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无辜和茫然。

天可怜见的！

布罗迪都不禁心软了，拿过他手里的东西，胡乱把水拧了，丢进水桶里拎起来，叫他跟着自己回去。

程凛在他身后，一双小短腿倒腾不过来，左脚绊到右脚，狠狠跌了一跤，索性地上积雪厚，穿得又多，没摔出个好歹来。

这城堡里连个电灯也没有，却竟然有最高档的智能洗衣机，清洗、烘干、消毒一步到位，程凛看着布罗迪把东西分别放进两个洗衣机里，调了清洗模式，放了洗衣凝珠，人都傻了。

“我不知道！”他讷讷的说，像是解释，又像在震惊。

“不知道你不会问吗？”

程凛：“……”他在城堡里住了这么久，衣服脏了都是去河边洗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过去一趟手都冻掉了，结果这里竟然有洗衣机，还不止一台。

之前的罪都白受了？

“这四台是清洗主人衣物的，这台洗外衣，这台洗内衣，这台洗床上用品，那台是干洗机，最旁边那台是我用的，你要洗衣服的话，用我这台，或者用那边那台新的。”

程凛：“……”

“嘿，想什么呢？布罗迪拍他脑袋一下，“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以后不要弄错了，主人有些衣服是要干洗的，水洗后就不可以穿了。”

这个冬天，注定是个漫长的季节。

程凛没有什么社交，也没有什么娱乐，城堡里加上他那个变成丧尸的妈妈，统共也才四个人，艾德里安和布罗迪也不可能陪他，大多数时候程凛都是一个人待着，他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孤单，而在这孤独又枯燥的日子里，时间的流逝显得尤其缓慢。

艾德里安睡醒了，站在三楼的窗台往下看，草坪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双手插在衣兜里，在雪地上慢慢移动着，无暇的雪地上，渐渐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小人儿。

等他停下来时，艾德里安看见雪地上有五个人，两个大的，一个中等的，一个小的，一个更小的。

他画完了，离得远了些，自己对着那一排手拉着手的人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堆雪人。

一个，两个，三个……堆到第四个的时候，一只秃鹫落在那颗高大古榕树的枝头，它有些呆滞的眼睛盯了程凛一会儿，忽然纵身朝他疾飞过来。

程凛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它一下撂倒在地上，那秃鹫滑翔了一下，折返回来，尖尖的嘴巴直逼小孩面门。

程凛尖叫一声，只来得及闭上眼睛捂住脸。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程凛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

——那只丑陋而凶猛的秃鹫落在了他身前半米的雪地上，一下一下的抽搐着，嘴里汩汩冒着鲜血，脖颈下的积雪染成了鲜红，并迅速融化出一个雪坑。

程凛正懵懵的想着发生了什么，眼前一花，穿着白色睡袍的艾德里安出现在他的眼前，男人用脚踢了踢地上垂死的秃鹫，又蹲下身子扒开它的眼睛看了看，最后还嗅了几下。

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艾德里安站了起来，问程凛：“没事吧？”

程凛惊魂未定，小脸惨白的摇了摇头：“你救了我！”

“我救你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谢谢。”这个人，的确是不知道救过自己多少回了，程凛心不在焉的想。

“回屋去，外面不安全。”艾德里安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你这条命是我的，给我看好了。”话落他拎起那只秃鹫，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了雪地里。

秃鹫主以腐食为生，常理来说，是不会攻击人的，但这不是绝对的，在食物匮乏的情况下，或者遇到弱小的人类时，他们也会发起攻击，这里既然出现了秃鹫，那么就还有可能会出现第二只，第三只……或者别的什么猛禽。

这弱小的人类小孩，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

艾德里安离开后，程凛在雪地里走了几步，他蹲下来，积雪里陷入一个带着血迹的红色小洞，他伸手扒了一会儿，扒到了地皮，那里躺着一枚闪闪发亮的蓝色宝石戒指。

——艾德里安刚才在楼上，忽然看见程凛遭袭，手边没有趁手的武器，情急下摘了自己手上的戒指击出。

这枚戒指在高速旋转后，打进秃鹫的咽喉，将这只秃鹫的喉管击了个对穿，然后落进了雪地里。

程凛捡起那枚已经变形的戒指，用细雪小心的擦干净，捏在手心里走回了城堡。

艾德里安把秃鹫尸体丢到了城堡范围之外，顺便巡视了一下城堡辐射范围的情况，丛林里还有一些丧尸在活动，没看见什么活人，他转一圈也就回去了。

这场丧尸风波，必将造成一次人类大清洗，但事已发生，艾德里安也并不十分放在心上了。

——尸体埋在地下，几年都会腐烂，这种暴露在空气中的死人，又能存活多久呢？等冬天过去，天气暖和起来，他们的皮肉腐烂了，失去皮肉连接的骨架，一碰就散，便不会再有任何的威胁性。

