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片叶子摇摇欲坠,立秋后的第一场雨来得很温和。
屋外守着一圈的侍卫,他们听到里面的惊叫声,脸色微动,却没有一个人敢回头看一眼。
“松开!你松开!”宋自闲惊恐地叫喊,用力推着祁元肩膀。
但祁元纹丝不动,反而死死将他头按在自己肩膀上。
祁元或许没有用太大力气咬他,但他太害怕,总觉得祁元那一瞬间是想要咬死他的。
半响过后,祁元才松开他。
宋自闲猛地向后退去,脚下闪了几步,踩到自己的衣袍,冷不丁地瘫坐在地面。
他捂着隐隐作痛的脖子,不可置信地望着祁元。
心悸尚未退散,他一时连话也说不利索:“你、你为何咬、咬我?”
祁元抬手轻轻揩去唇角的水渍,盯着他说:“惩罚。”
宋自闲吓得连连向后退去,生怕祁元再咬他一口,他自言自语道:“疯了。”
哪有人把咬人脖子当作惩罚?
他从地上慌张爬起来,拿起桌上铜镜照脖子。
两排鲜明殷红的齿印在明晃晃地霸在他的脖子上。
宋自闲用指尖碰了下,没有破皮、流血,只是有点疼。
他虽大为不解祁元口中的惩罚,却明白一件事。祁元并不打算杀他,若真想杀他,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他心中有点底气,放下镜子,试探道:“你都惩罚完我了,是不是就不打算杀我?”
祁元眯了眯眼。
他有时很想把宋自闲的脑瓜子打开,看看里面装得是不是一团浆糊,否则怎么会认定他千辛万苦地寻他只是想要他的脑袋。
祁元不说话,但脸色沉沉。
宋自闲又死心眼地问:“既然不打算杀我,那你想做什么?”
他掰弄着手指嘀咕:“总不能只是跑过来咬我一口吧?”
“我说过,永远留在我身边。”祁元将永远二字咬得格外重。
宋自闲跳脚道:“永远是多远?我是个男子,又不是女子,留在你身边我也做不了什么,何况……”
他欲言又止,没敢往后说。
祁元冷冷问道:“何况什么?”
宋自闲小声说:“我还得娶妻生子。”
祁元生不了孩子,但他能生啊。
祁元双手紧紧攥着轮椅扶手,交领之上隐见青筋。
宋自闲小心觑了眼祁元,见他脸色难看,猜晓必然是这个话头刺激到祁元。
房事不举的事情说出去确实挺没面子,但祁元获得不了幸福,也不能不地道地剥夺他人幸福。
宋自闲苦口婆心地劝道:“世子,凡事你得想开些。”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潮湿的空气涌进来,烛台下的人影微微晃动。
祁元一袭玄衣,半面落在阴影中,柔和的光自上而下形成一道白线,照在他垂下的睫毛上,有种道不出的冷清。
空气寂静下来,宋自闲后知后觉感到气氛不对,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声,生怕声音太大吵到祁元。
“你待在我身边,待到我腻了为止。”祁元缓缓抬眸,“那时,随你娶妻生子。”
宋自闲滴溜溜地转动眼珠,祁元口中的腻了没准。若是有人烧他屋子,他岂止会腻?刀人的心都有。
他实在捉摸不透祁元的心思。
而祁元也捉摸不透宋自闲的心思。
大火烧去房子,同样烧掉他的理智。
睁着眼看不到尽头的日夜里,他问过自己无数次,这样做对吗?
哪怕苍天薄幸于他,让他抓到那逃脱之人,但他真的能一辈子时时刻刻盯着对方吗?
留不住心留住人有什么用。
可见到宋自闲那一刻起,这些顾虑通通烟消云散。
因为面对着宋自闲,他根本想不了那么多。
“世子说得腻有具体时候吗?我娘想早点抱孙子。”宋自闲拉出宋夫人坐挡箭牌,讪讪问道,“我此番回来,准备让我相看几位姑娘,早日把亲事定下来。”
此话他说得确实不假,宋夫人最近一边忙乎着宋娴娴的假丧事,一边找媒人到处打听合适的姑娘。
祁元阴冷地注视褪去胭脂的俊秀面庞,“想去吗?”
宋自闲揉搓着手心,拐弯抹角地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敢不去。”
“去了掉脑袋,还去吗?”
“自然是脑袋重要。”
宋自闲靠着桌子,有点冷。
一侧的窗户被风吹开条缝,他顺手摁回去,看到一排侍卫淋雨守在屋子跟前,“秋雨彻骨,世子何不让他们歇息?我爹娘应该为他们准备了饭菜。”
祁元冰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方便你跑吗?”
宋自闲转过身,悻悻笑道:“世子都捏住我的把柄,我如何敢跑?”
他话锋一挑,“时候不早了,世子要不早些歇息?你舟车劳顿,我安排人为你洗漱。”
祁元不紧不慢地说:“要你。”
宋自闲惊了下,“我?我笨手笨脚的干不好。”
他可不想和祁元有太多□□上接触,谁知道祁元会不会趁机再咬他一口?
