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婷，陈隅然这几天是怎么回事，经常提早离校，连晚自习也不在，你们两家住的近，知道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说话的人是他们的班主任张顺平，他左手捏着一沓教案，语调焦急，趁晚自习时间了解陈隅然的情况。

“他有亲人离世了，再加上之前的集训成绩不理想，各种打击接踵而至，他短时间没办法接受，所以这两天会有些颓然。”杨婷担心老师责罚，仔仔细细地向他解释了一遍。

“看样子确实受到了打击呀，我说陈隅然平时挺阳光开朗的，寒假时候的比赛又获得那么好的名次，一次小小的失利怎么就会一蹶不振了呢。不过他也不能一直这样荒废时间，沉浸在痛苦中，还是要尽快让他恢复心态。你知道他一般会去哪吗？我给他家里联系，得知他离开学校后并没有早早回家。”

“这些我不清楚，他性格跳脱，喜欢到处取景，秘密基地估计不少，一时半会儿我也不知道他会到哪里放松发泄。”

杨婷叹了口气，也很懊恼自己对于陈隅然的踪迹一无所知。

“那这样吧，你进去把林泽希叫出来，虽然她性格沉闷、不爱言语，但我注意过在班里，陈隅然和她的关系挺近，会主动伸出援手给她讲题，处理一些琐事，我问问她，看看有什么眉目。”

张顺平挪开步子，退到班级后门，视线望着坐在位置上认真演算做题的林泽希。

“泽希，你出来一下，张老师找我们。”杨婷俯身，轻声叫林泽希。

“泽希呀，你和陈隅然挺熟悉吧？”

“嗯，我们认识的比较早，怎么了？是他出什么事了吗？”

过完寒假开学，陈隅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会来到林泽希的座位附近，借着各种名目和她搭话，嘻嘻哈哈地分享着自己决赛的好成绩，还分了一半功劳给她，说是因为林泽希寒假时候的鼓励让他如虎添翼。

但是这周开始，陈隅然上课的频率都打乱了，作业完成的效率也很低，晚自习的时候更是不见人影，她问陈隅然的时候，对方也只是笑着说没事，语气里尽是落寞和无奈。

“他亲人离世，然后之前的集训竞赛也产生了较大的失误，所以这些天状态差，我是想问问你觉得他最有可能会到哪里疏解心情，我想试着找找，然后劝劝他。”

这些事情林泽希刚知道，陈隅然经常跟她讲的都是一些趣事和有关于他的荣誉、奖励，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提起任何自己的失误、失败。

张顺平还没说完，林泽希的心里已经确认了一处地点，但她没有脱口而出。

因为那里是陈隅然告诉她的，此时此刻他或许就蹲在那排解苦闷，调整心态。正如陈隅然时时照顾她的情绪一样，林泽希也明白陈隅然现在的心境，他不会希望自己伤心忧愁、郁闷烦恼的模样展露在其他人的面前。

林泽希犹豫不决，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老师，所以双手攥的特别紧。

杨婷站在旁边，对于林泽希的面部表情变化和动作了然于心，开口解围。

“老师，她可能也不了解，我和泽希去找找，同学之间交流起来会少很多顾虑，保证让他调整好心态，好好应对后续的学习任务。”

说完又用胳膊碰了一下林泽希，示意她看向自己身后的手势，又眨了下眼睛：“你说是吧，泽希。”

“嗯，对。”林泽希赶紧应答。

“这样也好，你们两个女生要注意安全，我一直在学校，保持联系。杨婷到时候就直接回家吧，泽希你住在学校，如果回来晚的话，我会提前交代安排的。”

张顺平用教案敲了敲右手，反复叮嘱后，就让她们离开了。

“泽希，看你刚才的反应，你知道他在哪，对吗？”出了校门，杨婷攥着自己的书包带往前迈了一步，和林泽希的身影相错才开口。

“对，湖心园的陡峭台阶附近，这是我唯一能猜到的地方。”

“是吗？我和他从小长大，很多信息都是共享的，可是唯独你刚才说的地方和…你这个人，他从来没有详细提过。”

校门口一片寂静，两人站在围墙外，再也没有言语交流。

林泽希明白对方的意思，她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因为在她的观念中，陈隅然和杨婷两小无猜，对于这种遇到伤心事躲起来的倾诉地点，应该是最为清楚不过的，而现在却只有自己知道。

杨婷也不敢继续追问，她担心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不甘、失落、难过，她只要再多说一个字，这些都会暴露无遗。

杨婷闭眼沉思，将另一条肩带背好，双手用力搓了搓，拍了拍被寒风吹得冻手的脸蛋，转身。

“走吧，湖心园那么大，阶梯也不少，我陪你一块过去找吧。”

她压抑着内心复杂的情绪，维持着和平时无异的语气开口。

“杨婷，你…我们走吧，公交车快过来了。”

林泽希打开书包，拿出一包卫生纸递给杨婷，什么都没说，走在她的前面。

杨婷伸手扫了一下颧骨，才触摸到了几滴泪水，感觉到了一股凉意，刚才竟然没注意到。

她撕开包装，抽出一张盖在脸上，使劲地按压，仿佛不仅仅想要擦去眼泪，还要拭去自己的心烦意乱，阻隔断那些念想。

她站在原地踢了踢路沿，然后加快了脚步追赶上林泽希，一起上车前往目的地。

“泽希，咱们从这里分开找，你顺时针方向，我逆时针，要是看到的话再联系。”

“好，小心一点，不要靠近湖边。”

“好，我知道了。”

