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医院。
正如曲银河所料,御赋虽然没有心跳,但并不意味着死亡。
而让曲银河意外的是,伍庸并没有从脉象中感受到蛊王的脉息。
这不正常。
即便蛊王与御赋心脏相融,但它依旧是独立存在的个体。
御赋心跳停止,并不意味着蛊王心跳也会停。
苗疆蛊王的生命力之强,但凡它在宿体之内,纵宿体身中剧毒也不会影响到蛊王。
最后,伍庸与曲银河分析得出的结论是。
蛊王已然离开御赋……
纵然匪夷所思,却是事实无疑。
不幸中的万幸,御赋还有一线生机。
这要归功于蛊王在他体内的这些年不断分泌出一种特殊物质,可以确保御赋‘死’而不僵。
可要如何让御赋醒过来,谁也不知道。
御赋到底能坚持多久,亦无人知晓。
当晚,曲银河书信回苗疆,希望苗疆主能够尽快找到救治御赋的办法……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拿到胭脂坊的密件之后,魏时意对于自己与流刃经常碰面的民宅多了几分顾忌。
是以在那之后,魏时意便未再去过那里,与流刃见面的地点亦换了别处。
狡兔三窟,作为颖川谋士的魏时意不会只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夜已深,魏府内灯火通明。
四海楼的生意渐渐恢复,靳绮罗终是得空过来,做了一桌膳食。
每一道菜,都是魏时意的最爱。
厅内瑶琴声如天籁,靳绮罗着一袭浅色衣裳,指下吟猱余韵,细微悠长。
魏时意则坐在桌边,静静看着眼前女子。
世事变迁,不变的是眼前女子的风韵容颜。
曲终人在,靳绮罗缓缓起身走过来,“几日不练,音色有些调不准,让你见笑了。”
“好听。”魏时意将倒好果酒的夜光杯端过去,“这辈子听不够,下辈子也听不够。”
靳绮罗鲜少露出娇羞神情,接过酒杯,“今日太学院对弈,没想到是和棋。”
“是呵,没想到温世子棋艺如此精湛。”魏时意讨厌钟一山,自然对温去病也无甚好印象。
靳绮罗抬头,“我是没想到御王孙的棋艺会那样精湛,温世子毕竟是文府棋室教习,他棋艺厉害理所当然。”
魏时意垂眸,冷光微闪而过。
“说起棋艺,温世子跟御王孙好到什么程度我是不知,可逍遥王爷坏到什么程度我倒是领教了。”靳绮罗忽想到朱三友被揍惨的模样,还怪有些心疼的。
只是那抹心疼落在魏时意眼底,无端生出几分敌意,“逍遥王近段时间住在四海楼?”
“若非如此,四海楼怕早就消失在玄武大街上,再无翻身之日。”对于逍遥王,靳绮罗心存感激。
魏时意低下头,“四海楼遭难,我没能力帮你……”
“若不是你,我哪会从天牢里那么轻易走出来,你已经帮我很多了。”靳绮罗拾起竹筷,给魏时意夹了块鱼肉,“只要你能平平安安,我便没什么好求。”
看着碗里的鱼肉,魏时意忽然攥住靳绮罗手腕,眸间深邃满溢深情,“我想娶你过门。”
旧事重提,靳绮罗也只是一笑,“这样就很好。”
“这样不好,我想给你名分。”魏时意重声开口,声音异常坚定。
这是魏时意第二次在靳绮罗面前表达这样的意愿。
靳绮罗从来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她此生唯一做的一件拖泥带水的事,就是与魏时意的这段情。
当年因为门第,因为出身,因为世俗,她最终没能进魏府的门。
二十八年之后,她若再进魏府,妥协的是什么?
靳绮罗抽开被魏时意握住的手腕,“不作魏府媳是当年我在这座庭院里,当着整个皇城的人说出的话。”
“现在不一样,高堂已逝……”
“可我还活着。”靳绮罗直视魏时意,“只要我还活一日,我的话,就作数。”
靳绮罗纵是风尘女,却也有自己的傲骨。
当年魏府老夫人诓骗魏时意愿意接纳靳绮罗,却在大婚那日于喜堂谩骂摔打,给尽靳绮罗难堪。
三扫出门,靳绮罗便在魏府门外立下誓言。
此生不作魏府媳!