这得亏是祁元不能走,若是会走,他估计被祁元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就要你。”祁元眸光淡淡,口吻却不容拒绝。
宋自闲没辙,只好让丫鬟端来热水。
他弯着身子摆湿巾帕,走到祁元面前一丈远停下,心有余悸地说:“我过去,你不准咬我。”
祁元看了眼自己留下的痕迹,通红的齿印已经变淡,逐渐要消散去。
宋自闲慌忙缩起脖子。
“不咬。”祁元是这么说的,但他看着那娇嫩白皙的脖颈,却只想再咬上一口,让这没心肝的人知道疼。
宋自闲有点不信,他拿着巾帕一点一点靠近,仿佛前面是吃人的野兽。
祁元眉头轻皱。
照宋自闲的步子,天明也走不到面前,大抵那一口真把人咬怕了。
现在他不得不为自己刚才过激的惩罚做出点言语上的服软。
他软下声:“何时骗过你?过来。”
轻柔的嗓音又透着些许无奈。
祁元英俊的脸露出重逢后第一次的温和。
宋自闲缓缓松开缩着的脖子,将往前走的步子渐渐迈开。
他把巾帕叠得四四方方,攥紧一头,紧张地俯身擦脸:“闭眼。”
祁元没有闭眼,而是盯着他。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宋自闲能看见另一双漆黑瞳孔里自己小小的倒影,那是他在祁元眼里的模样。
宋自闲不知道祁元怎么想他的,但估计不会太好。他总是惹祁元不高兴。
但祁元很奇怪,不高兴也要把他留在身边。
他们彼此间的呼吸碰撞到一起,那双盛着浓郁夜色的眼眸微微闪动,似乎是在一点点描摹他的模样。
宋自闲不自在得再次提醒:“闭眼。”
祁元安静得闭上眼睛。
宋自闲捏紧巾帕。
冷峻的脸庞上原本就微乎其微的血色已然杳无踪迹。
他连日奔波寻找自己,应该极累,看着都瘦了一圈,冷白的皮肤透出下面的筋骨。
宋自闲从额角开始擦拭,巾帕轻轻划过祁元的眉眼、鼻梁、颧骨、唇角……
祁元可能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闭着眼时美丽易碎。
但睁开眼,深邃的眉眼迸发的厉色又直抵旁人心魂,叫人胆怯、畏惧。
“擦完了。”宋自闲擦得马虎,蹲下身,双指隔着衣袖轻轻擦捏住祁元的腕骨,“我给你擦手。”
祁元缓缓垂眸,宋自闲细致地为他擦拭每一根手指,但碰都不敢碰他一下。
他喉咙微微滑动,“你不用怕我。”
宋自闲手颤了下,指尖碰到祁元冰凉的手腕。
他忙缩回来,低低说:“我不怕。”
说不怕是假的,和一个随时能要他脑袋的人时时刻刻待在一块,岂不就是伴君如伴虎?
擦完手,宋自闲起身把巾帕放回去,他端来一盆水要为祁元洗脚,但祁元拒绝他,让小厮来伺候。
两人收拾妥当后,该上床歇息。
宋自闲有些头疼,若和祁元睡在一块,长夜指不定怎么磨人。
他慢腾腾地推着祁元往床跟前走,委婉地说:“世子咱们两个男子挤在一张床榻有些憋屈。我家客房的床榻大,不如世子先去那里睡一夜?若世子不想睡客房,我去睡也可以。”
祁元反问:“你醉酒赖在我屋子里时,怎不嫌挤?”
宋自闲听这语气自知是绝不可能,登时死了那条心,叹口气,难掩落寞地问:“世子是谁里面还是睡外面?”
祁元深深地看了眼他,答道:“外面。”
宋自闲发现自己就不该多嘴这一问,祁元跑他跑路,肯定不会让他睡外面。
“那我先抱你上去。”他熟练的把人抱起来。
祁元双臂圈住宋自闲,手指悄无声息地插入对方散落的发间,柔顺的头发从他指缝滑落。
他想,光是看着远不够,起码还得能摸着。
宋自闲把祁元抱上去后,吹灭蜡烛,摸着黑爬上床另一边。
这榻一个人睡绰绰有余,但两个男子睡诚如他所言,有点挤。
他们肩膀挨到一起,薄薄的里衣仿佛不存在,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体热。
宋自闲焦躁难安,想翻个身背对着祁元,可又不敢。
他只好睁着眼盯着帘帐顶,心中热,身体也跟着热起来,浮出一层细细的汗。
雨点子声音不断,敲打得他更心烦意乱。
宋自闲难以忍受,而他的另一边安静到似乎连呼吸声都不存在。
祁元是睡着了吗?
他歪过脑袋,顷刻对上祁元墨黑的双眼。
祁元在黑暗中侧躺着,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世子也没睡。”宋自闲尴尬地笑笑,“床榻就是有点小。”
“还好。”祁元说。
宋自闲立即把脑袋转回去,轻轻地扭动身体,换了舒服的姿势。
片刻后,他又觉得不舒服。只要祁元在他就舒服不了。
他翻个身,却没有面对墙,而是面对祁元。
“世子,咱俩说点心里话。”
祁元静静地看着他,默许了他提的请求。
“你真的扒坟看尸了吗?”宋自闲眨着眼问。
乌黑的眼睫上下扫动,天真的目光让祁元觉得宋自闲冒着傻气,但宋自闲若是真傻怎么会从他手心溜走。
回想前些日,他会觉得自己行为确实欠妥,但再来一遍,还是如此。
“你觉得呢。”祁元把问题抛还给宋自闲。
他不想宋自闲再怕他。
“我觉得不至于,大抵是人们造谣。”
宋自闲难得认真得思考。
王府的面子总要顾忌些,再说这事是二公子一手操办的,祁元这么做不是存心和二公子过不去吗?
说句不中听的话,二公子向来受王爷王妃宠爱,日后最有希望取代祁元,祁元得罪他没有好处。
祁元缄默无言,或许是不知道怎么说。
“世子,你为什么非要我待在你身边?”宋自闲犹豫了下,说出憋了一晚上的话,“主要我又不能给你生孩子。你若欣赏我,咱们大可处兄弟做朋友,我有空上京城看看你,也不是不可以。”
祁元忽然闭上眼睛。
不愿意听,那应该是捂耳朵才对。
宋自闲惴惴不安地问:“世子,你怎么了?”
对方语气森冷:“又想咬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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