分工明确，林泽希打开自己的小电灯，沿着小路，绕着陡峭的坡壁往前走。

遇到一段台阶，她就从下往上一层一层的照，然后再从上往下循环一遍，确认没有后，继续往前寻找。

“陈隅然，陈隅然，你在前面吗？”

杨婷边找边喊，耗费了很多力气。傍晚本就空旷寂寥，何况又面临宽广无际的河湖，声音一下子就被扩散好几倍，然而仍未听到回应。

［林泽希：我找到他了，你沿着我们刚分开时的那棵树顺着我的方向，第五个长台阶。而且，如果他问我们为什么出现在这，就说是一起来散步的，他现在应该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破败的一面，行吗？］

［杨婷：真的？好，我马上过去！］

发送完信息，看着坐在台阶上的陈隅然垂头丧气的，林泽希没有立刻呼喊，她又往前走了几步。

“陈隅然，真的是你,我能过去吗？”

脑袋正处于混沌状况，烦闷不堪的陈隅然，听到她的声音后，四下张望，竟一时忘了闻声找人。

看着站在狭窄小路上的林泽希，他急忙起身，飞快地跨完台阶，站在她的面前。

“你怎么找到这的，我，我只是…”

陈隅然不想让林泽希看到自己当下的状态，慌忙掩饰，却不曾想话都圆不完整。

“嗯，我能上去坐吗？”

林泽希没有直言此行目的，她还是保持着往常的性格，简明厄要。

“可以呀，走我陪你一块上去。”

陈隅然站在林泽希的身后，一直比对方低一台阶，慢慢走到放置着画笔和手册的那一层，然后又撕了两张纸，叠在一起平铺让林泽希坐下。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遇到事情的话可以来这里散散心，能排忧解难，心情舒畅，然后我和杨婷就走到这了。你怎么也在这？”

“啊，我…我来这儿激发灵感，准备创作出一幅令人惊叹的画作，怎么样志向是不是很远大。”

陈隅然拿起画笔，舒展眉宇，神采飞扬地比划，他知道真实原因不是这样的，没有继续询问，只是顺着她的问题回应。

［杨婷：泽希，我妈妈着急叫我回去，既然找到了，那你们好好聊，我就不过去了。］

［林泽希：没多远的，你要不要跟他说两句再走。］

［杨婷：不用了，有你在就够了。我先回家了，拜拜。］

［林泽希：好，注意安全，拜拜。］

杨婷站在台阶斜前方的树木后，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两个的一举一动：从陈隅然站在林泽希身后小心翼翼地守护到他在面对林泽希时所展现的神态，杨婷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明白了，也不再向前。

就像林泽希知道他伤心崩溃藏身的地方，而自己一无所知；林泽希明白他此时此刻的在意,所以隐瞒来到这里的意图，而自己疏忽了这一点；林泽希站在他的面前，他会伪装起自己的失意，展现出自己最优秀的一面，而自己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杨婷背靠树干，只是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这一次没有泪水。仿佛今夜无事发生，平静无比。

再见，陈隅然！

她一步一步远离这里，没有停顿和犹疑，杨婷虽然是豪爽乐观，拿得起放得下的女生，但她也不是事事都可以轻松自如，随时抽离不染尘埃。

再见，这样平平无奇的道别语，对她而言便意义非凡：是放下、是释怀、是决心！

“怎么了，我看你一直在回信息。”

“噢，杨婷说有事情先走了，和我说一声。”

“你现在和我们刚开学的时候相比变化挺大，对我说的话也多了，现在竟然和同学一块散步。”

这句话半真半假，林泽希确实和陈隅然的联络多了起来，也不总是封闭着自己，但还远远没有达到和同学一块交流散心的地步，而且现在还是晚自习时间，两个人的‘灵感’和‘散心’都是漏洞百出，陈隅然心知肚明。

“那不是挺好，对了你汇集了多少灵感，方便让我一饱眼福吗？”

林泽希也自知不可能瞒过对方，既然两人都没有说破，就这样聊一会儿天也是好的。

“当然有了，我是谁，‘神笔小陈’这个称号不是我自吹，完全符合我的形象和能力，来给你展示一下。”

陈隅然立刻行动，只不过不是在画册上，他起身下了几个台阶，抽出一根粗铅笔，一笔一画地往斜壁上勾画。

“你还没来的这段时间，我能听到‘簌簌簌’的声音，然后就抬头寻觅，‘噌’的一声，有只野兔冲出草丛，跑到另一块高地，然后就无影无踪。它的眼睛好像还发光，昏暗的视线中尤其明亮，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

在一点一点详细描述的过程中，陈隅然也将兔子的形廓勾勒完毕：“怎么样，林泽希，是不是栩栩如生，描摹出了它的惊恐、焦急的形态。”

林泽希也来到他的身边，看着面前的图案：竖立的两只带有锋利感的耳朵，胖乎乎的形体和满满力量感的小短腿。虽然还没有着色，只是简单的线条堆积，她仿佛看到了当时野兔狂跑的情形。

“对，很生动。”林泽希停顿两秒，再次开口。

“陈隅然，这种野生动物极易被人逮捕，但它们还是会离开自己的舒适圈，暴露在空旷无掩的土地上，因为它们有自己的目标，它要去追逐，虽然在这短短的路途中可能会遭遇凶险，会迟疑摇摆，但结果不会更改，它们不会放弃那个眺望已久的目标。”

林泽希说完，就抬头同陈隅然对视，她想要从对方的眼睛里得到他的反应。

她其实对于安慰人这项技能是游刃有余的，都是在自己身上练出来的，否则现在的林泽希或许已经面目全非了。然而这番话对于陈隅然来说，林泽希无法确定是否可以入心，让他得到些许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