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我能与王妃，游走江湖。但如今，她却只能窝在这么个——”他吸了一口气，似有些站不稳。

“这么个地方，压得她，差点死了！差点死了你知道吗！”他指着封清怒吼，又好似并非指着她。

封清此时眼眶发红，但并未反驳回去。

“来人，带肃王去偏殿！”太后冷着脸，肃声道。

一旁的小内监立即走上前，准备去搀扶封承景。怎料被他一脚踢开，骂道：“狗东西，滚开！”

小内监急忙忙爬起身，然后跪在地上，也不敢起身了。

“我说过，我说过的啊！你为何不肯！！”封承景面露凶相，指着封清，怒道。

宽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拳，神色愈发苍白。

封生宁依旧慢悠悠地吃着自己的美酒佳肴，封盈的脸色都已微微沉下。

“肃王都醉成这样，你们为何还不将人送回偏殿歇息？如此怠慢，都想杖责不成！”

殿外突然出现余昭之那清脆的声音。见她来，封清猛地放开牵着慕尹秋的手，迅速站起身。

封承景愣了片刻，甩开要来搀扶他的内监，大步走向余昭之。难闻的酒气与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余昭之下意识后退。

他只站定一瞬，突然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余昭之。

“昭之，昭之……我好想你。”

余昭之身子一僵，试图将人推开，但她的力气哪比得过封承景，这一推开的动作毫无作用。

一旁的宫女吓得不知所措，皇亲国戚们也都是愕然失色。

慕尹秋只见到身旁的人像是飞上去似的，已经到了封承景身后。

她伸臂上前，锁住了他的喉咙。手臂发力，愣是将人拽开，扔在了地上。

余昭之呼吸微滞，直到落入封清的怀中，她这才缓了神。

“来人！”封清呵斥了一声。

“在！”殿外的禁军立即冲了进来。

“带下去！”

“是！”

由陈加延掌管的禁军，很快对封清马首是瞻。禁军一人架一边，将喝醉的封承景几乎是拖了出去。

慕尹秋看到将余昭之护在怀中的封清，微微眯眼。侧目之际，与荣王妃对视一眼。

而灵憬的目光也一直都在那荣王妃身上，见到这人在看慕尹秋，她都没有发觉自己下意识的在往前走。碰到了封长珺。

“灵憬？你要去作甚？”

“没事，小姐。”灵憬立即后退，双手放于身后，微微握拳。

她轻轻看向慕尹秋，见到她的手势，便也缓缓闭目，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眼底的那抹肃杀消失，依旧冷然。

“你怎来了？不是让你在宫中静养吗？”封清看向怀中之人，轻声道。

今日中秋家宴，实则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家宴那般简单。

封清也不知会发生何事，她并不愿将余昭之牵扯进来，也只想让她安安心心当这个皇后。

“我是皇后，怎有不来的道理？还是说，你只想与她同坐？”

封清看向慕尹秋，微微抿唇。

“皇后这也不知来得及时还是不及时。”此刻，一直默默看戏的封生宁开口。

“肃王都走了，你才来。但又正好他走，你才来。”他低笑一声，顺手接过一杯酒，微微抬起示意后一口饮下。

“本宫身子不适，来晚了。还请荣王兄见谅。”余昭之轻轻推开封清，站直了身子。

“只是家宴罢了，迟便迟了吧。本王，也不会让你自罚三杯。昭之啊，快去上位坐下。”不等封生宁再言，封盈便先开了口。这语气像极了一个家中族老，正劝着小辈乖乖吃饭。

封清有些不满他的语气，但又不好直言出去，只得忍下。

她半揽着余昭之走上前，又小心扶着她坐下在自己身边。

那荣王妃倒是突然笑了一声，饮下一杯酒。慕尹秋的神色复杂，拿起桌上的青玉酒杯。

只是她端起酒杯的那一瞬，太后的目光看了过来。

这余光瞥到了太后的神情，慕尹秋看向自己的酒，想了片刻，又放下了。不料太后的眉心微蹙，移开了视线。

那柔媚的脸庞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笑容，她从容自若，端起酒杯递到封清面前。

她未说话，封清便下意识去接。

“皇儿。”太后突然喊了一声。到嘴边的酒没能喝下，封清转头去看她。

“母后。”

