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晴空下，李瑨负手而立，在集贤殿门前仰头伫立良久。
殿中内侍小步快跑而来，见到太子李瑨，躬身道，“殿下，圣上病倒了。”说话时，内侍不时抬眼，悄悄打量。
李瑨垂下手，问，“太医署的人可有看出些什么？”
“这几天长安城本就燥热，太医们只当是圣上犯了热症。”
李瑨悄悄松了口气，“夜里等父皇睡下时，还是要继续添暖香。”
“殿下放心，臣明白。”
李瑨捻搓着手指，又在心里盘算一番，“暖香再添多点，寝殿的帷幔切不可透风。若是到寅时父皇还没醒，记得来给本宫汇报一声。”
“是，那臣就告退了。”
内侍匆匆离去，袍摆随步子掀开时，也会露出靴边的蝉纹。
李瑨回到集贤殿，落座在正中的六龙坐榻，躲在宝柱后的曾昆也缓步走了出来。
曾昆与石涧是第一批入太子亲信班的人，这些年，在李瑨的有意提拔下，曾昆已经成为羽林卫的大将军，统管整个羽林军。
“太子殿下。”曾昆有些紧张，躬身后，盘算一阵才开了口，“损伤圣上龙体，这可是大罪啊！这件事上，还望太子殿下再斟酌一二，以免待圣上病愈后责罚您。”
李瑨嗤笑一声，并不因曾昆的话而恼怒，反而对此人又多了几分赞赏，“我利用刑部打压异己，朝里许多人都说我越来越不像样，这种时候，你还肯劝我，堪称忠勇二字。”
曾昆战战兢兢地跪下，太子愈发很辣，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臣愧不敢当。”
李瑨笑笑，走下来将人扶起，“放心，我定不会伤着父皇性命，只是我得当上监国，这样才好光明正大的调兵出城。”
“太子殿下，臣悄悄带羽林军在潼关后方守着就是，万一郭诚得胜归来，臣定带人直取他项上人头。”
“不，与其杀掉郭诚，倒不如你带五千兵去抢占平叛的功劳。”
李瑨成竹在胸，他要的不仅是太子之位，更要为自己继位之后帝王生涯铺平道路。既如此，又如何能让亲信身背谋杀功臣的罪名，自损羽翼呢。
“你不光要抢占军功，还要想办法让河西军能归顺于你，等他们心甘情愿归顺你的时候再杀掉郭诚等将领，所以，你身上的担子很重啊。”
“殿下放心，臣就算自散家财，也定要收买掉河西军的一众牙将。”
“不必，本宫都安排好了。”河西军是由朝廷拨发军饷，谢真让户部略迟配发，计划着粮饷随曾昆的羽林军抵达前线，如此一来，疲敝的河西军里定然会有不少人乱动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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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罢朝这些天，叶容钰写了帖，送至各诰命府上，陆陆续续安排妥了巧妇两三百人。
这日晨会时，尚仪局正堂一贯大敞屋门。叶容钰在堂内，眼瞅着内侍带着东西，堆满了整个尚仪局衙署大院。
紧接着，江贺随队伍末尾也踏进大院。
叶容钰瞧这阵仗不对劲，赶紧从堂里跑着出来。女官们也从堂内跟了出来。
“叶尚仪，恭喜了。”
这声恭喜实在寡淡，与他在长公主薨逝时报丧的语气差不太多。
叶容钰带着疑惑看了眼江贺，然后迅速低头扫了眼内侍托盘中物，黄金花钗四双、珍珠琥珀钗朵两幅，还有生色衣......身为尚仪女官，叶容钰一看便知，这是太子纳妃之礼。
江贺接过一托盘，向叶容钰躬身呈上，“叶......司天台占卜，龟巫云吉。”
叶容钰避嫌般后撤两步，自是不敢也不能接下，“江少监，圣上不是还在紫宸殿养病？又何来这一出？”
江贺解释道，“就是因为圣上病着，太子监国，所以才将这件事匆匆定下。”江贺像是故意透露消息般又解释道，“两份聘礼，一份送到了谢相府里，另一份直接送到您这。”
“那谢相收了？”
江贺轻咳一声，用眼神示意两侧内侍们回避些，然后凑到叶容钰耳边，“当然收了，谢相早就催太子将人尽快接到少阳院呢。可太子的意思是，两位侧妃日后要平起平坐，自然也要同一天行册封礼，入少阳院的内宫。”
叶容钰吞咽一下，只觉得天要塌了，头也像被雷劈了一道。
“那太子可有说过定在哪一日？”
“本月二十一日。过几日太子巡营，回来就行册封礼。”
“这么快！”
太子纳侧妃，当圣上点头下旨，礼仪繁琐得提前半年开始操持准备。李瑨先前只说要纳妃，却丝毫不提请旨一事，叶容钰原以为这事有的拖延，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
叶容钰又开始心悸，攥手踟蹰一阵，慌乱中，也只想到去请皇后回绝此事。至于眼下的皇后还能不能办成这件事，她心里也在打鼓。
“江少监，六尚女官皆由皇后任命，此事，我想着。”
