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沉,秋风过境,尚且繁茂的枝叶哗啦啦响作一团,透着股凄凉的意味。
宋自闲急得满头大汗。
若他在王府练功时再刻苦些,说不定真能如小人书里的大侠一般身形利落地翻过院墙,遁于黑夜中。
“咔嚓——”一道细脆的声音响起。
宋自闲只顾着爬墙头,根本没有听见。
垫着脚够不到,他又跳起来够,指尖堪堪碰到上面。
他蓄起力,再次猛地一跳,脚下突然踩了个空,身体向下坠去。
“嘭——”地面溅起一层灰尘。
宋自闲还没从疼痛中反应过来,轱辘声却再次迫近,他强忍疼痛准备爬起来跑,但刚抬头便看见前面冒出一排身强体壮的人影。
他惊恐地往后看去。
一双墨黑眼睛穿过清冷的月辉直直看过来。
其中浓烈的恨意瞬间铺天盖地袭来,仿佛恶狠狠地掐住他的咽喉。
宋自闲没待再看清什么,吓得已经把脑袋转回去,埋向地面。
他咬着唇瓣,捂着脑袋的手微微颤抖。
完蛋了!
轱辘声渐渐变大,每一下都压在他脆弱的心脏上。
如今刚立秋,夏热尚未退散,但他已经提前感到冷冬的冰寒彻骨。
“是又想逃到哪里去?”熟悉冷淡的声音随着风滚进宋自闲的耳朵。
趴在地上的宋自闲动都不敢动一下,此时他真恨不得自己立即失聪。
虽阔别小半月,但这声音他太熟悉了,再没有人比他熟悉祁元真正生气的声音,平静的语气下压抑着啖肉饮血般的炽烈怒意,像极一头精心伪装的狼。
轱辘停在面前,苦涩的药味将宋自闲凶狠地裹挟住。
他深知装死没用。
祁元说得话耐人寻味,没表明他的身份,却用了一个“又”字。
宋自闲若是承认自己是宋娴娴那是自寻死路,事到如今只能抵死不承认。
他下定决心后,用尽毕生勇气把脑袋抬起来,挤出一张灿烂的笑脸,“姐……”
姐夫二字尚未叫出,他的下巴倏忽被人用力捏住。
轮椅上的人俯下身,目光冷冽地望着他。
宋自闲笑容僵在脸上,被迫抬着头直视祁元。
祁元平日苍白温和的眼底此刻浮现着冷戾,像是行走在黑夜中吃人的鬼魅。
只是他没有生得鬼魅那穷凶恶极的面孔,相反异常俊美。
让人分不清他是神还是鬼。
“宋自闲,你以为我还会让你逃第二次吗?”祁元指腹轻轻划过宋自闲下巴。
远方的秋风卷起,黑压压的乌云压下。
宋自闲心中狂跳,惊悚地忍不住战栗。
祁元一字一句叫着他的真名,远比当场拆穿他更为恐怖。
“我、我……”一堆遮掩、拉扯的话在喉咙卡了半天,他想说却说不出来,对方的眼睛似乎已经将他完全的看穿。
但宋自闲仍以惊人的勇气,讪讪笑笑:“姐夫认错人了,我是世子妃的同胞兄弟。打小大家都说我和姐姐生得像。”
他小心翼翼地扒拉掉祁元冰冷的手,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强装镇定地看向宋夫人和宋老爷:“爹、娘,姐夫大老远跑一趟,怎么不安排人给姐夫接风洗尘、吃吃饭什么的?”
宋老爷和宋夫人连忙应道:“对对,那个……”
“不必劳烦岳母岳丈。”祁元冷冷打断,“我今日只想与妻舅说说话。”
宋自闲惊出一身冷汗,强颜欢笑道:“我看天色已晚,姐夫若有话我们明日再聊,不如先安排客房住下好好休息?”
祁元冷冰冰的手掌忽然覆在他的手上,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宋自闲颤颤巍巍地想抽手,对方却紧紧握着,几乎要将他的掌骨捏碎。
“今日我要与妻舅同睡。”祁元抬眸,语气轻柔得叫人后背发凉,“可好?”
秋风萧瑟,宋自闲心口冰凉。
他拒绝的话不敢说出口。
祁元现在是个疯子。
宋自闲求助地看向自家父母。
面对疯成这模样的女婿,宋夫人和宋老爷心底也发杵,但哪里看得宝贝儿子受委屈,刚想上前说两句,却被祁元带得护卫拦住。
宋自闲满脸绝望,梗着脖子一时不敢低头。
“妻舅不说话,便是好。”祁元指腹揉搓着他的手背,“既然天色已晚,那我们现在歇息。”
宋自闲僵住的脖子慢腾腾地转动,心有不甘张张嘴想再斡旋下。
但对上祁元冷若冰霜的脸,他立马又老实地把嘴闭上。
祁元冲宋氏二老说话还算温和,“小婿先与妻舅歇息了,岳丈岳母早点歇息。”
宋老爷、宋夫人脸色被世子疯癫样吓得够呛,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点点头。
他们目送着祁元领着宋自闲回房。
一向骄横的宋自闲在祁元身后乖巧地像个小媳妇。
宋老爷小声说道:“咱家小闲看起来是真怕这世子。”
宋夫人泪眼婆娑地说:“他会不会打小闲?”
