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这么……让我哥上轿?”
裴闻璟忧心忡忡的看了看溟烛,又扭头看了看楚清然,“你什么时候来的?”
顺便看了看跟在队末的若沅,“你又是哪位?”
没人回答他。
裴听暮一头扎进轿子里,青白鬼人稳稳当当的抬着喜轿上路。
三个各怀鬼胎的人一言不发,默契十足的跟在后面。
裴闻璟面容扭曲着盯了一会儿,最终因为放心不下,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几乎与溟烛前脚贴后脚,俨然成了一对连体婴。
楚清然最先看不惯了,皱着眉头问,“你干嘛呢?”
裴闻璟指了指前面的青白鬼人。
“我实在没安全感。”
楚清然:“你哥都敢坐里边,你怎么也不学学?”
裴闻璟当场骂了句脏话。
“我哥不省人事,你也跟着不干人事?让我坐里边,你怎么不进去坐?”
楚清然“呵”了一声,白眼翻到天上。
“里面坐的又不是我哥。”
裴闻璟:……
裴闻璟咬牙切齿:“九霄云是没人了吗,非得把这种半吊子派过来?嫂哥哥,你一个人还解决不了这些鬼煞?”
楚清然听着这个诡异的称呼,头皮当即就炸了。
“你他妈嫂什么??”
连阴沉着脸的若沅都挑起一只眉,意味不明的望着裴闻璟。
裴闻璟紧拽着溟烛的衣袖,瞪着一双清白无辜的大眼睛,叫得越发起劲。
“嫂哥哥啊,怎么了?我哥明媒正娶来的,我叫都不能叫了?”
楚清然:“你再叫一声试试?”
裴闻璟学着他白眼一翻,“嘁……”
溟烛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连往返,最后落到楚清然身上。
“你俩挺熟啊,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先前只从楚眠嘴里听过两人有过节,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得了的恩怨。
“你哪用得着认识这种人!”
楚清然愤然地接完话头,又心思一转,在裴闻璟的不满声中幽幽开口,“师兄,结契的事儿……”
溟烛也正盘算着怎么开口,闻言整个人都精神了,余光扫过若沅,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关心了一句。
“嗯,还没问过你呢,定了几年?”
这是在问三足鸟。
楚清然原本是打算着好好说道几句,可被银尾鲛横插一脚,再没心思提别的,索性一笔带过:“五年。”
溟烛一本正经的点头,抿嘴压住笑。
“五年挺好。”
楚清然:???
五年是最差的契种了,怎么个好法?
他思虑了片刻,选择先将这句奇怪的评价往后捎了捎,亮着眸子急切道,“师兄你呢,不是说不结契吗?怎得突然破戒了?”
跟在身后的若沅步子一顿。
三人会面成功,被骗者开始互通消息了。
即兴说出的谎言一戳即破,他在思索现在走还来不来得及。
只是未及动作,就听被问的人先一步开了口。
“看上了,”顿了顿又添道,“机不可失。”
若沅又是一怔。
还真给接上话了?
离开的念头硬生生止住,他犹疑着又跟了几步,不确定地瞥向溟烛的脸。
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硬要说的话,似乎带了几分诧异。
溟烛的确在诧异。
与银尾鲛结契的事是几个时辰前才作出的决定,以楚清然的脑子,到底是怎么看出他决心破戒的?
难道自己爱财之心已经这般昭然若揭了吗?
另一边的楚清然重重点头,嘴唇咬得很紧,接着问道,“师兄,是永生契吧?”
溟烛意味不明的应了一声,“差不多。”
是这么打算的。
永生契以一方死亡为终,他此生短短几十载,于千年修为的银尾鲛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对方应该不至于这么小气。
永生契有永生契的好处,虽然免不了魂魄撕裂之苦,可结契后命格最是契合,一旦一方死亡,溢出的灵气与精元会尽数被对方吸收,实则利大于弊。
许多妖求之不得。
楚清然又将嘴巴抿紧。
哼哼哼,差不多……
来淮水三年才定第一道契,偏偏还是永生契,他和楚眠赌的这一局,也差不多稳赢了。
结契之事可大可小,对于不看重的人来说,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一纸买卖。
可毕竟关乎命格,因此有些契主十分谨慎,看重忠贞不二,看重相守不离,比挑选伴侣还要苟苛。
而这种情况下被挑选出的契妖,也的确多与契主互为伴侣。
楚清然性子洒脱大条,显然是前者,而他家师兄……
他押师兄是后者,楚眠却打死不信,说师兄这是潜心向道,无心情爱云云。
下注时甚至没带半点犹豫。
嘁——
他一直觉得楚眠看溟烛时,中间隔着山一样浑厚的雾气。
不过话说回来,若真结了契,那他身后跟着的那位银尾鲛,倒也没必要问名字了,今后应该叫……
叫……
楚清然迟钝又艰难地思索着,脑海里就这么突兀又自然地浮现出三个字。
嫂哥哥?
真是天杀的裴闻璟!!
热闹听一半的裴闻璟揉了揉鼻子,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
“怎么不说了,要跟谁定永生契?”
“嫂哥哥,你看上谁了?”
他对结契的事有所了解,也知道永生契意味着什么,等不及溟烛的回答,甚至亮着眼睛去探楚清然的口风。
楚清然自然不待见他,但当下也没有第三人可以分享这份劲爆消息,于是他菩萨心肠地扬了扬下巴,朝身后示意了一眼。
裴闻璟不动声色地转头,与若沅对视过后又不动声色地转回来。
然后不动声色地擦了把冷汗,对楚清然做了个肯定的表情。
配,太配了!