未等叶容钰将话说完，大院又进来一波人。
一队带着刀的神策军开道，紧随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贴身侍奉皇后多年的郭姑姑。
郭姑姑福身一礼，讲起话并不十分客气，“叶尚仪，皇后殿下请您去一趟。”
这架势，哪里像是请，分明就是捉拿。
叶容钰端叠在身前的手，顿时垂了下来，“郭姑姑，叫我面见殿下，又何必这么大阵仗？”
郭姑姑眼神闪躲，软下语气，“总之，我劝叶尚仪还是跟我去一趟吧。”
江贺见状，轻触一下叶容钰的胳膊，像是在提点，“叶尚仪，我就在这院里吃盏茶，您先去见殿下要紧。”
这声音不大不小，院里的人都能听见。只要江贺不出去，衙署大门一关，这消息就能暂时封锁住，算是卖叶容钰一个人情。
叶容钰自嘲一下，又朝江贺深深作揖，“江少监，多谢了！”
半个时辰前，郭皇后让内侍传齐照到承香殿，齐照没直接去，而是转身就去敲蔺云的房门，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两人一合计，齐照先跟内侍往承香殿去，蔺云则带了着神策军亲信们随后赶到。
郭皇后端坐在榻上，见齐照进来，不多废话，直接开口道，“齐照，听说少阳院今日要向谢楠云和叶容钰下聘，你可听说了？”
“臣听说了。”
“本宫深居简出太久，竟不知太子有意纳叶容钰为侧妃。此事之前可有苗头？”
齐照哼哧一笑，“少阳院的口风向来很紧，此事若露出任何苗头，恐怕赵贤妃早就对谢楠云动手了。”
“罢了，你现在去尚仪局，找个由头，将叶容钰关押至宫正司。”郭皇后紧攥住裙，一想到叶容钰知道的太多，瞬间又改了主意，“不，你直接去杀了她，事成之后，本宫定有重赏。”
“杀了她？”齐照低头时，忍不住挑动了一下眉毛，“殿下，这......”
齐照为难的时候，通传的内侍匆匆前来传话，“禀殿下，蔺将军求见。”
“蔺云？”
“是，蔺将军说有要事想见殿下。”
这个节骨眼上，天大的要事就是让一个知道所有自己内情的人能永远的闭上嘴，埋到土里，没法横跳到敌方阵营。
郭皇后稍稍闭眼吐了口气，不用想也知道，蔺云这种不传召绝对不肯来的人此时前来多半与叶容钰有关。叶容钰替他三番两次在自己这里谋差事，想也知道多少有些交情。
齐照见郭皇后不吭声，又试探说道，“殿下，打打杀杀这种事，这宫里恐怕没有比蔺将军更擅长的人了。”
郭皇后总算松口，“请他进来吧。”
蔺云进殿时尽量控制着面部表情，他本就对皇后有意见，现在更是厌恶她到极致。
这些年，叶容钰对她有多忠心，替她办了多少事，他都看在眼里。可到这会功夫，叶容钰还没说要答应做侧妃，她就开口闭口要除之后快了。
蔺云步子压得很沉，开阔的殿内能听见咚咚的回声，就连下跪，蔺云也要用膝盖狠狠砸一下承香殿的地砖。
“臣蔺云，参见皇后千岁。”
“你突然求见，是有何要事？”
蔺云扫视一周，刺芒般的目光没放过殿里任何一个人。
待皇后下令让众人退下，蔺云才开口说道，“眼看太子大势已定，折冲府又将面临血战，皇后殿下的势头肯定要削减不少。”
“蔺将军，你有什么话，不妨对本宫直说。”
“殿下，您想要什么臣都明白。可太子前有朝臣拥护，后有禁军拱卫，您能有几分胜算？”
“听这话，蔺将军是不忘旧情，有意相助了？”
蔺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将话带回正题，“殿下，方才臣在殿外，听您说要处理掉叶尚仪？”
郭皇后右手紧抠左手手背，几下之后，白皮翘起，渗出血印。
她知道，这一回她过于心狠了，奈何事关皇位，她不能动恻隐之心，叶容钰知道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哪怕她清楚，叶容钰一直忠心，她还是不敢去赌。
半晌无回应，蔺云又开口道，“殿下，与其杀了她，不如将她许配给臣。这样的话，殿下既不用担心她将事情泄露出去，还能有臣的全力支持，可谓是一举两得。”
“你？”
郭皇后霍然起身，不可思议的神情直接挂在了脸上。若叫她来选，与其嫁给这样一个人，那还不如立即去死保全清誉。
可再想一想，这又的确是个一举两得的办法，至少，嫁给权宦，这也算是一条她能选择的活路。
郭皇后坐回凤榻，低声道，“好，我现在就召她来问话，若她同意，我便下旨赐婚，若她不同意，那就不能怪本宫心狠了。”
“殿下，若她不乐意，臣好言劝她就是。”说这话时，蔺云已经克制到极致，抬眼间颇有示威之意。
不论是太子还是皇后，若他们当真杀了叶容钰，他就算是不能踏平宫城，也定要杀了他们，毁掉他们的肉.体，毁掉他们的富贵，大家要死就一起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