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蔓华阁时离未初仅剩二刻,封清先走下了御辇。
牵着慕尹秋下来时,细细为她整理了衣袖。所有的动作在众人看来,皇帝对这丞相之女,极其宠爱。
前来中秋宴之人,除了封清的三位王兄还有信王,余下便是一些并无多少实权的皇亲国戚。
而对于整个封家来说,只有荣王封生宁势力最为强大,故而所有的皇亲国戚都是在看他的脸色行事。
所以封清就算是皇帝,但年纪小也无实权。这些人也都只是表面做做恭敬的模样。就算是起身行礼,也是因着太后正坐在宴席上。
封清走进来时,皇亲国戚们纷纷起身行礼。
肃王封承景轻轻笑着,他的脸庞十分削瘦,像是被刀刻过一般,下颚尖秀。光看脸,好像是个常年吃不饱的柔弱书生。
身着玄白青衣,衣裳绣着荷花。懒散模样像是浪荡公子,就连衣襟都未整理好。腰带也有些松垮,像是急匆匆穿上的。
若是离得近,还能瞧见他露出的锁骨上有几个咬痕。
大概是方才寻欢作乐,所以才姗姗来迟。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青玉酒杯,饮下一口酒后才不紧不慢地起身,懒懒端起酒杯示意。
并未像其余人那般躬身,也算是行礼了。
坐在封承景对面的是荣王封生宁,他只坐在位置上,并未起身行礼。
身着黑衣锦袍,绣有日月纹,袖口为金线所绣的云纹。
神色淡漠,冷厉的双眸只是不屑地瞥了一眼封清,阴沉的目光在慕尹秋身上停留,正巧见到她看过来。
娇艳欲滴的红唇微微勾起一抹淡笑,身姿曼妙,一身红衣更显得她明艳动人。仅是那双似醉非醉,深邃如潭的眼眸,便能撩人心弦。
他的眸光微微一变,微微扬唇笑道:“真是个美人。”
封生宁身侧坐着的女子姿态优雅而高贵,年轻貌美,凤眸之中闪过一丝冷意。
听他这般说,只微微噘唇,似有些不满:“的确是个美人。却成了小皇帝的妃。”
荣王妃边说着,边夹起一块翡翠豆腐放入封生宁的碗中。
封生宁似是漫不经心地整理着宽袖,实则眼眸还在慕尹秋的身上。
待慕尹秋的身影离远了些,他这才移开了视线,瞧了自己的王妃一眼,道:“莫要吃醋。你是妻,她是妾。无论如何,你都高她一筹。”
荣王妃也是笑了笑,又为封生宁斟满了酒。只眼中的笑意随着封生宁喝酒之际逐渐消失,微微抬眸看向已经走过去的慕尹秋。
封生宁此言她也知,他那是已经看上了这人,势必要得到了。
今日的封盈一身鸦青锦袍,绣有山川纹饰。也如封生宁那般,并未起身行礼。但笑容可比封生宁柔和得多。
不过这三人的礼节不周,封清也并不在意。她也未去看那三人,直径牵着慕尹秋走去上位。只是走到信王面前时,微微颔首示意。
信王还只是不惑之年,但两鬓已有白发。看上去十分憔悴。
那些随着慕尹秋进门起,便一直在她身上,未曾移开过的视线,封清并未注意到。
因为她正冷冷瞧着封长珺身后那一身黑衣,戴着半边鬼面的女子。
那是之前的匪首!那个让她下跪,还差点一剑削了她半张脸的女子!!
她不理解,这样的人,怎会混进宣王府?
依旧戴着那鬼面的灵憬只微微侧目看向封清,薄唇微扬。
见她居然挑衅,封清刹时怒火中烧,摆在桌上的手缓缓收紧。
在封清入座后不久,宫女们便陆陆续续将佳肴奉上。
先是上了三道菜,其中一道,是每人的喜好。信王瞧了一眼自己面前玲珑小巧的水晶饺。水晶饺皮薄如纸,晶莹剔透。
他夹起一只放入嘴中,是羊肉。
有些混沌的眼眸逐渐泛出一些光亮,他又立即吃了一只。
回想起少年时与先帝征战在外,军中常用羊肉制作饺子。
虽不如如今的这般精致,但也是肉质醇厚,十分鲜香。
他不经意瞧了那小皇帝一眼。发现小皇帝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宣王长女,封长珺。
封清只见到灵憬缓缓倾身,似乎向封长珺说了什么。
封长珺面带笑容,轻轻颔首。伸手将一旁的酒杯移开了些,又朝欲来斟酒的宫女摆了摆手。
看她这动作,应当是说了不要喝酒之言。
封清紧紧握着腰间的那片封长珺赠予的树叶。眉心鼓起,就算是重新舒展,也留了痕迹。
封长珺这时也看向了封清,朝她柔柔一笑,小小酒窝露出,十分俏皮的模样。
怎料这一笑惹来封清的冷脸。
她有些莫名其妙,但也很快收了些笑容,眼底还有些失落。
又察觉到封清的视线好像在灵憬身上,于是下意识回头去看她。
灵憬见状,立即微微俯身,低声问道:“小姐?”