如果不是真的爱,不是魏时意同样立誓此生不娶,她便再心痛也不会与眼前这个男人藕断丝连。
“吃吧,快凉了。”想到当年,魏时意满心愧疚。
那时的他,懦弱了。
可人生父母养,他又如何能违背母亲的意思。
厅内一时沉静,两个人相对无言。
饭后,魏时意刻意留下靳绮罗为其煮茶。
气氛依旧沉闷,直到靳绮罗端过魏时意递过来的茶碗,眼中微亮,“这只茶碗好精致。”
“是精致,如你一般。”魏时意很少说情话,这样说出来自己先不好意思低下头。
靳绮罗只是笑笑,品了茶。
临走时,魏时意定要将那只黑瓷茶碗送给靳绮罗。
经过饭桌上的事,靳绮罗便不好推辞,遂将那只瓷碗带回四海楼……
酉时的都府,寂静无声。
赵嬷嬷在房间里替都幼铺床,待她铺好床褥转身时分明看到梳妆台前,都幼左手指尖在烛光的映衬下鲜红如血。
“小姐,时候不早了……”
“怎么会这样?”
都幼未理赵嬷嬷,双眉紧蹙,紧紧盯住自己指尖,“我在太学院时明明以蛊母释放出召唤蛊王的信号,为何蛊王到现在都没出现?”
“小姐,那蛊王在御赋体内存活十几年,不会那么容易抽离吧?”赵嬷嬷小心翼翼道。
都幼狠戾转眸,“你懂什么!眼下这只蛊母已与本小姐体内阴兽结合,它现在是苗疆之王,只要它发出召唤,蛊王又如何!”
赵嬷嬷低头,不敢作声。
就在这时,外面府门传出动静。
赵嬷嬷慌乱抬头时,都幼指间已然恢复到原本枯黄的状态,“扶本小姐到床上。”
“是……”
片刻,房门响起。
赵嬷嬷依着都幼的指示走过去打开房门,“少爷……”
“小姐睡了吗?”都乐轻声问道。
“哥哥……”
听到声音,都乐这方走进房里,轻浅迈步行至床榻旁边 ,“怎么还没睡?”
“我在等哥哥。”都幼搥床坐起来,伸手拉住都乐,“知道哥哥回来我才能安心睡。”
都乐笑着揉了揉都幼的脑袋,“我要怎么养才能把你养胖些呢!”
“赵嬷嬷,明早给我多加两个豆沙金卷。”都幼特别乖巧道。
看到妹妹这样懂事,都乐欣慰不已,“小幼,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哥哥你说!”都幼狠狠点头。
“下月初八是黄道吉日,我跟你范姐姐商量过,暂时把大婚的日子定在那一天……”都乐试探着开口,“当然,大婚之后我们是住在都府还是范府听你的,你想住哪里我们就陪你住哪里……”
都幼突然松开都乐,双手不自禁揪住自己散落在胸前的头发,慢慢卷起。
“小幼?”
“住范府吧,范姐姐应该不喜欢住这里……”
都幼的话让都乐备感欣慰,至少没有反对。
也因为此,都乐觉得自己在大婚这件事上亏欠妹妹,于是又陪都幼聊了许久方才离开。
房门闭阖,赵嬷嬷送都乐出去后转身回到内室,整个人惊在那里。
床榻上,都幼竟变成范涟漪模样,唇角微微勾起。
看似在笑,却让人打从心尖上生出寒意……
曲红袖身在御医院,醒过来的时候曲银河在她身边,已经不知道陪了多久。
“御赋……御赋!”床榻上,曲红袖猛坐起身,清澈灵动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脑海里,高台上的情景再次浮现。
曲红袖眼泪忽坠下来!
“袖袖!”
眼见曲红袖欲冲下床榻,曲银河拦住她,“御赋就在隔壁,他没事!”
