靠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抓着被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也咬着后槽牙，强装镇定。

只是当那轰隆作响的雷声落下时，她便会下意识地缩一下身子。

来自老天爷的震怒，许多人都会害怕。只是她听到的，看到的不仅是这可怕的雷鸣电闪，而是那个同样的夜晚，来自丞相夫人的辱骂，还有被活活打死的娘亲……

雷鸣声逐渐停下时，门突然被打开了。她眼眸微眯，立即警惕起来。

只见来人一身赤黑龙袍，让她放下了戒备。黑影走上前，爬到床上将她搂入怀中。虽是大雨倾盆，她这身上却是十分干爽。

慕尹秋缓缓抱紧了身前之人：“封清……”

沉重的雷声再次响起，慕尹秋没能将人抓住，身前之人伴随着那道银光消失。

她有那一瞬的愣神，眼泪突然从眼中落下，划过那精致柔媚的脸庞。她终是克制不住，失声痛哭……

雨水哗啦啦而落，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雨水缓缓划过左脸的那道伤疤，偶尔的银光只印出那有些黯然无力的脸庞。

域儿在昨日离去，她甚至都在想着，禁宫冷森，如今域儿离去，她独自一人，是否会害怕？

可仔细一想，她能有何害怕的？

但今日雷鸣电闪，她一定会害怕吧……

封清静静坐在门口，狂风席卷时，将那未完成的葡萄架给吹了个四分五裂，也顺势将那雨铺在她的身上，浑身湿透……

翌日晨，封清以慕尹秋的名义召慕文梓与他的夫人入宫。陈加延亲自领着二人去了奉天殿。黑甲禁军肃立在殿外。

“昨夜狂风骤雨，皇妃有些吓坏了。怕是会迟些到，丞相与夫人，先喝杯茶。”见到慕文梓走进来，封清抬手示意，指向桌上的两杯茶。

“她自小便孱弱胆小，真不知这下雨有何好害怕的。”丞相夫人不屑的冷哼一声，端起那茶杯便喝了一口。

封清也只是笑了笑，接话道：“许是儿时遭遇过什么，正巧遇上那样的雷雨天。留下一些，让人害怕的痕迹。”

她这样一说，丞相夫人的脸色便是有了变化。这眼神左右不定，有些紧张的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慕文梓倒是神色自若，却也并没有心思去喝那杯茶。见到慕文梓一直未去喝那杯茶，封清也站了起来。

就在她起身的这一刻，丞相夫人觉得有些身子不适，喉咙发疼，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以呼吸。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突然用力拍在了桌上。

“夫人这是怎么了？”封清边佯装担忧问着，边立即走上前。

慕文梓扭头看时，一口血猛然喷在了他的脸上，那丞相夫人一句话未说出口，直直朝后倒去，砰一声摔在了地上。

“夫人！”慕文梓起身去查看时，突然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右颈！

慕文梓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封清。

只是见她冷笑着，一脚踩在了丞相夫人的脑袋上：“做了坏事，总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不断涌出的鲜血包裹着喉咙，如溺水般难受，他说不出话，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袖。

“放心，慕凜将军，朕自会，好生照料。”她微微俯身，又是一刀狠狠穿透了他的心脏！

慕文梓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她。他一直以为，封清如此捧着自己，都是因为想要拢住慕凜手中的兵权。

在彻底平乱前，她绝不会动手！但谁曾想，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被封清杀死。

他的眼眸逐渐涣散无光，很快咽了气。

陈加延进来后，顺手递上一块锦帕，问道：“尸体如何处置。”

封清接过那锦帕，面无表情地擦拭了脸上的血迹，又擦了手上的血，漫不经心道：“剁碎，喂狗。”

陈加延只微微一愣，她如今杀人，好似，根本不受控制，也根本看不出她到底何时会动手。

若是从前，她也不可能说出将尸体剁碎，喂狗的话来。

他让身后禁军搬那两具尸体时，陈加延又无意问道：“圣上的药，到底喝了没有？”

“不是你亲眼看着朕喝的吗？”封清有些不耐烦，扔了那锦帕后便走了出去。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陈加延面露忧思。吃了药还如此，那便是药不管用了……

开始要征战了，封清，封生宁，君莫北三个人，看最后当皇帝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