“没事。”封长珺又坐直了身子,瞧了一眼封清后顺手拿起方才推开的酒杯,饮下杯中酒。
而自慕尹秋坐下后,她那眼眸便不自觉地放在了封生宁所在的方向。
封生宁其实也若有若无的在看她,见到她居然在看自己,对她也更是新奇,更加感兴趣。
但其实她的眼眸已经透过了这自以为是的荣王,一直都注视着他身边的荣王妃。
藏于袖中的手微微握拳,就算是修剪平整的指甲也深深陷入掌心。
她也想要移开视线。但不知为何,那视线就像定在荣王妃身上似的,无论如何都移开不了半分。
表面神色自若,这心中,实际早已翻江倒海。
“小侄女身后那人,朕在平宁时并未见过。”封清的视线还定在封长珺身上,根本没有发现身边之人的异样。
她声音冷硬,甚至都摆手示意欲上前舞姬退下。
封长珺还有些诧异于她的称呼,实则她们二人不过相差一岁。虽说辈分是摆在那里的,但还有些不太习惯。
她微微颔首,回道:“是在圣上离开平宁后才带入府中的。是我的……”封长珺又回头瞧了一眼灵憬,继续道:“是我的贴身护卫。”
“哦?朕瞧着,也不像个护卫,倒像个杀手啊。宣王兄怎让这样的人保护长珺呢。”她像极了一个长辈,颇有责怪之言。
封盈已是看了这几人好半天,正兴起呢,突然被喊道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放下手中的镶金象牙筷,缓缓道:“此人武功很高,又是女子,由她保护长珺,为兄很是放心。”
封清轻哼一声,三王之中,也只有他会自称为兄!还要唤自己乳名!
“既然武功高强,不如让朕来试试到底如何!”封清准备起身,被一旁的慕尹秋拦下。
“圣上也说了她像个杀手,杀手的身手,圣上应当比谁都清楚。若是失手伤了圣上,那不知是定一个谋害圣上之罪呢,还是失手伤人之罪?”封盈微微笑道,清润的脸上露出小小酒窝。
他意有所指,封清想到了七岁时,被他派来刺杀自己的,死在她手中的心儿。
这酒窝在封长珺的脸上显得可人,在封盈脸上却显得十分讨厌!
她气得牙痒,慕尹秋只在她耳旁轻声说道:“莫急。”说完后为她斟了一杯酒,递到她的唇边。
封清刚想伸手去接时,慕尹秋笑得轻柔,道:“我喂你。”
小皇帝神色微变,心中怒气缓缓消下。张唇接了她喂来的酒,纤白修长的手轻轻擦拭封清唇边酒渍,眼底盛满柔情,却又像深海一般看不清。
这笑容虽然柔和,封清却只觉得她有些奇怪。
不过也是没想到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亲昵,倒也受用。
荣王妃见状,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泛白。
封生宁更是冷沉着脸,似是觉得,自己的女人被他人调戏的强烈耻辱感。
本也不将这毫无权力的傀儡小皇帝放在眼中,如今,已是将她当作了仇敌。
“圣上来迟了,不如自罚三杯啊?”这时,肃王封承景摇摇晃晃站起身,端起酒杯。
慕尹秋这样一喂,封清瞬间按下了心中怒火。端起酒杯,笑道:“自然。”
她连喝三杯后,又朝右侧的太后敬酒示意。
“今日是家宴,为何不见昭之呀?”封承景环顾四周,竟是试图在这臣位上见到余昭之的影子。
“昭之身子不适。”封清刚放下酒杯,随之而来的是慕尹秋夹来的一小块鲜蒸鲍鱼。
封清心中更是欢喜,也顺势接下。
眼眸凝着她许久都舍不得移开半分,心中悸动明显,想要吻她。
只是这宴上不合适,她也只能默默忍下。只是放于左侧的手偷偷牵住了她的手,那宽大的袖袍中,两只手紧扣在一起。
封承景慢悠悠地打量着慕尹秋,轻笑道:“原是身子不适,我差点以为是皇妃不喜昭之,干脆让她莫要来这家宴了呢。”
“肃王兄这是说的什么话。皇妃一向与人为善,怎会做如此行径。”
“那谁知晓呢。”封承景摆了摆手,继续喝着自己的酒。
封清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眼底散着冷意。
“肃王兄对皇后,还是莫要直呼姓名。”封清抬眸看他一眼。
封承景敲了桌示意,一旁的奉酒宫女立即上前将酒杯斟满。
含笑的眼眸微冷,连饮四杯后才缓缓道:“说到底,我与昭之……哦,是皇后娘娘。我们曾也有过……”封承景微微抬眸,眼底冷意散去,带着些嘲弄,突然就不说话了。
这令人浮想联翩的话语,令在座的众人眼神交替,默默放下手中的酒杯。
封清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肃王兄胡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封承景满脸疑惑。
“肃王,那已是皇后,是你的弟媳。你说这般不清不楚的话,容易让咱们圣上误会。”封盈幽幽开口道。
封承景笑着,袖袍一挥,毫不在意:“说了又如何?这是众所皆知之事,皇后余昭之,本应是我封承景的妻。圣上抢了去,还不让我说了?”
太后脸色微凝,沉声道:“肃王吃醉了酒,不如先去偏殿歇息,醒醒酒。”
封承景撑着那长木桌站起,随手拿起奉酒宫女手中的酒壶,大口饮下。
他将那酒壶用力摔在地上,清脆一声响,精致的玉制酒壶摔了个粉碎。
众人都瞧着他,目光在封生宁身上停留片刻。见他沉默不语,于是目光又默默看向了太后。
余昭之是太后的亲侄女,在刚生下时,便被先帝赐给了封承景。
那时的封承景才刚满七岁,算是个娃娃亲。
但先帝病逝后,余昭之便被太后赐给了封清。十岁时入宫,被封了皇后。
那时的封承景十七,在得知此事时还去宫中大闹过,被太后廷杖后,送回了封地乐安。
“若非是你,她早就是我的王妃了!”他指着封清,大声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