“不可能,他没得心跳了!”曲红袖狠狠推开曲银河,鞋子都忘了穿,大步冲出厢房。
曲银河随后紧追,待他走进隔壁房间的时候,分明看到曲红袖正握着御赋皓腕,一动不动。
他走过去,停在曲红袖身边,“袖袖,御赋虽然没有心跳可他……”
“咋会这样的……”曲红袖猛抬起头,满含泪水的眸子溢出无尽悲伤跟绝望。
曲银河从不曾看到自己妹妹有过这样的表情,他忽然就明白了。
“御赋身体里有蛊王,那只蛊王是睡觉了还是咋!”曲红袖始终没有松开御赋手腕,她紧紧握住,依旧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征兆。
曲银河不知道该如何跟曲红袖解释,除了等苗疆主的回信,他无计可施。
忽的,曲银河见曲红袖正朝御赋掌心灌涌真气,猛拦住她,“你做什么?”
“蛊王不管用,我就用蛊母救他!”曲红袖推开曲银河,执意提升真气!
曲银河脸色骤变,“你未用蛊母验心,贸然以蛊母救他反而会害了他……”
“银河哥哥。”曲红袖转眸看向曲银河,含泪的眸子微微颤动,“我与小赋还需要用蛊母验心么……不需要。”
就在曲红袖再次灌涌内力时,曲银河陡然上前拉开她的手,“不可以!”
“为啥子不可以!”
“因为你体内根本没有蛊母,现在蛰伏在你身体里的,是蛊王!”曲银河眉峰紧蹙,重声开口。
房间里骤然沉寂,曲红袖仿若石化般站在原地。
许久,她挣脱曲银河,猛然运转内力自查。
竟真的,不是蛊母。
“为啥子是这样?”曲红袖茫然抬头,带着震惊跟疑问的眸子颤抖不休。
曲银河并不曾亲眼看到,但他多半猜出前因后果。
于是他将自己的猜测如实道出,那晚他不会无缘无故昏睡过去,而曲红袖也不会只因为几十只蛊虫就能‘起死回生’。
直到昨日高台,他感觉不到御赋体内蛊王。
那一刻,真相大白。
“袖袖,现在你身体里的蛊王是御赋的,蛊王不似蛊母,一生只易一次主,你再把蛊王送回到他体内,倘若蛊王排斥,你跟御赋都不能活。”曲银河神色肃然,“袖袖,我知道你想救御赋,你放心,我已经去信苗疆,总会有办法。”
曲红袖呆怔在原地,她缓缓抬头,眼泪如柱,“小赋不晓得,蛊王离体他会死啊?”
曲银河没说话,曲红袖却已然得到答案。
“银河哥哥,你说过如果哪个男人肯为我死……”曲红袖缓慢转身,看向床榻上紧闭双眼的御赋,眼泪无声滑落,“我就得到爱情了。”
看着一直以来都跟跳马猴儿欢腾似的曲红袖,突然安静下来,曲银河心痛。
她是得到爱情了,可这爱情来的会不会太迟?
曲银河不想打扰他们,转身悄然退出房间。
院中,钟一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他走过去,“一山。”
“他们……”
“在此之前,我从未怀疑过蛊母验心,在此之后,我只相信自己的心。”曲银河站到钟一山身边,神色怅然。
钟一山明白曲银河的意思,“小王爷真的没事?”
“人事尽听天命,看他造化吧。”
谁也不知道未来,御赋跟曲红袖的结局。
会如何……
此时药室,伍庸在矫情。
至少在温去病眼里,伍庸想要离开皇宫的想法既幼稚又不现实。
伍庸走了,御赋咋办?周皇咋办?他想吃药丸的时候去找谁?
“愿赌服输,谁叫你去赌的?”温去病坐在药案对面,觉得问题的根本原因在伍庸自己。
伍庸都给气笑了,“温去病你损不损,你明明知道是和棋,明明知道我拿出大半身家赌你赢,你现在跟我说愿赌服输?”
“本世子不知道是和棋。”温去病摇头。
真的,伍庸再激动一点都能站起来,“你他娘再说一遍!”
“本世子不知道是和棋。”温去病特别真诚道,“我还能再说一遍。”
“你不知道是和棋你还叫鲁东拿焚天剑下注?你是不是当我傻?”伍庸怒怼。
听到伍庸开口,温去病震惊,“你听谁说的?”
“周生良!”伍庸冷哼道。
温去病拍案,“那个混老儿!他怎么敢把下注人的底细透漏出去?他不知道这是违反行规的吗?”
伍庸呵呵了,“他非但告诉我,还把这事儿告诉给钟一山,你说钟一山要知道你是故意和棋,会不会觉得自己眼瞎?会不会觉得曲银河才是真爱?”
