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出了医院门之后并没有找到带他来的司机班扬·安柏（Bunyan Ambo）那阵枪响之后，医院一下子仿佛凝结了，各处都开始隐秘地躁动着。托马斯走在走廊上，看到许多医生和护士都形色诡异，托马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有点心悸。
“托马斯！”
还没走到大门口，托马斯被一个人叫住，班扬疾步跑过来，带着他往躲在大门旁。
“班扬叔叔，你去哪儿了？”
班扬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将让他坐进汽车里。“走吧，我送你回家，这会儿乱着呢，”
托马斯疑惑着，但还是照他说得做了。
说带他回家，班扬一上车就转了个方向，看样子像是朝城外去，七拐八拐地行驶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托马斯一路上早就提防起来，这太匪夷所思了，这些年来托马斯放松了警惕心，以为在冈特家就安全了，可一想，珍娜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在班扬打开车门的时候，托马斯推开他，撒腿就往外跑去。
“托马斯！”
他呼吸急促，简直要将心脏给喘出来！他真是笨到家了，能让自己陷入到如此陷阱中，更不知道往哪儿跑去，只觉得跑就好了。然而他刚跑了几步远，在离班杨十几米的地方就被抓住了。一个拥有结实手臂的男人猛地抓住他的胳膊，踉跄得快要摔倒在地，那人一把将他提留了起来！
一个脱了西装外套的，袖口卷到手肘，眼窝深邃，看起来就像是老冈特那类的男人，面色不虞地，半怒不喜地看着他，托马斯怒气十足地挣脱着，“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放开我！”
“你这个呆瓜居然信上帝？”
男人说，抓着他的衣领就把他往屋里面拖，眉毛耷拉得要垂到下巴上，班杨看着却没说话，跟着也进屋了。说是屋子，其实进去才看到是一个类似于剧场的戏院。
随后一群穿着各异的人都过来了，有衣衫褴褛的，也有体面精致的，见到这个场面，却都不约而同看向了抓住托马斯衣服的那个人，饱含戏谑之色。
男人挑眉，便放开了他。
托马斯站立好，暇时余光瞅了瞅这个破地方，居然有人将戏院开在这么荒凉的地方？
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一个粗布衣褂的青年人说，“这谁？教授？你带他来干啥？”
教授？那人看起来就像是个混□□的好吧？
班扬走到几人中间，“我带来的，没办法，他是那老固执的孙子，碰巧罢了。”
那个将他抓到这里的人打量了片刻，不在意地说：“既然如此，你杀掉他不就好了？”
托马斯被呛了一下。
众人哈哈笑起来，班扬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发，温和地笑，“他吓唬你呢！”
“班扬！你把他带来干什么！”
一道略带怒火的声音传来，托马斯觉得有点耳熟，回头就看见他离家数月的舅舅，莫芬·冈特穿着笔挺的军装，头发梳得整齐光亮，脸上没有玩世不恭的神情，却是一股托马斯感到凌厉的冷酷！
“uncle？”
莫芬没应，走过来，拽着他的手臂就要把他拖出去，身旁的男人伸手拦住了他，“干什么？这孩子还挺好玩的。”
最终莫芬还是将他推了门，阴晴不定地盯着他，“我可不相信他，他就是个小狼崽子！”
“又不是我要来的！”他本来就是被骗被胁迫过来的！托马斯看着莫芬·冈特人模狗样的，心中就窝足了火！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珍娜的事。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之后，莫芬才向那人道：“抱歉，教授，”说着瞪了班扬一眼，后者不在意地耸耸肩。
盖勒特·格林德沃严肃起来，对大家道：“事态紧急，小胡子现在势如破竹，迟早得打到这里来！”
——
托马斯在门前坐了一会儿，便开始起来四处溜达，想看看这破地方。他猜测是那个穿西装马甲的男人的地盘，其他人都看起来一副穷酸相，就连他舅舅也一样！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来什么门道，在外听墙角都听得不清不楚，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胡子？谁？他不信莫芬·冈特在军队能混出什么名堂，纨绔子弟第一名？
一个少年走过来了，他高壮的，红头发张扬极了，但托马斯却觉得那颜色暗淡根本不纯，就是个杂毛！
“托马斯？”
他抬起头，似乎不敢相信，比利？
倒霉！
他怎么在这破地方碰到这个讨人厌的比利！托马斯要咬碎了牙，于是决定装作不认识他！
“别以为我认不出你，托马斯！你头发黑得和你的心一样！”