届时，这场丧尸潮过去，活着的人继续繁衍生息……或者这个地球，会因为人类的骤减而变得更加健康。

他除了不能像以前一样，享受人类城市带给他的乐趣，并不会有什么别的影响。

然而在万物复苏的时节，艾德里安却发现，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期。

外面的丧尸越来越多了，并且他们没有继续腐烂下去，没有进食的丧尸行动迟缓，或者处于休眠状态，一旦嗅到鲜血的味道，他们就会立马进入狂躁状态。

倒是冰雪消融后，原先聚集在城门下、那些被他们彻底杀死的丧尸开始腐烂，分解的过程中散发出催人欲呕的恶臭，绿头苍蝇等各种恶心的飞虫一丛丛的，黑云似的在下面盘旋。

艾德里安无法忍受自己的城堡门口是这样的情形，吩咐布罗迪和程凛进行清理。

之前建造城墙时，艾德里安和布罗迪从外面弄来了很多工具车，用过之后都停在城堡里，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布罗迪开了辆大铲车出来，叫程凛坐上去，小孩小胳膊小腿，撅着屁股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上去。

“坐好了，现在我要教你操作铲斗了。”

“教我？”

“是啊，我开车，你操作。”

每个年幼的男孩，都有一个长大了要“开挖机”的梦，程凛也不例外，他的家里有各种各样的玩具车和模型，那些都是他的心头好，程凛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那些五颜六色、或奇形怪状的车车在地上一字拍开，给他不到一岁的弟弟展示各种车车的声音以及作业方式。

但他绝对不会想到，在年仅七岁的年纪，他就真的开上了真的铲车，还是一辆比他在电视上看见的还要大好多的巨型铲车。

布罗迪操作着铲斗落到地面，前推，抬臂，地上一大堆丧尸的尸体就被铲了起来。

他把车往前开了一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对程凛说：“你来试试。”

小孩已经激动的红了脸，小心的握住了操纵杆，尝试着掰动了一下。

“砰——”

铲斗重重落下，地面仿佛都震了几震，布罗迪重新坐稳了，朝下看过去，好家伙，地面被砸出好大一个坑。

“臭小子，你要拆家啊！手撒开。”布罗迪让程凛松开操纵杆，自己边演示边解说，后又问程凛懂了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这才把操控权再次交还给他。

小孩这回确实明白了，操作的幅度很小，轻举轻落，等适应之后，速度也提了上来。

他们一个开车，一个铲尸，铲车开过的地方，留下一片平整的土地，铲走的尸体送到平地上挖出的深坑里，堆成一堆，倒上汽油，一把火点了。

熊熊燃烧的火焰，熏红了小孩入春后重新白嫩回来的一张小脸。

这半年，他实在经历了太多从前闻所未闻的事。

林中惊起无数飞鸟，一丛乌鸦在天空中盘旋，发出“呱呱呱”的叫声，仿佛在吟诵一首哀歌，叫的人心烦意乱。

程凛仰头看着那群乌鸦，忽然就想到了那天那只袭击自己的秃鹫，心里骤然生出一阵恐慌，他下意识躲到了布罗迪的身后，紧紧抓着布罗迪垂在身侧的胳膊。

布罗迪笑话他胆小，却也任由他扯着自己。

大火烧了一夜，第二天，程凛跟着布罗迪过去看焚尸坑的情况，明火已经没了，灰烬里还散发着热意，说不上来的古怪气味充斥在每一丝空气中，布罗迪站了一会儿，就带他回去了。

下过两场春雨，城墙外堆砌丧尸的痕迹也被冲洗殆尽了，地上长出了一丛丛的绿草，看上去有些荒凉，显得这城堡像一座无人打理的废弃空城。

而城堡里，一切如常，动物们在悠闲的散步、睡觉或吃东西，植物开始发芽，处处一片新绿。

程凛拿着大剪刀修剪花园里的灌木，耳边又传来乌鸦的叫声，他抬头去看，那只乌鸦站在一颗果树的枝头，本该漆黑的眼睛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色，像是蒙了一层血雾，显得十分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