“哀家有些乏了，便先回去歇着了。”

“好，母后慢走。”

太后抬手示意，赵嬷嬷便示意了乐师。悠扬箫声从帘后缓缓传出，幽雅琴声慢慢附和。

干巴巴的家宴被这清音覆盖，太后举起酒杯，道：“今日是家宴，莫要拘束。若是喝醉了，正与肃王一同去偏殿醒醒酒。”

众人也纷纷举起酒杯，与肃王去醒酒，谁敢呐。

她说话时扫了众人一眼，视线最后定在了慕尹秋的身上。见到她喝下那杯酒，这才起身。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恭送。

她走后，封清默默松了口气。去牵慕尹秋的手时，发现她的手有些湿，衣袖也是。她有些疑惑。

慕尹秋在她身上一擦，淡声道：“酒洒了。”

“就不能用锦帕嘛，偏要在我身上擦酒。”虽是抱怨一句，但封清满眼笑容，并未有不满的样子，反而十分开心。

“不能。”她瞥她一眼，擦拭干净后这才拢了拢衣袖。

“好吧好吧，你开心便好。”

宴席才开始不久，肃王便喝了个酩酊大醉。不仅当众指责皇帝，还轻薄了皇后。

还在宴席上的皇亲国戚默默擦了把冷汗，小皇帝无权，太后可是手握重兵的。

但肃王无兵无权，若非身后有信王支持，怕也不敢如此大胆。

众人似乎都想到了一块去，十分默契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信王。

因着之前的目光都在封承景身上，大家突然发现，小王爷与郡主都不在。

只是见信王的神色有些疲惫，他一向十分喜爱的封承景被拖下去都一言不发。

太后走后，封长珺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欲去拿酒杯，被身后的灵憬拦下了。

她投去一个不解的目光，灵憬凑到她耳旁，低声道：“小姐忘了之前醉酒，发生了何事？”

封长珺那灵秀的脸上瞬间浮上一层绯红，忙收回了要去拿那酒杯的手。

灵憬又站了回去，只是朝奉酒宫女摆手，示意她莫要再来斟酒了。

封清见到封长珺的变化，本是生气的，突然又有些不解。

就在一旁的封盈倒是自顾自地吃着，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女儿。

封清微微侧身，低声对慕尹秋道：“长珺是不是被骗了？”

“被骗？”

“是啊。那个人，不就是之前绑架你的匪首吗？土匪头子不当，倒是跑去当侍卫。还入了宫，她到底想做什么？”