“你看起来红得令人恶心！”托马斯觉得自己这些年伪装得良好的修养都让这家伙给坏了个殆尽，见着“老友”的第一时间就是辱骂！
比利略带嘲讽，“看你这样，你还杀兔子吗？还是被那老头赶出来了？”托马斯这才看了他自己，衣服皱巴巴地还沾着泥，头发乱糟糟，天啊，他又脏得就像那个孤儿院出来的孩子了！
他眉头皱起，这令他感到了一点难堪，怎么就比利老是看到他不体面的样子呢！？
“关你什么事！”
比利明显成熟了，不想从前易怒了，他笑得神秘兮今，“知道里面干啥的吗？专门打倒你这样奸心奸相的富家子弟的！”
托马斯不想理他，
“随便你！”
要不是他舅舅在这，他就信了！虽然莫芬·冈特干不出什么好事，但他总不会带人抄自己的家吧？
托马斯想着，不多时，门内那些人出来离开了，来得迅速，走得也快，一个中年人出来，比利立刻迎上去叫了声爸爸，和那人一起走了，对托马斯也不吝神色，嘲讽得令托马斯倍感难堪。
他别过了脸。心生怯意。他不想惹麻烦。
门口，莫芬依旧和那个什么教授说话，但偶尔飘向托马斯的眼神依旧饱含怒气。
托马斯摸不着头脑，随即自己也又气又恼，他干啥了？
班扬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送你回家。”
托马斯没应，走到莫芬的身边，小站了一会儿等着，那教授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说，“这事急不得，但你得打入他们内部。”
“知道了教授，我这边大家都有意识，万一——”
他示意莫芬噤声，便走了。
“什么事？回家去！”看见托马斯，语气暴躁，充满不耐。
“你知道珍娜给你生了个孩子吗！”托马斯被他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那孩子死了！”
莫芬果然没露出震惊的神色，“那不正遂了你的意？老头和冈特这下全是你的了。”他目光冷漠，口吻生硬。
“那是你爸爸，不是什么附属的东西！”
托马斯简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他真为老冈特感到寒心。
莫芬毫无波澜，身上军装绿得像是生命的颜色，就像梅洛普自杀时身上那条毯子的颜色，“要是你爸还活着，说不定比老头还招你烦呢！”
“uncle Morfin！那么珍娜呢？她还在医院里！”
“I don't care！”
他越过托马斯，“回家去！”又瞪了瞪远处的班扬，才走。
——
托马斯气得要命，回到家时见到老冈特，也没消下气。
老冈特见他这般模样回来，反倒没有不悦，只是看着他说，“你上哪去了？现在时局动荡，外国在打仗呢，你还敢乱跑？”
托马斯一整日的情感都飘荡着没有终途，他渴求都没有资格的家，是他们都嫌弃的老冈特给的，而且这老头除了古怪乖僻也没有特别穷凶极恶吧？怎么他的儿女一个个都要离开？
托马斯上前一步，“grandpa，我……”
他什么？
他能将老冈特想要的荣耀带给他吗？
他甚至想要在外祖父的怀中痛哭流涕！老冈特在主厅里，表情晦涩难懂。
托马斯止了步伐，在他面前低着头。
——
托马斯难得地肆怀，发泄情感——他后来还是在老冈特面前泪水盈眶了。但也没能让老冈特不罚他，楼下花园里的修剪工作暂时归他了。
托马斯倒也不是不能去做，只是心中畅然多了些愁绪，虽说从来第一天老冈特仿佛就给他上了发条一样，明里暗里给他未知的人生制定了目标，让他没有可选的道路，但是托马斯从来就没有认真对待过，他准备随时跑呢。因此希望学校里那个姓邓的老师对他的评价不会让他外祖父心脏病发。
经历过这件事，托马斯想，看来他是走不了，至少在他长成为一个真正的“上流社会的绅士”之前，而不是现在这个怯懦愚笨、外强中干的小孩，他原先只想去做个学徒的，现在人生目标陡然被拔高了十几二十倍。
哦，这感觉可不太妙。
而且暂时看起来有点希望渺茫，他连那个讨厌鬼比利都搞不定，更何况对手是那些浸淫社会多年的人精？怪不得他uncle逃家了……
托马斯在花园里不小心剪掉一朵花的时候，无比郁闷。
“你咋了？”约翰·克劳福德（John Crawford）差不多和他外祖父一般年纪的花匠，但和老冈特相反，他是个矮胖的老头，看起来不睿智博学，不优雅体面，不古怪孤独。
老约翰心疼得捡起那朵花，“我好不容易种出来的，托马斯，这个天还开得如此潋滟芬芳，你得爱惜点。”
“您居然说得出来潋滟芬芳这个词。”托马斯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花来，放在他的口袋里，看来花匠是一个令人大智若愚的职业？
老约翰泛红的脸迸发出笑意，眉头抖动，“哈哈，跟你grandpa久了谁不是那个窘样！”
托马斯听到，显得更加郁闷低沉了，拿着剪刀的手偏移了下，差点又剪掉一朵。
“easy，boy，是不是他又给你安排什么了？他说他的，你就当他放屁，不就行了？”
老约翰走过去，夺下他的剪刀，“放过我的花，谢谢。”
托马斯嘴角抽搐了下，想笑又拼命忍住，“刚说您用词文雅，这下又原形毕露了，唉，您知道我妈跟uncle以前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拼命离开家？”要是他们没走，估计他也不用被push得这么很。