眼前一闪,伍庸眨眼功夫药室里空空如也。
事实是,周生良昨晚过来把温去病偷偷押注和棋的事告诉他之后,二人一肚子苦水没处倒,借酒消愁到最后,一起合计把这事儿告诉给了钟一山。
御赋若输便会拿五十个亿出来的事,他俩都知道……
玄武大街,四海楼。
朱三友伤的不轻,昨日被人从太学院抬回来的时候,不省人事。
混沌中,朱三友眼前一个巨大棋盘,盘中黑白子疯狂绞杀。
黑子节节败退,白子步步紧追。
最终,白子势如破竹将黑子逼至绝境!
“白子胜!”
床榻上,朱三友突然高喝,吓坏了正在桌边倒水的靳绮罗。
顾不得洒在手背上的热水,靳绮罗急步走过来,“王爷?”
恍惚中,朱三友缓缓睁开眼睛,尔后大笑。
“御赋输的一塌糊涂,一塌糊涂!”
御赋输?
靳绮罗以为自己听错了,“王爷说什么?”
这会儿床榻上的朱三友彻底醒过来,猛起身时方才感觉到自己身体就像被几百辆马车狠狠碾过,没有一处不疼。
“王爷别乱动,大夫说王爷断了一根肋骨,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伤,需要好生休养。”靳绮罗扶着朱三友小心翼翼靠在床头,“王爷只是去看棋,怎的受这么重的伤?”
被靳绮罗提醒,朱三友恍然想到武院对弈,“本王就知道温去病那小子厉害!胜的不费吹灰之力!”
靳绮罗狐疑看向朱三友,“王爷……你没事吧?”
“本王没事,就是有点儿口渴。”
这会儿靳绮罗方才想到刚刚倒的那碗水,于是走回去端水过来,“王爷慢些喝。”
朱三友接过瓷碗,咕嘟咕嘟喝净之后正想把碗递回去的时候,视线不禁落在手里的瓷碗上,“这是……”
“这是黑瓷,花纹跟样式都十分别致。”靳绮罗对瓷器没有研究,就觉得这只碗特别漂亮,而且那会儿在魏府她也只是想缓解尴尬罢了。
“哦……”朱三友托着手中瓷碗,翻来覆去看个不停,“好看……真好看……”
“王爷若是喜欢,便送给王爷了。”
除了找人对弈,靳绮罗鲜少能看到朱三友对什么事物感兴趣,再加上她素来不是小气的人,尤其在靳绮罗眼里,朱三友对四海楼的护佑又岂是这只瓷碗可抵。
“本王在你这里吃,在你这里住,若是临走再从你这里拿东西,那就太不好意思了,不要不要……”
“王爷要走?”
“是啊!御赋输成那个鬼样子,本王必须要回逍遥王府,好好安慰他!”
就在朱三友兴致冲冲时,靳绮罗终是开口,“虽然我不知道王爷怎么会有这样的认知,但据一同看棋的人说,温去病跟御赋是和棋并无输赢。”
“不可能!”朱三友明明记得白子胜。
“王爷看到最后了吗?”
“看到最后了啊……本王看到最后了吧……”朱三友以手抚额,可劲儿想了想。
靳绮罗又道,“他们说高台上御赋因急火攻心晕倒至今不省人事,这个王爷看到了吗?”
朱三友一脸懵逼抬起头,他怕不是看了一场假棋……
午时将过,钟一山着一袭白衣走进鱼市食岛馆。
商战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连日来,韩留香疯狂抢占食岛馆在各处的生意,哪怕是之前已经归于食岛馆的商路也被韩留香强行斩断。
一连两日,食岛馆毫无还击之力。
因为食岛馆的账面上,分文不存。
“天一公子,再这么下去,我们可能真的支撑不了多久……”林飞鹰在外还强撑着维持食岛馆的风光跟体面,稳定人心。
可他比谁都清楚,食岛馆后备财力不足,这场仗怕是要输。
钟一山何尝不知道食岛馆现在的处境,他握着手中账簿,低头不语。
林飞鹰知道钟一山想要独处,悄然退离。
看着桌案上的账簿,钟一山寒眸凝蹙。
认输?
