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螺红的野蔷薇上挂满水珠，枝桠疯长，将灰暗的墓碑圈禁其中。碑石的沉默在这一刻有了鲜活点缀，仿佛荆棘笼中无声的莺鸟。
“你不必愧疚，我只是开个玩笑，这里花很多，她不会为此责备你。”残伸手摘了朵蔷薇花，放到墓前，“但你做了让她担心的事。你用我的权限进了茧房，发生什么事了？”
斯兰学着残的模样，挑拣采撷了最绚烂的一朵：“逐鹿星蛇海再现，我必须回来确认。”
“你这次对达修下手很重。”残蹲下身，一手撑着泥地，一手为墓碑清扫碎叶，“所以最后的结果和他有关。”
“是。”斯兰注视着墓碑上缓慢爬行的虫蚁，“蛇海是他搞出来的恶趣味游戏，却差点死人。”他语气含冰，嗤笑了一声，“我早警告过，禁止让他继续招揽罪犯，这只会让伽齿的犯罪率创新高。”
“我无法左右达修的任性，也无权管控他的自由。”残打理干净墓碑前的枯叶，摇摇晃晃起身，“但是兰，你呢？最基础的电子体和实体都无法分辨......你的植入体出问题了吧。”
斯兰的身形忽然一僵。
残满手泥泞，却浑然不在意，有几个瞬间，他的身躯变得像将熄的残火一样，摇晃虚弱。但斯兰只是冷冷看着，并不打算搀扶。
残说：“天塔花了三年时间为你新造了一双眼睛，但毕竟是初代，植入体仍在试验阶段。”他驱赶走墓碑上的蚂蚁，触摸到花茎之下的刻字，“......原本该有五年的恢复期和观察期，可我的孩子，你做了什么？重见天日一个小时后你就从医院逃走，还将照顾你的研究员打晕绑在过山车上一整天，害得他精神失常.....”
斯兰嘴唇紧抿，目光从蚂蚁转落到蔷薇悬挂的水滴上，神情满是疑惑，像是不明白这事他做得那么隐秘，为什么还是会传到残耳朵里。
残看懂了他的神情，直截了当地说：“研究员将过山车吐得满满当当，游乐园负责人的举报电话朝天塔打了一天......”残挥挥手，不愿再提，“才麓会暂时帮你留意火种状态，十五日后返回地下城，你会有新的搭档。”
斯兰并不诧异，他早就预想到，残派遣他去地下城不只是单纯的实施惩罚。地下城的大爆炸发生在半年前，那会斯兰已经离开伽齿，中途也没有回来过，但从警卫的话里可以得知，大爆炸背后的犯罪组织手段残忍，且有十分精妙的逃逸技巧，军方对这群恐怖分子制造的麻烦束手无策。
斯兰回忆道：“今天的轻轨上有很多从地下城安全返回的士兵。”
这并不符合所谓的5%存活率。
残沉默片刻，叹说：“地下城已经沦陷了。它被幕后势力篡改控制，禁止所有军方人员进入。这事选你来做最合适，我也最放心。”
这也是残不让斯兰使用任何启明者的权限，他只能偷偷潜入内部。斯兰控制着植入眼，他的眼前逐渐被细碎蓝光覆盖：“我明白了。”
斯兰的身体有一瞬间的晃动，他正在脱离同轨连接，快速说道：“麻烦将我的中转体放到天塔工作室。还有......室内系统被我塞衣柜——”
他话未说完，连接被迫彻底中断。斯兰睁眼，目光沉沉，意识回笼之时他略显疲惫，他此刻依旧坐在A区房间的沙发上。
保镖将斯兰的中转体抗回车上，残仍留在原地，墓碑上镌刻的名字刚好被花遮挡。雨后潮湿，残的声音变得忧伤：“不仅出于能力考量，兰，我会得到想要的结果，而你也会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是对不起…”
天上再次下起雨。
季倏正为玩水归来的几只白猫冲洗爪子，并暗自腹诽这都下雨了，还唆使宠物出门打猎，并且召唤的全部都是白猫，这个AI老男人绝对是故意找茬。
但为了偿还报酬，季倏只好不情不愿当上了猫奴。
略吾的呼噜声从一个房间传来，季倏略有一计，准备将最后一只泥巴毛毛怪扔到酒鬼身上。
他刚抱起猫，忽然听到一声“哐当”巨响。怀里的泥猫蹬了季倏几爪子后，扑通跳走了。光头跌跌撞撞从房间里跑出来，季倏还没开口，光头抓着他就问：“我东西呢？”
“什么东西？”季倏有点糊涂，“不是，他真把你救活啦？你现在什么感觉。”
岂料光头对季倏的问候充耳不闻，浑似走火入魔，推开季倏就往外边冲，在门口顺了个报废锯子，两秒就不见人影了。
季倏惊呆了。
他呆愣在原地，片刻后他回过神，立马循着呼噜声钻到杂货间，找到了不省人事的略吾。
此人一身酒气，酩酊大醉。季倏风风火火接了桶冷水，刚准备学电视剧朝略吾脑袋上一泼，但又旋即想起这家伙是个机器人，这么一淋指定短路！于是季倏当机立断，把水倒了，举着铁桶准备一砸。
他心想：我堵你砸不死……
谁知桶还没砸下，略吾忽然掀起眼皮，一脸阴沉，抬臂截住季倏的手腕，而后反拧一遭。
略吾手腕力道之大，竟如铁箍！季倏身子一下子扭曲：“痛痛痛……”
“你小子乘人之危。”略吾擒着季倏胳膊，眼底清明一片，哪里像是宿醉过的样子，“这是要对醉汉行什么不轨之事？”
“求你醒醒！我对你没兴趣。”季倏痛得抽气，忙解释，“我还没质问你呢，我朋友刚醒来就跑了，你这个庸医是不是把他治傻了？”
“说什么呢。”略吾放开季倏胳膊，伸了个懒腰，“跑得很快是不是？那就对了，我给他治疗的时候顺带调高了他的神经反应速度，一醒来肯定热血澎湃，心里着火，得跑两圈冷静冷静。”
季倏信了：“真的？”
“假的！”略吾随手搭了件衣服，“受什么刺激了，往哪边跑了？！”
季倏连个无语的时间都没有，他跟着略吾一路急走：“他好像返回去找东西了。”
略吾：“那他完了。雾都遍布放射性尘埃，长时间吸入后果会很严重。他没救了。”
季倏心急如焚，跟着他团团转：“我也吸了，有多严重。”
“肿瘤癌症，白血病，基因花儿似的乱变。”略吾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说，“严重点，不孕不育，变成智障。”
“这么恐怖。”略吾的信用分在季倏这儿简直为负，季倏说，“你发誓？不然反弹。”
略吾停下步子，静静地看他：“.....”