他做个学徒，学点手艺，以后开家店，不也挺好的？这不是他从前在孤儿院最大的心愿吗！
唉。
“别唉了，你这个年纪垂什么头，丧什么气！其实我也挺能理解你grandpa的，你不知道从前他出生的时候是何等的辉煌，现在简直是可以用没落来形容，但我也能理解你妈和你舅舅的选择，你妈是为了你爸爸，你舅舅吗？咱不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嘛！”
托马斯展露出笑容，无奈，“您真不是个简单的花匠。”
老约翰哈哈笑起来，“想套我的话？哈，还是那句话，跟你grandpa久了谁都这样！你别问了。”
汽车的轰鸣声传来，托马斯看到班扬开车回来，车上载了老冈特和另外一个人，下车之后，托马斯看见那人年纪不大，至少没他外祖父看起来年纪大，不过也挺慈祥和博学的，至少学富五车！因为聪明得都绝顶了，在太阳下都亮得反光。
托马斯问，“您认识他？”
老约翰略带严肃地点点头。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班扬就过来找他了，他风尘仆仆，看起来又像是去了“集会”。
回主厅的时候，班扬问他，“你告诉了先生你uncle的事了？”
托马斯摇摇头，“我为什么要把不干人事的混球的下落告诉grandpa？”语气不善，像是质问。
班扬手搭在他肩上，“come on，man ，千万要保密。”
托马斯抖掉他的手，进了主厅。
客厅内，老冈特在，方才那个人不在。
“grandpa？”
“我有话跟你说。 ”
他走了几步，看老冈特这样神情肃严的，也知是他的麻烦到了，想到他口袋里还揣着那枝玫瑰，也不是很庄重，就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才过去。
挨骂也得挨得像那么回事才能让他外祖父消气不是吗？
“我很抱歉……”
“我要送你去丹麦读书——”
“嗯？”他原本是想着去像之前那样胡乱道歉一通，甭管什么错谁的错，他直接认错就好了，这态度向来管用，没想到老冈特说得是要让他离开。
估计他反应的时间太长了，老冈特站起来，站在他的面前，温和地道：你老师说得那些话，你不必在意，他们懂什么？现在时局不好，难保这里不会开战。去中立国，你得完成学业。”
托马斯思索着，确定不是这老头想要扔了他，而是真的让他避战读书。
看来这件事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说话间，先前那个人走过来，“谈妥了没有？马克？”
他穿着亚麻灰的西装，但不是老冈特那般的古朴端正，矮小萎靡，用托马斯的话来形容，就是眼睛凸起，银胡须粗密得海象一样。
这个形容让托马斯皱起眉头，这人也不像grandpa会交往的那类人。
“这是霍拉斯·斯拉格霍恩教授，临床医学与神经学的博士。”
哦，医生……托马斯若有所思的目光在他头顶上转悠，然后礼貌地问了好。
“Profess，”他最近遇到了很多教授。
“想好了吗，要跟我去丹麦吗？”他坐在沙发上，珍娜——年老的那位，给他上了茶，他没端起来，目光炯炯，打量着托马斯。
托马斯显露出纠结。
“给他点时间想想，去吧。”老冈特揉了揉他的发。回到沙发上同斯拉格霍恩教授交谈起来。
托马斯走出去时顺便带走了桌上的那朵玫瑰花。
他来到自己卧室下面，将花竖着插进土里。
叹了口气，他不是很想走。
“我就说你这小孩，怎么老是垂头丧气的？”
老约翰扛着花锄，走过来，洋溢着笑容灿烂盛大。
托马斯蹲在地上，把土堆在花根上，抬头看见他卧室墙外的紫藤花枯枝，撇撇嘴道：“约翰大叔，希望我回来时这朵花您能种活。”
“你去哪儿？你这样种花就是上帝他老人家都种不活的。”他把花锄扔在地上，托马斯以为他要来教他种花，没想到老约翰直接将把花拔出来，抖了抖泥土，“第一步就错了！”
他就知道，来这里根本就是个错误！所以比利才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嘲笑他！
“Seriously，你到底要干嘛去？”
“去外国读书。”
老约翰笑了，“哦，这件事，你去不？”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托马斯望天。
“你当然有。”
托马斯摇摇头，不予赞同。
老约翰神秘地说：“别一味地服从，托马斯，更何况我觉得……学医拯救不了冈特。”
后面声音太小，托马斯听得一知半解的。
他只是有点舍不得这个家而已，就算被掣肘，被掌控，也总好过他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不是吗？
“您一定要把这花种活啊！”
作者有话要说：①不一定符合史实，基本上就是个背景。
②关于另一位男主角，他的命运之花都出来了，他还会远吗？下章就浪漫上线啦。
③老盖由麦叔饰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