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衣柜里乌漆墨黑，季倏在里头盲人摸象了片刻，一阵失重感遽然袭来，这衣柜竟然在朝下传送！

季倏当机立断，直接“大”字形趴倒，然而还没等他搞清楚状况，只听“叮”的一声，衣柜忽然开始里三层外三层地蜕壳，半分钟后，季倏环视周围，他已然置身一个透明圆顶包电话亭中。

季倏神色恍惚，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地下城。

然而事实上，眼下的情况远比想象中复杂。略吾的衣柜后面居然是一条“枢纽”通道！并且从强烈的失重感能推断出，他现在大概率来到了另一个地下遗迹。

雨夜潮湿，街道空荡得只剩积水，在失焦的光晕中，季倏恍如看到些悬浮在半空的火把。那密集的火点正以一种极度揪心的慢速前行。

与此同时，一道呓语般的低吟如同游蛇一般，贴爬至季倏耳垂——

“你用歌斐木造出方舟。[1]

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

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深坑。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2]

这亡灵般的回响之音漂浮激荡，十分悚然。季倏背后发毛，惊疑不定，而此刻双眼却忽然刺痛起来，季倏贴向玻璃，正待看清鬼火的真面目，却猝然听到一声震天枪响。

季倏下意识抱头蹲身，他反应迅速，开门就跑，不料踢到个冷硬物件。

斯兰的弩！

季倏蹲身拾起，枪声却再次乍响。这次子弹飞溅的声音离他很近，几乎就在耳边！季倏将银弩扣上手臂，身后却早已火光一片。

季倏旋身冲进转角，在那连续不断的可怖枪声中，他藏身进墙根处，将全部神经集中于右手的弓弩之上，激光隐现之时，那诡异的低吟声却蓦然放大。

“穿过悲惨之城，我将落荒而逃。

穿过永世凄苦，我远走高飞。”[3]

只见那幽幽火焰挤满街道，那火光如同虚无的鬼魂，在摇曳中逐渐映衬出一张人脸来。

季倏一口气提到嗓子眼，这条街竟然堆满了身披黑袍的人！他们模样形同修士，从阴影中露出全貌，人人头颅低垂，面目惨白，只沉默地持着火把，宛如幽灵一般机械游荡。

天，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季倏调出芯片，立马向地下城发送紧急信号。

事情已然超出了他设想的剧情，世界上居然还有第二个地下城！然而就在季倏试图与地下城重新建立连接之时，一股冰冷的力道倏地从后抵上了他的背脊。

哪怕隔着衣物，那熟悉的触感也让季倏浑身一僵。他立马举起双手，只听见到一声贴耳的男音：“是人类吗？”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我请问呢？这是什么NPC台词吗。

季倏担心对方发疯，只能含糊其辞：“我跟你一样。”

枪口戳中脊背额力道再次加重，这回答果然不对！

但似乎并不全错，对方扣住季倏的肩头，将人巷子深处带：“哪一派的，说话！”

季倏察觉男人的情绪变得急促，一直将他朝巷子的阴影中带，这家伙明显是忌惮外面那群夜游的修士。但眼下季倏对当前状况一无所知，身后的男人追问得那样仔细，可想而知他不想杀人。

季倏脑子飞速运转，心说前面一堆鬼，后边儿这位好歹还是个正常人，于是他咬咬牙，试探说：“老哥，我们是一派的，你又忘了。”

“你妈的！”男人感受到糊弄，拿起枪托往季倏背上一砸，他还想说什么，那群黑袍修士的低吟声却已逼至身侧，暖橙色的火光将巷子前的水洼染亮，男人暗骂了一声，一把拽起季倏，“跟我来！”

男人给季倏戴上黑眼罩，却没有卸掉季倏的银弩，季倏越发笃定，这家伙有点聪明但不多，说不定他手上的枪都是山寨货。

他心里盘算着怎么出逃，又不敢打草惊蛇，思忖间，季倏听到一声被触发的电子女音——

“老板里边请！”

紧接着便是四面八方的嘈杂音，季倏闻到了骚包的香水味，由于紧张，他出了点汗。

冷汗浸满额角，季倏眼前骤然敞亮，枪口离背的瞬间，季倏按住右手的银弩。

他的眼前尚未清明，刺痛中模糊瞧见一个飞来的黑影，季倏心中警铃大作，抬臂就用激光把黑影打爆了。

“砰！”

爆破声之后是一阵漏气音，在易拉罐落地瘪气的过程里，季倏的视野逐渐清晰。他抬眼瞧四周，发现这是一家装修璀璨的酒吧，各种闪货高挂，像个山村蹦迪所。

“砰！”一个男人模拟着他打爆汽水的声音，对方皮衣中长发，笑意盈盈朝他举杯，“你好，小辣椒。”

男人身旁围坐了几个人，各自喝着闷酒，像是谁也不认识谁。

见季倏没反应，他又吹了声口哨：“你好失足小辣椒，我叫画家，方便互换一下芯片id吗？你不知道，我今晚缺个看电影的伴，真枪实弹的那种……”

季倏下意识将手臂往身后藏了藏，他从画家的话里瞬息明白了一件事，这些人的芯片和他的不一样。

除了他，其余人的芯片都能正常使用。季倏只要稍不注意，就能暴露出他外来客的身份。

这群人指不定要怎么办了他。

季倏佯装镇定，在最靠近门口的沙发上坐下：“我不爱看电影，只爱玩电子竞技。”

“别犯病了画家。”调酒的男孩显然被季倏的受惊反应吓了一跳，他声音清亮柔和，“你刚被那群修士追杀了吧，还好吗？”

“拜托小兔宝贝，”男孩跟前坐了个金发男人，已经喝了好几杯酒压惊，“被追杀的是我。这人是我在逃亡路上顺手救回来的。”

季倏认出了金发男的声音：“......”

