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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当回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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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济好道,去京口前还算着请高道来为萧郎作法驱邪,只没料到他如此排佛。“师兄认为此书很差劲?”萧冉心虚地问。

“这些阿秃,蛊惑人心,骗人钱财,当今主上都被他们蒙蔽了,动不动舍身入寺,回回害得百官筹一大笔钱赎他。哼,他这‘菩萨皇帝’做得过瘾,老百姓被祸祸惨了。赎他的钱,哪一分哪一毫不是民脂民膏?祸国殃民!”杨济越说越上头,夺过那几页纸,“哧啦”撕得粉碎,“此等流毒,岂可入我家门!”

萧冉默了。

菩萨皇帝,菩萨皇帝……

梁武帝,萧衍。

终于忆起来了,中学历史课上,老师当段子讲过此事。当时就觉得这皇帝魂淡加三级,前脚去当和尚,后脚让大臣砸钱把他捞出来,癫得不轻。几次三番,有瘾这是。

见萧冉不语,杨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拍拍脑门:“都是叫阿娇气得了,正事都忘了。师弟,有个好消息,我在京口,见到老师了!”

萧冉怔愣:“老师?”

“是啊,你莫不是连老师都忘了?”杨济流露出追忆、向往的神情,“三年前,老师外出游历,起先还有书信往还,后来音讯全无。谁能想到,他竟然过江去了江北,遍览了山川名胜。他过河,登了泰山,去了燕赵,又访了长安和洛阳。因缘际会,结识了清河崔,这次,就是和崔姓一起过江来的。他在崔家还有些事情没了,过不些时就回来。他也很惦念你。”

“是么,那太好了!”萧冉脸上笑着,心里却哭了出来。多一个认识萧平的人,她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是远虑近忧一起杀来呢?萧冉愁得想撞墙。最终令她冷静下来的,是萧平的家书。萧平都病成那样了,还有力气和耐心写那么长的信,字里行间都是对亲妹的关心和爱护。萧冉将家书看了又看,湿了眼眶,恨不能立即飞回兰陵,可若是回了,谁来为萧平赚药钱呢?擦干眼睛,继续挑灯夜读。古训勤能补拙,虽然补了未必不拙,但不补必然拙。其实,咬牙啃了这些天古文,收获真不少,比如她知道了原来孟子不是鲁人,而是邹人;墨家的掌门人叫钜子,历代更替,整得跟皇位继承似的……想到这些,夜战便也不觉苦了,下笔更有神了。

***

连着搬砖多日,终于盼来一个休沐日,萧冉美美地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才爬起来,自家也知羞,鬼鬼祟祟去厨房找吃的。出来时,碰到杨娇。她垂头丧气,手指绞着衣带,说想出去玩耍,问萧冉愿不愿意陪她。

萧冉猜到她多半是几日来被杨济的臭脸熏坏了心情,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她一口答应了。

仆人套了牛车,把她们送到河边,她们乘了楼船,沿河去青溪一带赏玩。飞檐画栋,秀丽江山,渐次入目。杨娇渐渐开怀,感慨:“早就听闻青溪多大族聚居,景致又好,我想来看看,可阿兄管教甚严,平日不许我一人出门,嫂嫂操持家事,闲暇又少。唉……”

萧冉不是那等挑拨离间的小人,忙劝慰:“师兄也是为你好,京师乱得很,你一个人出来,是很危险。”

此一时建康城的治安,比之后世的南京,差了十万八千里。郑泰就叨叨过,前齐有个皇帝痛下决心治理京师治安,却被一个大官制止了,大官大言炎炎:四方人物辐辏,能不乱么?不乱那还叫京师么?长安、洛阳,哪一煌煌旧都不是如是?

人都把长安洛阳抬出来了,皇帝也不好说什么了。总不能说,我虎踞龙盘、王气所聚的建康,反不如为北虏所糟践的旧都?①

然萧冉坚定认为,还有深层次的原因:那些霍霍百姓的,不乏高门大户家的二代三代,建康城里闹得最凶、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四凶”,无一不是贵胄勋戚,有个叫萧什么的据说还是皇帝的亲侄子。最让萧冉浑身发毛的,是东市打劫她那伙人嘴里一口一个“太子”……

杨娇嘟嘴:“你在家时管阿冉也如此严格?”

萧冉自我贬低一番:“乡下丫头,天生野性,哪里管得住。”

“我真羡慕她。”杨娇明丽的面上生起艳羡的神情,“上回阿兄去兰陵,听说阿冉订了亲,他就急了,一回来便到处托人打听哪户高门有合适的……我也不怕你笑话,阿兄为了我能嫁得好,伪造了谱牒,硬要把我们家说成弘农杨氏一脉……阿平你知道么?我一点都不想嫁人,更不想嫁给大姓……”

言者无心,听者如遭雷击:订亲?!我订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二人在中桥附近下船,徒步进了大名在外的湘宫寺。

此时,很多头陀和僧人的修行都带有浓厚的原始性。市面上流布甚广的小说,也多出自僧人之手,用以惩戒、说教。萧冉了解很浅,也不知湘宫寺是什么宗,但见佛就拜,总归不错。

杨娇到了想心事的年龄,叩拜起神佛菩萨来,虔诚无比。

“……保佑奴求得如意郎君。”

萧冉听见了她小声的祈祷,捂嘴笑了。

两人玩兴大发,出了湘宫寺,又奔向钟山。

钟山脚下,风景绝处,朱门绣户,非富即贵,再往深山走,有许多隐士修行。山中秋意浓,俩人特意避开了人多处,专挑僻静小道,揪草,拽果子,逗一逗发晕了自己撞上来的蝈蝈蛐蛐。

萧冉挤爆了浆果擦了杨娇一脸,为报仇,杨娇攥着一堆浆果猛追窜逃的萧冉,众果齐发。

如此,力量分散,有一颗大的直冲地面。

“哎哟!”

