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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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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栀独自立在桥头,见江面波光粼粼,只觉暑热更甚,颇为恍惚地踱下十二孔桥,心想着早知该带把小扇,撑开扇面便能遮挡烈日。

扇子?他脑海中忽地腾起一把竹扇,依稀记得,上头画的是......乌龟、王八?奇奇怪怪的,记不得了。

他凭栏咳嗽,背弓起像是受惊的猫,意态狼狈,缓缓离去,忽地回首,好似听见有人呼唤,但街市人声嘈杂,往来皆避他远之,生怕过了病气,言栀思来想去,大抵是幻听吧,府邸就在不远处,他要赶紧回去。

树下的陆相宜被孟黎书捂住嘴,拉至了石桥下的小径,城中妇人清晨在此捣衣,如今已空无一人。

孟黎书松开手,陆相宜撑着地面喘气,胸膛随之上下浮动,“你、师父怎么来了?”他尽力掩盖自己的惊诧神情,垂着首迟迟不肯从地上起来。

孟黎书面色阴沉,垂手肃立,“你出来做什么?这几日最是关键,若是功亏一篑你又当如何?届时便拿自己的命来抵!”

陆相宜轻笑一声,自己的命本就攥在孟黎书手中,自己也并无活下去的意头,此番威胁对他毫无意义,他扶着双膝劳累起身,依旧恭敬道:“险些坏了师父大事,是我的错。”

孟黎书也并未多话,只是牵起他的手,转身要回去。

陆相宜突然驻足问:“他怎么了?头脑恍惚,病成那副模样,像是时日无多。”

“是,”孟黎书语调平平道:“他时日无多了,纵然你向前找他,言栀也记不得你是哪号人物,毫无意义。”

陆相宜一时无话,颇为怜悯地回望言栀孤寂身影,自己也好似被其攫住一般,走路愈加困难。

“怎会如此......”陆相宜说此话是余光偏向孟黎书,这几日被困在府中,自己苦思近来发生琐事,言栀如此,他只能想到孟黎书。

孟黎书似乎察觉到爱徒目光,却温和笑道:“莫管旁人,为师自会对你好,断不会让你落得他那个下场。”

陆相宜倒抽一气,不觉暑热,只觉恐惧。

言栀回到府中时,只有两三个侍女留在府中,他坐在门槛上望着街道,闷声不响,侍女们瞧见皆是一惊。

“公子哪去了?两位大人去寻你了,可曾碰见?”侍女柔声细语,只因林随意曾吩咐,对待言栀要同对待孩童一般,照看病人皆是如此。

言栀望她一眼,摇了摇头,另外一人便跑出府外,去寻林随意和戚予了。

二人匆匆赶回时,言栀任坐在门槛上捻珠子玩,江潜的手串已然被他捻出了光亮来。

“跑去哪了?不是让你等我一起去吗?”林随意恼道,见言栀模样,只能隐忍不发。戚予却宽和许多,从门后去下毛刷为他掸灰尘,“去煎一副祛暑的药吧,小傻子偷跑出门,大汗淋漓的,下回便该打了。”

戚予与言栀模样相似,谪仙模样亦然不老,二十七八的模样,倒让言栀颇为不适,“别这么叫我。”

“好,你最聪明了,瞧瞧我这把刀,叫什么名字?”戚予笑着考他。

见言栀沉默不答,倒也在戚予意料之内,他正欲开口,言栀却道:“悬池。”

“你记得?”戚予惊讶。

林随意方才点燃火折,火焰噗地站起,引燃小炉子,吞噬柴草。

“悬池刀,就该丢到池照城野上去。”言栀喃喃道,头也不回,钻去了江潜书房。

戚予无奈一笑,丢到池照城野,又是池照城野。他早该在言栀尚且清醒时问他缘由,如今恐怕不得而知了。

“将军,不问他去哪了么?”林随意将铜壶压在火焰上。

戚予摇头,道:“不必问,马上就是大朝会,将他看紧了。”

黄昏垂降,江潜换好伤药后穿上干净衣衫,身上的道道伤疤已然出现了好转的迹象,想必不出几日便能痊愈。草原炎热,夜晚又是寒凉,猫儿在案上翻着肚子,他心烦意乱地为其打扇。

巫医将丹方偷出丹房,花樾仔细誊抄一份,连夜赶往裕都,可事多蹊跷,戚筠怎会如此大意。

呼延臻将马驹牵去饮马河,同样的心烦意乱,随即匆忙赶至殿中。

那时已然薄暮,殿内未来得及点灯,昏暗无比,呼延臻趋前几步,打量枯坐的江潜。

“我的探子传来消息,戚筠和特木尔连夜赶去苏赫巴托带回了一个肉身傀儡,据传足有三人之高,足足需要二十余名精兵方能共同制服。”呼延臻说道,他大马金刀坐在江潜对面,额上显露颤栗筋脉。