他看见男人放置在吧台上的猎｜枪，心说原来您管挟持叫救命？

“瑞斯，都说了不要这样叫我！”小兔的耳根微红，他围了条毛绒绒的白色围巾，看起来很好骗，“不过话说回来，你跑到北区去干嘛？”

瑞斯又开了瓶冰啤酒：“我没去！那群家伙从北边游荡到了麦芽巷，我出门倒个垃圾，正好撞上了他们的头目。他们装得慈悲仁爱，学着狗屁神仙大爱世人，结果撩起袍子，底下长枪短炮手榴弹一个不少，简直一堆神经病。”

季倏心说：倒垃圾还带枪，不是故意寻滋生事我都不信。

然而就在这时，季倏忽然感受到一道不善的目光。

他原本一直坐在外围察言观色，确保异变发生时他能跑得掉。不料那女人的眼睛像老鹰一样锐利，直勾勾地甩过来，将季倏精准捕捉：“说到底这帮神棍的立场和我们一样，不如早点采纳我的提议，和‘神临派’结盟，他们军火不少，能为轰掉沈不熄的势力出不小战力。”

他们要搞沈不熄？！季倏心里快吓死了，却仍面不改色，在对上小兔的眼睛时，他甚至还能挤出一个笑。

“你真是个疯女人。”画家往调好的酒中加入牛奶，“神临派和创造派从来不是自家人，你去和他们求同，下场就是变成‘猿猴诉讼案’[4]的主角，我没心情陪你一起被恐怖分子烧死。和他一起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你很可爱，所以你愿意么？”

画家的目光又落到季倏身上，他将季倏的警惕尽收眼底，却绅士地递过酒杯：“愿意尝尝这杯甜酒么，很适合你。”

季倏接了酒，却没喝，心里为“创造派”三个字激起惊涛骇浪。

自灾难年代以来，人类幸存者为这场畸风波分成了“新创造派”和“新进化派”，前者主张灾变论。

后者以沈不熄为代表，将“渐变说”[5]做为教条，认为畸变灾难纯属物种进化。

但是按照这群人的说法，似乎“创造派”中又独立了一个“神临派”。季倏不用猜都知道这群人以追捧神明造世为目标，但这两者的本质有种同归的意思，都是站在进化派的对立面，认为畸变并非进化，而是阴谋。

这群人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沈不熄，而是整个地下城。

略吾又是哪边儿的？把他扔这来是什么意思？季倏一问三不知，随便开口恐撞枪口上。

季倏摩擦着杯口，冷汗涔涔：“谢了，不过我喜欢冰啤酒。”

画家侧着脸看季倏，他的长发鬈曲，长相俊美锋利。他身上的懒意和略吾大相径庭，有种难以遮掩的攻击性。

“不，你适合奶油利口酒。甚至百利甜对你而言都太淡，你和这种小奶豹[6]很匹配。”画家说，“你太紧张了，我们这经常捡病小孩，需要帮你修一下芯片吗？”

他这话一出，剩余几人齐刷刷将目光递了过来。

糟糕！

刚才这人故意给他递酒，就是为了验他手腕，这人果然察觉出了他芯片有问题！

季倏立马摸到扳机，激光蓄成一个小点，谁料此时，身后突然“砰——”的一声，酒吧的玻璃门骤然爆开，季倏当即超前一滚，起身一跃，跳到了吧台后。

正落到画家身侧。

画家曲腿而靠，懒懒道：“你好啊，小刺客。”

“我不好，别再给我扣帽子了行不行。”那枪声不绝于耳，季倏觉得大难临头，“你们惹到谁了？神临派打进来了？”

“不是神临派，他们这会儿正专心演鬼呢！恐怕是进化派！”瑞斯用外套将小兔裹起来，两人蹲在沙发后面，“这酒吧是长姐的！墨菲斯[7]消除了我们芯片的定位，谁透露的消息？”

身旁传来那个鹰一般女人的冷哼，季倏立马说：“你再怎么冷笑，也不是我。一时半会我很难解释，但话说回来你们就没怀疑过是墨菲斯叛变？”

“她只是个寻常黑客，平时还要上班，而她甚至比我们更恨沈不熄。”画家转过脸，疑惑说，“你怎么没喝我的酒——”

话音未完，那“突突”的枪声逐渐被脚步声占满。凭这声音判断，来的人还不少。

季倏心说：倒霉死了！真打进来了只能火拼——

下一秒，一阵通天响的扩音器大叫：“出来！警察！”

说出就出！

季倏如获大赦，从吧台翻出。他举起双手，能屈能伸：“警察叔叔，我被挟......”

他话没说完，画家忽然从身后站起，吊儿郎当地说：“老哥，我们投降，别动我的人。”

我你妈……

他一句“我的人”直接把季倏拉到了狼营，成了同伙。

警卫不等季倏解释，当即翻脸，反手就给他戴上了手铐。

季倏：“.......”

季倏回过头，瞧见画家哪怕被拷了也不急不慢。他朝着季倏投来一个“我很仗义求夸”的目光，季倏心凉得不行，当场脸都木了。

他感激地说：“你可真是活菩萨啊！”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圣经》

[2][3]出自但丁《神曲》

[4]猿猴诉讼案：反进化论运动。

[5]渐变说：进化论的信条之一，假定所有生命都发生得很缓慢，并且不受任何打扰。

[6]小奶豹：南非奶油利口酒简称，是一种酒啦～

[7]墨菲斯：源自《黑客帝国》，文中角色纯犯中二病于是乎自取了一个炫酷代号（TA自认为的）

忙来飞起地谢谢观阅~

下章可能就没有那么多刺激pa了，之后再会给几个派别镜头（晕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