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目光,一同聚焦在纸张上。
许凛只听到身边发抖的呼吸声,不敢回头看,手指不自觉蜷起。
有点,尴尬。
为了缓和气氛,许凛脑子一抽:“暗恋我?”
祝丞风情绪更激动了。
许凛闭了闭眼。
他最不擅长处理的就是“真情”。
对于上辈子的他来说,逗小孩和逗狗没区别,当时他甚至不知道祝丞风的名字,偶尔遇见了聊几句,玩一会儿……
没有真感情。
许凛终于鼓起勇气,看向祝丞风,被那目光震得心虚一愣。
眉目不可置信地蹙着,深黑的瞳孔仿佛在震动。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水光。
“……”
许凛又不敢看了。
事已至此,时空穿梭的科学性不重要了,那年祝丞风八岁,现在二十四岁,算起来……祝丞风找了他十几年。
真真的真情。
许凛承受不起。
他深吸口气,坐回床边,勉强扯出个柔和的笑:“原来你叫祝丞风啊。”
祝丞风依旧像被抛弃的糟糠之妻,看着他。
“长大了,长得比我还高,都没认出来……”许凛继续。
“刚才看照片也没认出来?”
祝丞风终于开口,声音和眼神一样委屈。
许凛:“……”
不,就是不想认你,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
许凛叹着气指他一下:“别哭啊,你现在比我还大三岁,别哭。”
祝丞风移开眼神。
心里堵着一大团被水浸湿的棉花似的,震惊和释然,同时他看到许凛这副尴尬含糊的态度……说不委屈是不可能的。
但正是因为许凛的排斥,祝丞风才对眼前人的身份转变有些实感。
许凛就是这样。
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
祝丞风重新看向他,目光摇摆。
驱赶不掉的抽离感。
视野中,许凛逆着阳光,耳廓被映照成橘红色,能看到细小的血管和绒毛。
鲜活,近在咫尺,伸手就能碰到。
观察着这一切,祝丞风伸出手,指尖碰到许凛的耳垂。
如果是上辈子,许凛肯定会一把拍开,骂他“没大没小”。
可能因为尴尬,许凛只是为难地挑起眉梢。
默默把床单攥出一大片褶皱。
指尖一触即离,祝丞风尽力稳住了情绪:“知道你不想认我。”
“觉得麻烦,尴尬……为了还债跟我相处那么久,万一身份戳破,以后怎么都别扭。”
“但是卷铺盖跑了吧,在这边人生地不熟,又流离失所了。”
平静沉闷的一字一句像尖针,精准扎在许凛每一颗算盘珠子上。
死小孩长大了挺聪明啊。
“这么了解我?”许凛说。
“是啊。”
祝丞风自嘲地笑了下,绷着唇线停顿半晌,淡淡道:“别走好不好?”
许凛:“告诉你个事儿。”
“嗯。”
“上辈子我想着,反正快死了,被枪打死肯定比病死痛快,特意凑到子弹前头,不是想救你。”
“半个月前那次,我真没看见那女孩手里有钢笔,要是看见了我早躲开了。”
许凛说完,盯着祝丞风的反应,没想到对方很平静。
“这个我也知道。”祝丞风说。
许凛无言以对,欲言又止好几次,还是没忍住:“那你缺心眼吗?”
“可能吧。”
许凛彻底没话说,终于在这人身上看到了当年小男孩的影子。
真他妈轴。
双双沉默了好几分钟,后背被阳光烘烤得干燥温热,如果忽略谈话内容,这样一起烤暖阳的场景非常温馨。
“你想走吗?”
是祝丞风先开口。
许凛摇头:“很难找到第二个跟你一样的冤大头了。”
祝丞风顿了顿,说:“第一次觉得有钱真好。”
“绝对不是第一次,你之前天天说要给豪绅当儿子。”
“真当了又不是一回事了。”
祝丞风离开床,蹲下收拾散落一地的画像。
许凛探头看,被他用身体遮住视线。
“不让看?”
“刚才不是都看到了。”祝丞风声音不高,手上麻利地将所有纸张收进盒子,塞回衣柜上方。
这些代表着他最纯粹的思念。
剖开看一眼就够了,被看多了会觉得疼。
毕竟就像许凛说的。
他缺心眼。
惦记一个完全不在乎他的人。
还好。
找到了。
简单无力地聊了两句,气氛重归沉默,他们相对无言地在屋里待了两个小时,又开车返回医院,路上只有引擎声与窗外的风声。
到了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红灯恰巧亮起。
祝丞风停下车,忽然说了句:“许向山。”
许凛侧目。
这是师父给他起的表字,上辈子只有吵架时祝丞风才会叫他这三个字。
“要吵架吗?”许凛问。
“随便叫叫,总感觉在做梦,而且……”
祝丞风勾了下唇角:“你现在不能骂我没大没小了。”
身份暴露,许凛有什么话都不用藏着了:“没找你算账呢。”
“……以前的不算。”
许凛自顾自一桩桩数起来:“骂人,薅衣领,踢飞我两次,天天甩脸子,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祝丞风轻轻啧一声,启动车辆。
身侧景物缓慢略过,他把车停在医院正门口,冷不丁接上了方才的话。
“你打回来。”
“我很大度的。”许凛推开车门,“别开进去了,不好停车,再见?”
“明天见。”
祝丞风语气随意,但目光像被强力胶粘在许凛身上一样,不肯离开。
许凛赶紧关车门。
还是不适应。
不适应祝丞风突然开始用那种眼神看他,良心作痛。
还好许凛良心不多,深呼吸两下就满血复活,脚步轻快地向住院部走去,他摸了下口袋。
手机不在。
回忆片刻,许凛想起他随手把手机放在副驾座椅了,折返回去。
十几分钟过去了,那辆黑色轿车停在原位,蒙着枯枝斑驳的阴影。
祝丞风没走。
许凛靠近了,从灰暗的车窗向内看去,祝丞风伏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趴在车窗边看了片刻,车内的祝丞风感受到目光,抬起头,转脸看向车窗。
眼角有水痕。
许凛硬着头皮拉开车门:“手机落车里了。”
“副驾没有,缝隙里那个是不是?”
看着祝丞风压住鼻音说话,许凛越发觉得他没有二十四岁。
说不上来的青涩。
许凛终究于心不忍,坐进副驾一把拉上车门:“舍不得我?”
“拿到手机就走吧。”
许凛按照他在公寓分析自己的格式,把对方也分析一遍:
“觉得委屈,惦记我好几年,最后发现我一点都不想你。”
“但是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好意思强行拴着我,因为上辈子挡子弹的事,你也不怪我为了还债骗了你大半年。”
“自己偷偷哭,更委屈了。”
祝丞风张开嘴,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许凛说:“以后有话直说。”
祝丞风愣了下,扭过脸躲开他刺人的目光:“嗯。”
“现在说。”
两秒钟的沉默后,祝丞风问:“能不能再在我家住一段时间。”
“不能。”
“我就知道。”
祝丞风抢在许凛开口前比个噤声手势,学着对方高傲的语气,“是让你有话直说,不是说了就答应,以后再拧拧巴巴把你头打下来。”
“……”
果然变聪明了,许凛无奈笑笑:“没有最后一句。”
“好吧。”
祝丞风也笑了,仰头靠着座椅,神色逐渐黯淡下来,嘴唇轻轻动了动。
“我很想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