江潜睁开双目,发觉他来不及配冠,湿漉的金发任其散着。

“肉身傀儡么?不足为奇,纵然他要用来对付你我也不足为奇。”江潜本是沉浸无波的内心顿生罪愆,他望向呼延臻,“本是我与戚筠的事,结果连累了你。”

呼延臻挥手道:“戚筠早就觊觎王庭,这话不必再说。若非当初言栀送我入地宫积攒势力,恐怕我也等不到今日,早早死在了刑部大牢里。”

见江潜一时无话,呼延臻也猜中他心中所想,宽释笑道:“我喜欢他,大牢里初见时就喜欢他,所以一路到此,无论如何也要救他性命。我知道你信不过那丹方,纵然傀儡是用来对付你我的,那便拆了那傀儡,杀戚筠夺药。”

江潜稍感欣慰,摇首道:“特木尔和戚筠皆非善类,既然傀儡已在草原,他们便忍不了几日,戚筠更是想要杀我后快,到那时,你只需拖住二人即可,我来应对傀儡。”

呼延臻微眯双眸,反问道:“我尚且可以勉强托住二人,可你如何拖得住傀儡?你早就没了法力!”

天逐暗了,殿内黑暗哑默,良久,猫叫了。

江潜回过神来:“别忘了,那个孩子被带去了留州,你只需在明日放飞院中的大鸢,孙澄音自会懂得意思。”

“你要用孩子威胁特木尔?”呼延臻问。

夜渐凉,江潜咳嗽几声:“是,你若牵制二人,恐怕多有不便,戚筠是个不听使唤的疯子,特木尔左右不了他,若孙澄音挟持了孩子,特木尔不敢轻举妄动,你方才腾的出手来为我牵制戚筠,夺取丹药,赶紧让孙澄音送去裕都。”

“明日,我会开出条件,用那孩子换取丹药。”江潜补充道。

呼延臻颔首:“我会带上巫医去验那丹药真假,这次不会有失。”

江潜微微牵出一抹笑来,眼中温柔。

“那你呢?”呼延臻问。

江潜没有迟疑,笑问道:“此战若我活着,能否将巴彦城郊的那所宅子赐给我?那里环山近水,没有风沙,我想在那住下。”

呼延臻一愕,蓦地变了脸色:“想了这么多日,说了这么多话,你就没想过自己的后路?”

“不需后路,能得到丹药便已足够,没有什么两全之法,”江潜将猫儿抱在腿上,玩笑道:“他服用了这么多的忘忧散,想来不需多久便能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能平安无恙便好,也别告诉他我埋在何处,免得千里迢迢赶来,舟车劳顿,还徒增伤心。”

呼延臻突然扑将过来,攀住江潜双肩,猫儿吓得躲闪一旁。这是言栀所爱之人,亦是自己至交好友,他胸口受情绪所控而上下起伏,良久,只怆然道:“别、别说这些,你活下来,我将那宅子,那院子,不、我将那座山也一起赐给你!”

江潜轻叹一声,轻拍他的肩头,“行、我要是活着我便住那,但说好了,若青笮赶来,我铁定是要同他一走了之的,他还是孩子,免得见异思迁。”

我从未想过要与他在一起。呼延臻话藏口中,并未滚落舌尖,只是应了声好,“我、我赶紧回去,派手下为你挑些趁手的兵器来,傀儡罢了,朔北一战照样活下来了,岂会惧他?”

“多谢。”江潜虚行一礼,起身去角落里捉猫了。

呼延臻平复心绪后,独自走出大殿,提灯向着饮马河去,果不其然,那马驹还在原地咀嚼野草,水流潺潺,天地间唯有他一人一马,势孤力蹙,连同脚步也逐渐虚悬。

他回眸望向大殿依旧没有点灯,距离王庭最遥远的宫殿住着异乡人,甚至不需士兵看守,他背后未愈的伤与这广袤天地都不允许他独自出逃。

也莫管神仙凡人,一个生命的存亡之于草原亦或天地,都是同样的轻如鸿毛。

大鸢盘旋天地,呼延臻策马时伸出左臂,大鸢便稳稳抓停在护臂上,抖落几片飞羽。呼延臻没有回头,向着草原上最雄伟的宫殿疾驰。

“来人,将我的战甲取来,对、兵器,打开武库,现在,对,现在,”呼延臻有些语无伦次,他摸了摸鼻尖,又道:“让工匠连夜赶制一副小甲来,给我新驯的鸢戴上。”

呼延臻一夜泡在武库中,待工匠递来小甲,为大鸢穿戴上,大鸢极不情愿地扑腾双翅,再穿戴停当后也静默下来。

“瞧瞧,多威风,和赵醒似的。”呼延臻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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