草丛中有人叫唤。

杨娇捂住嘴巴,眼睛含怨带怒地瞪着萧冉。

萧冉摸摸下巴,这也能赖我?

草丛中陡然挺起一道峭拔的身影,玄衣上一点红。

萧冉惊讶不已。“朱兄?”而后才想起,俩人还在闹别扭呢。

朱彤抱怨:“萧兄,你可真是扰人清梦。”

“不不不,是我,我叫杨娇。”杨娇说完才想起自己顶着一张花狗脸,“呀”一声捂住脸。

萧冉笑出声,她也好不到哪去。

***

天渐渐转冷,飘雪粒这天,萧冉接到了萧母的信。看后,脸色郁郁,不比阴沉的天好多少。找了那么多名医,开了那么多方,抓了那么多药,怎么就不顶用呢?她气恼,什么名医,全是庸医,庸医!

“阿平在么?”

院中响起丁氏的声音。

“在呢在呢。”萧冉忙把信倒扣在案上,理理衣袍,起身相迎。

“天冷了,新做了两套冬衣,试试合不合身。”说话间,丁氏已到廊下。

萧冉感愧有加:“太麻烦阿嫂了。”

“又见外了不是,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这边事了,丁氏回到东院,去书房寻杨济。“阿平哪儿都好,就是太见外了。”

杨济正在伏案写字,听了妻子的话,不由一笑:“毕竟是两家人。”

丁氏笑问:“那要是成一家人呢?”

杨济抬头:“你什么意思?”

“阿平和阿娇同岁,青梅竹马,知根知底,这可是天赐良缘。”丁氏自觉这是好事一桩,可丈夫却不这么想。

杨济严肃道:“休得胡说。”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阿平是你器重的师弟,你把人领家来,又提携进书肆,转头又嫌弃人家?为妻真是看不明白你了。”

“阿娇是我亲妹!”杨济搁笔,“我就这么一个亲妹,才貌双全,性情又好,她的夫婿,必须是人中龙凤,不然,我有何面目见泉下双亲?”

原来是嫌弃萧平的出身。丁氏不认同,娘子挑郎君,不就图个知根知底、品性好么?高门的纨绔子弟,能托付终身么?

“妇人之见!”杨济大声叱责。

檐下,杨娇抱着小侄女贴墙而立,嘴巴张得能吞下个鸡蛋。

***

萧冉回卧室把试穿完脱下的新衣叠好,突然外间一声大喝:“好你个萧平!此等污人耳目的流毒,竟出自你手,辱我家门,你给我滚出去!”

“师兄你听我解释——”萧冉双肩一颤,忙疾趋出来赔罪。

“嘻嘻嘻,真不禁吓,哈哈哈!”杨娇捧腹。

“……”萧冉佯怒,“好你个杨娇,不学好!”还粗着嗓子学杨济说话,太坏了。

“略——”杨娇吐舌头,凶他,“活该。瞒了我这么久,害我被阿兄骂,还害我苦苦等下文……闹了半天,‘天外来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萧冉鼓鼓眼:“我哪儿敢让你知道,万一被师兄发现,还不把我俩全赶出去,流落街头要饭。我敲碗,你唱曲儿,流浪天涯?”

杨娇忽然收声,墨瞳一瞬不瞬看着她。

她心里直打鼓,摸摸脸:“别看了,我脸上没小说。”

“阿平——”杨娇满眼的温柔,“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耍,还有阿冉,我大你们几个月,在我心里,你们就是阿弟阿妹。”

萧冉哼:“谁稀罕当小弟。”

方才,阿嫂给阿平送了冬衣,然后才和阿兄说的那番话……莫非阿平起了那心思,央阿嫂说项?杨娇心底一阵慌乱:“那你想当什么?”

“要当就当兄长,来,叫声大兄听听。”萧冉贼笑着。

杨娇如释重负,不停念叨:“那就好,那就好。”

萧冉纳罕:“好什么?”

杨娇憨笑着跑出去。未几,又折回,倚门威胁:“《西游记》立刻写,不然我去告状。”

萧冉作难:“今日不行,我得出去一趟。”

“作何?”

“天凉了,朱彤孤身一人在京,也不知冬衣添了没。我寻思去成衣铺看看,有没有合他身量的。我也不瞒你,小说这私活,是他替我找的,我欠着人情。再则,前些日子我与他口角……想找机会和解。”

杨娇眼珠转得活泼,俏脸擦染一片红霞,“那你可要挑仔细,别吝惜钱,不够问我要……代我向朱彤问声好。我不绊着你了,你快去。”

杨娇走后,萧冉咂摸过味来,嘿嘿一笑。小丫头片子,心眼还挺多。得嘞,我就当回媒婆。呸呸呸,什么媒婆,月老!

没想到,她热情如火去说媒,朱彤却泼了一盆冰水:“是不是王阉最近没给你添堵,你闲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齐高帝萧道成和大臣王俭。见《南史》卷22。没有完全按原文,自己发挥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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