活了二十年,头一次见这么晦气的死人脸,和自家温润又带点狠厉的嫂哥哥简直天造地设。
楚清然因为这个回应荡出一抹笑意,连带着看裴闻璟都觉得眉清目秀。
大约是交流的目光太热切,神游的溟烛硬生生被烫了一下,又敛着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若沅也有同样的感觉。
他觉得面前三人各自构筑着自己的故事,而他徘徊在尘世之外,一时间居然无法介入。
难道是太久不出门的缘故,连带着思维都变得滞涩?
亦或是物种间的差异终究难以跨越?
若真是如此,想来云溪在这里二十多年,过得也不容易。
等神丹到手,顺便把他也召回去算了。
没人再说话,雪地里只剩了沙沙的脚步声。
众人跟着喜轿在城里转了大半圈,直到东方吐白,第一缕日光落到青白鬼人脸上的时候,那些人影突然身形一晃,连同喜轿一同化作腐臭的青烟,被冷风一吹,顷刻间散在空气中。
裴听暮从青烟中跌落,被裴闻璟手疾眼快地接在怀里。
眼睛眨动了一下,他满心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溟烛眉目间压了一抹烦躁,从裴听暮身上移开眸子。
反而是楚清然开了口。
“裴家不是挺擅长驱鬼吗,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这叫夜行鬼煞,鬼人只在夜里出没,见不得光的。”
“唔,原来这就是鬼煞啊……”
裴闻璟自知学艺不精,理亏也不辩驳,闷声又问道,“那我哥不要紧吧?”
“被盯上的人逃不掉,等今晚吧。”
溟烛轻飘飘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鬼煞虚幻缥缈,这么实的影极难遇到,他原以为至少能跟到老巢附近的,没想到在城里绕了大半圈,白忙活这么一场。
早知道是这结果,都不如在家睡觉。
“蛇羹,做不做?”他懒着声音问裴闻璟。
“……做。”
裴闻璟没明白他为何对蛇这么执着,但现下情形不同了,被鬼煞缠上的人没有好下场,比蜃妖残魂要麻烦得多。
此番是真的有求于人,哪怕是真加钱都没话说,区区蛇羹自然没什么计较的。
楚清然却皱起眉头,“师兄你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溟烛没搭理他,眉目间带了几分悦色,回头望向另一个人。
那人全程没说一句话,察觉到他的目光才抬头,眸子里没落多少情绪,整个人冷冷淡淡的。
“蛇羹如何?”他问,“还是你喜欢冰镇生吞?”
若沅抬了一下眉。
楚清然当即了然,又忍不住升起另一道感慨。
银尾鲛也喜欢吃蛇啊!
居然跟他的三足鸟一个德性。
没听到回答,溟烛又问,“还冷吗?”
楚清然:“师兄,没衣服的人好像是我……”
若沅露了抹浅笑,又随着楚清然这句话转瞬即逝。
“蛇羹没什么好吃的,我想吃……”
他盯着溟烛打量了会儿,抬手去指裴听暮。
“那颗妖丹,挖出来送给我。”
裴闻璟:“??什……”
楚清然跟着一哆嗦。
完了。
就见溟烛应声一笑,连带着眸子里都落了几分清浅的笑意。
“胃口不小,妖丹也敢要?”
结过契的妖不该这么残暴,否则惹是生非,难保不会反噬契主。
一旦将麻烦引到楚清然头上,他那倒霉师弟未必能应付得了。
还是要稍微挫挫锐气,否则带出去也是个累赘。
溟烛不紧不慢地退了一步,在那人缩手的前一瞬将人抓住。
手指顺着骨节滑动,绕在手腕上虚虚握着。
埋着笑意的眼眸一并抬起来,去追若沅那双冰冷的眼睛。
“还想要什么?”他问。
焚木香若隐若现,若沅在那张脸上落了一眼。
“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
溟烛点头,“那就不应该要。”
禁锢手腕的力道加重,紧接着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
若沅怔了一瞬,还没从剧痛中回过神,就听“哗啦”一声响动,那人朝楚清然抛了跟锁链。
锁链的另一端是满是倒刺的铁钩,不知以什么方式穿骨而过,正死死锁在自己手腕上。
溟烛仔细替他整理着裘衣,直到将手上粘着的血擦干净,又抬了抬眸。
问道,“记牢了吗?”
若沅凝眸回望着他,脑子里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后乖乖点头,“记牢了。”
溟烛:“蛇羹还是冰镇?”
若沅:“蛇羹。”
溟烛露了个温柔和善的笑,把呆立在原地的裴闻璟叫醒了神,示意人往回走。
裴闻璟浑身打了个寒战,本来还想着叫个苦力帮他背人的,目光扫过雪地那摊血之后,愣是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大脑乱作一团,半晌只囫囵出两个字:蛇羹。
赶紧回去做蛇羹!
他吸了吸被冻出来的鼻涕,两只腿比任何时候都利索,背着裴听暮健步如飞地往回走。
可还没走几步,就见视线中陡然多出来一抹黑色的身影。
大雪天外出的人不多,现下又正值清晨,商贩都没有几个。
墨色身影一恍,显得格外扎眼。
裴闻璟连惊带吓,五感不知被放大了多少倍,几乎立刻将人认了出来,救命稻草一样扯着喉咙大喊。
“云溪!你干嘛去?!”
若沅眼皮一跳,顺着裴闻璟的目光望去。
就见不远处果然站着个眼熟的人。
那人大约是要忙着做什么事,又因为这句叫喊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朝裴闻璟招手,脸上挂着一抹好奇又不失关切的笑。
“你怎么大早上跑到街……”
声音随着裴闻璟的靠近戛然而止,连那抹礼貌的笑都僵在脸上。
云溪看着被栓在身后的若沅,大脑愣是烧断了丝。
“那个、好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