宋老爷笃定地说:“不会,他打不过咱家小闲。”
恰好宋自闲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祁元再疯,又能耐他怎样?
屋内飘着淡淡的花香,白玉瓶里插着几支盛开的桃花。
宋自闲摘下包袱放到桌上。
他不明白祁元既然没有认出他来,为何非要和他住在一起?难道就因为一张脸吗?
孟子筠把祁元推到烛台前,便出去了。
火光在祁元冰冷的脸上跳动,他忽然开口道:“过来。 ”
宋自闲埋着脑袋忐忑地走到轮椅前,看见对方黑靴上沾着许多土。
“姐夫。”他低低道,“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和姐姐只是长得像罢了。斯人已逝,咱俩都节哀。你何必揪着我不放?”
他的身前传来一声哂笑。
宋自闲悄悄抬眼。
屋内比屋外亮堂,他看清祁元的脸。
下巴隐隐冒出层青茬,清白的眼仁布满红血丝,向来整齐的头发看着也有些凌乱。
“弯身。”祁元嗓音干哑。
宋自闲手拽着衣袖,迟迟不肯弯身,半响憋出一句,“姐夫,你、你不会捅我吧?”
祁元眸中火苗跃动,嘴唇苍白干裂。
他定定得望着宋自闲,“我倒是想。”
这话便是不会,宋自闲松口气。
祁元神色有些恍惚:“先捅死你,再捅死我自己,我们黄泉路上厮守。”
宋自闲刚松得气又提上来,忙劝道:“姐夫,万万不可。你要作伴也该是和姐姐作伴,不对,你得好好活着,姐姐……他肯定想你好好活着。”
“是吗?”祁元冷笑,“你又不是他,如何知晓?”
宋自闲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姐姐心地善良,必然不希望看姐夫自暴自弃。”
祁元喃喃重复:“一日夫妻百日恩。”
他露出一抹自嘲,字字诛心:“可我怎么觉得他从未将我视作过夫君?若非如此,怎敢狠心弃我不顾?”
宋自闲被这话猝不及防地晃了心神。
他尚未反应过来,突然被人握住手腕向下拽。
他下意识想要向后退,祁元又扯住他的衣襟。
四目相对,皆是眸光轻动。
烛台下的影子相互交叠。
独属于祁元的冷冽、苦涩的寒气将宋自闲身上的那点清香冲散。
“宋自闲。”祁元轻声唤他的姓名,却话锋一转,“还是说我该叫你宋娴娴?”
宋自闲心里猛地咯噔一声,“姐夫错了,我与姐姐是龙凤胎,长得像。”
“像到痣的位置也一样吗?”祁元缓缓松开他的手腕,指尖抚向他的耳郭。
又凉又痒。
宋自闲往后缩了下,他惊愕道:“不可能,我有没有痣我还能不知道了。”
祁元松开他,觑向桌上铜镜。
宋自闲三步并作两步,举起镜子仔细察看,竟然真的在耳郭位置发现一颗细小的棕痣。
铜镜从指缝间滑落,嘭一声掉在桌上。
他有些崩溃。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宋自闲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结果这人早就把他看透了。
祁元蹙眉,没有讲话。
宋自闲怔怔地问道:“那你为何当初不杀我?为何……”
后面的话他突然问不出来。
他烧了祁元的房子,就算祁元当初没有杀他的心,如今也不会饶过他的。
“你……”宋自闲艰难地问,“你现在是来杀我的?灭我九族的?”
祁元脸色苍白,他闭了闭眼,声音分不清喜怒哀乐:“你过来。”
宋自闲赴死的决心不够,走路的步子颤晃不稳。
“既然要杀我,何必大费周章?”他的尾音微颤。
早死早超生,早点排队还能挑个好人家。
“弯身。”祁元说。
宋自闲这次听话得弯身,但整个人颤得厉害,“我虽罪不可赦,但我父母……”
话还没说完,祁元再次猛地拽住他的衣襟,将他向前一带。
仅是一瞬间,宋自闲后脑勺被宽大的手掌牢牢裹住。
祁元墨发披散在肩头,一双眼眸猩红,发狠地咬向他的脖子,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
说不清是恨、是怒,亦或是别的什么。
宋自闲只感觉可怕。
齿尖深深陷进皮肤里,剧烈地疼痛感袭来。
他惊慌失措地想要推开对方,但祁元手劲惊人之大,他如待宰的羔羊,苦苦挣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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