好吧。
季倏再次被对方肃然的神情说服。
他无法接受自己变成智障，越想越悚然，“沼泽区都没有放射尘，为什么雾都会有这么高的污染风险。”
“你以为地下城是怎么划分污染区的，哪里怪多哪里就危险。但这也就哄哄你这种小孩儿，你好好想想，沼泽区异种集中，雾都却很少，这说明什么？这不恰恰证明了，这地儿的环境连异种都呆不下去，更何况是人类。”略吾趿着拖鞋，从一个柜子捣腾到另一个柜子，“你仔细点，今晚我出一些小学算术给你做。”他忧心忡忡，好像季倏此刻俨然已经是个弱智，“要是不及格可就糟了......”
季倏：“......”
三花猫跳下地，跟在略吾屁股后面一直叫。略吾把整个宠物店翻得像垃圾场，然后忽然停住，说：“完了！”
季倏心立马提到嗓子眼：“没救了吗？！”
略吾苦恼地抓头发，说：“没罐头了。”
季倏觉得他真是活爹：“………”
略吾把猫扔到季倏跟前，当场现编：“它说让你们为踩它尾巴这件事道歉，现在我哄不住，你想个办法吧。”
想什么办法。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每次火烧眉毛都能遇到神经病？！
季倏绕过猫：“老哥，我没奢求你帮我救人，你先把弩还我，勒索我都认了，我给你转账行不行？”
略吾忽然往沙发上一坐，心满意足地说：“看你急得乱跳，好儿子，你早说要我帮你救人不就行了。”
季倏：“？”
你他妈也知道我急来乱跳了啊。
略吾说：“报酬好说。做顿番茄炒蛋。”
季倏觉得非常荒谬，他闭目冷笑：“你是否考虑到，等你吃完的同时，我朋友也被吃完了。”
略吾稍作思忖，说：“也对。但说好了，报酬可以先欠着，现在你先给它道歉，让它别叫了。”
季倏盯着在他脚底打转的三花，一时语塞：“……它真不是饿了吗？”
音落，三花爬上季倏的腿，用爪子将季倏的牛仔裤抓得崩线。
略吾摊手：“看咯。”
季倏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赖：“大叔，它之前差点杀了我，我还没让它报销我狂犬疫苗费呢。”
“是你先准备杀我的。况且你当时是备用它来威胁我吗？”略吾很好脾气，提醒说，“道歉。”
季倏无言以对，他说：“好吧。”
季倏能屈能伸，低下头着和三花猫对视：“对、对......它没名字吗？”
略吾：“就叫‘喵’。”
季倏：“……”
季倏看看略吾，又看看“喵”。随后他耳根微红，羞耻地说：“......对不起喵。”
操。
“喵”：“......”
猫果然没再叫唤，但季倏直觉不是道歉起了作用，而是别的，因为三花猫看他的表情显然不太对。
略吾起身，从堆满猫粮的柜子里翻出个铃铛，拴在了三花身上，他意气风发地说：“去吧！把人带回来。”
“你不上？”季倏见猫身形弱小，不由担心，“真的没问题吗？你是放他出去萌死怪吗——”
然而就在此时，只听一阵骚动，距离三花出去还不到五分钟！略吾忽然警觉，他抬手拦住季倏：“后退！”
季倏蓦然抬眼，谁料就是这一眼，惊得他后退三步。
那门口忽然被抛进来几个硬梆梆的黑影。季倏定睛一看，居然是那三花猫的头和身体！三花头身分离，身子被撕烂成了好几块，却没流一滴血，皮囊之下只有“刺啦”的电火花。
季倏一时间不知道先震惊门口倒悬的头，还是先震惊这猫居然是个电子宠物。
余光中红影飞过，那骇人的拳击手套飞速弹出，对着那颗脑袋就砸。玻璃哗啦啦落下，略吾说：“去第一个房间的衣柜里，把我武器拿来！”
季倏撒腿就跑，他火速打开衣柜，而后赫然愣住。这里面漆黑一片，居然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但当季倏反应过来不对劲时，却为时已晚，只在瞬间听到齿轮链转的声音——
那衣柜骤然延展，如同一张血盆大口，转瞬便将季倏吞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