慕尹秋其实也见到了灵憬与封长珺的动作，封长珺对灵憬，似乎格外听话。对于此事，灵憬并未提过。

不过让灵憬入宫，只是想让封清见到她。她兴许会误认当初的绑架就是与封盈有关。

怎料这人，居然在关心自己的小侄女是否被骗了？

慕尹秋还觉得封清可能是被封承景那么一闹，没能回过神来。直到她见到封清那担忧的神色，微微扶额。

小皇帝好像真的是担心自己的小侄女是否被骗，根本没有想过那是否为封盈故意派去的杀手。

还是说，她根本不会去信，封盈会雇佣杀手杀她？

封清下意识摸了悬挂在腰间的树叶，之前她曾细细看过，透过阳光时，能够见到上面刻有一个清字，再仔细瞧，还有珺字。

她觉得小侄女心善又可爱，十分有心，所赠之礼居然还刻有自己的名字！

第一次有人赠礼，封清十分欢喜，对封长珺也更是关注了些。

看着灵憬的神色满是不悦。心想着那么多人，怎么就选了这样的人？封长珺看上这人什么了，差点杀了自己，还轻薄过慕尹秋！

她越想，越发不满。

一场家宴下来，似乎也只有封承景闹了那么一出。

封清都记得十年前，封承景也是醉酒闹事。当时还将余昭之掳上了马，差点被带出宫去，吓得她浑浑噩噩，还哭了许久。

年幼的封清只得安慰自己的表姐，逗她开心。

封清转头看向余昭之，见她神色自若，似是已从方才的惊慌中脱离而出。

“昭之，你尝尝这个。”她夹起一块鲜鱼肉，吸满汤汁之后才放入余昭之的碗中。

余昭之淡淡一笑，吃下那块鱼肉。吸满了汤汁的鱼肉十分鲜香，只不过她并无胃口，吃起来如同嚼蜡。

封清秉承着谁也不能冷落的原则，又夹了一块手撕鸡肉放入慕尹秋碗中，笑了笑。

慕尹秋神色微冷，竟是道了声谢。

封清一愣，这声谢也太过疏离。她瞬间有些闷闷不乐地放下手中玉筷。微微凑身，低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嗯……有些闷，我出去一会儿。”

“那，那你还回来吗？”封清立即拉住了她的衣袖。

慕尹秋瞧向她，笑着揉了她的耳朵，道：“会回来。”

“那你早些回来。”

“嗯。”

慕尹秋起身时，顺手带走了那只青玉酒杯。封清的目光在灵憬身上停留，并未注意。

待她走后，封清这才认真打量着席间的人。除了封生宁，大多都各自交谈着。

席间乐曲变换，又有舞姬上前。众人也不敢多喝，生怕会喝醉了与封承景那般。

封长珺倒是乖乖坐着，青玉酒杯已换成了白瓷所制的茶杯。

见到有糕点上来，她掰了一小块，起身去喂身后的灵憬。

灵憬本欲伸手去接，可封长珺微微撇嘴，似有些不悦。她只得俯身张嘴，接下了她递来的糕点。

那唇碰到了封长珺的手指，封长珺柔和一笑，灵动的双眸看着灵憬，如星光般灿烂，慢慢将指腹上的糕点残渣舔舐而尽。

灵憬倒吸一口气，立即移开了视线，不去看她了。见到她耳朵微红，封长珺这才满意地坐了回去。

这一幕被十分关注小侄女的封清尽收眼底，她气得牙痒，这般亲昵，关系绝对不一般！

她狠狠瞪向封盈，女儿都要被土匪头子拐跑了，居然还有闲心与人谈话喝酒！

封盈应是察觉到这一灼热目光，遂回头去看她。微微抬眉。

封清轻哼一声，有些不耐烦地敲了白玉桌。转头见到，荣王妃侧首对封生宁说了什么，然后起身离席。

那是封生宁的王妃，走便走了。封清并未在意。只是想着，今日的家宴，封生宁会如何。但他从头至尾都未曾说过么，也不知在想什么

灵憬见到荣王妃离席后不久，也对封长珺说了几句话，本也想离去，被她抓住了。

“我带你入宫的唯一要求，不许离开我半步。”虽是对着灵憬说的，但是那目光在舞姬身上并未移开。声音微轻，语气却是不容反驳的。

灵憬只得放弃。

封清又见到封长珺抓了灵憬的手，想要过去，但又想着若是直接走上前，怕是会引人注意。

于是朝身后的吕召吩咐了一声，吕召便派了一个宫女端着青玉酒杯走上前去。

“大小姐，是圣上所赠。”宫女恭敬行礼，将盘中酒杯拿起，轻放在封长珺的面前。

封长珺有些诧异，看向封清时，见她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她端起酒杯，举杯示意。封清点点头，与她一同喝下杯中酒。

有的人专注着台上表演，并未注意到这些小小细节。

封生宁的目光也好似一直都在那姿态轻盈飘逸，宛若仙女般的舞姬身上。

宴席上的众人各怀心思，谁也琢磨不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