那便意味着之前所有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
非但食岛馆、四海楼,连天地商盟亦会因为此番商战变成一具空壳,而且没有食岛馆作为财力支撑,他这条夺权之路又能走多远!
不认输?
不认输还能怎么办,他没钱了。
钟一山没有在食岛馆呆多久,便悄然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就那般恍恍惚惚到了幽市。
就在钟一山恍然想要离开时,颜慈出现。
“一山公子,我家盟主有请。”
钟一山不禁抬头,眼前颜慈让他想到初见。
‘这位公子,我家主子说了,以后公子若在幽市遇事,大可到天地商盟来找我家主子。’
‘你家主子谁?’
‘天地商盟,颜回。’
眼见颜慈转身走在前面,钟一山稍作犹豫,跟在后面。
两条巷子,钟一山进了天地商盟。
“一山公子,请。”颜慈没有上前,恭敬道。
钟一山点头,缓步迈上阶梯。
雅间外,钟一山沉默片刻,缓缓推开房门。
绛紫色的长袍,腰间配一条金丝蛛纹带,墨发以镶碧镏金冠束起,身材颀长,笔直如松,脸上的金色面具,那样熟悉。
“阿山,你坐。”与往日不同,纵然带着面具,温去病口中所唤,依旧是他的阿山。
钟一山浅步过去,坐下来,“盟主找我有事?”
“有事。”温去病与钟一山同坐,临面而视。
“昨日对弈,我是故意和棋。”温去病没有自称盟主,他抬头看向钟一山,“对不起。”
“原因是?”
“御赋对棋艺有执念,我却志不在此,如果昨日我拼尽全力赢了御赋,虽然可以拿到御城财力支持,可换来的却是御赋余生都不能释怀,如果只为一己之私而毁了另一个人半生自在,我真的做不到。”
温去病抬头看向钟一山,“我清楚那五十个亿于食岛馆而言意味着什么,但在最后一刻,我还是决定和棋,成全御赋的尊严。”
钟一山俊眸微颤,“所以你觉得,我会怪你?”
“你该怪我,这次是我意气了。”温去病歉疚看向钟一山。
“那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
“我还是会和棋。”温去病无比坚定道。
虽然隔着面具,钟一山却能感受到温去病此时脸上的那份坚定跟决绝。
“所以我才喜欢你啊,才会义无反顾的爱上你。”钟一山弯起的眼眸,就像是悬在夜空上的弦月,美的让人窒息。
“谢谢。”
温去病缓慢抬手,轻轻摘下面具,“阿山,谢谢你也爱我。”
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我爱的人也刚好爱我。
钟一山温柔浅笑,“我也是一样。”
明明是最难过的一段时光,因有彼此便也觉得有了希望。
“阿山,食岛馆不能认输,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除了坚持下去没有别的选择。”
温去病眼神坚定,“我已经让颜慈出手天地商盟在各处的产业,无论结果如何,我愿与你一起走到尽头,纵头破血流,温去病绝不后悔。”
面对这样的男人,钟一山又为何要后退。
“那就,拼战到底。”
“拼战到底。”
对于和棋,既在钟一山意料之外,又在他意料之中。
他坚信温去病的棋艺,又坚信温去病的品格。
诚然失去御城五十个亿让食岛馆深陷危机,可钟一山并未因此而有一丝丝责怪温去病的意思。
他为这个男人骄傲。
至于商战,至于未来,纵使困顿难行,亦当砥砺奋进。
酉时的延禧殿,灯火通明。
钟一山跟温去病前后脚迈入时曲银河正坐在桌边,静默等待。
桌上的菜十分丰富,都是钟一山不爱吃的。
这也怪不得曲银河,实在是温去病把黔尘贿赂的太好,是以黔尘告诉曲银河的菜谱便是这样。
“我们在外面吃完……”
温去病从来没有喜欢过曲银河,哪怕这些菜都是钟一山最讨厌的,他亦不想他家阿山与曲银河坐在一起。
看着就心烦。
真的是烦死这个丑八怪了……
“你若吃完就先回房休息。”钟一山瞥了眼温去病,对于温去病这种小孩子的心性,他无可奈何,但也绝对不会纵容。
一来抛开和棋之事,御赋是在高台上晕倒,倘若这件事御王追究起来,曲银河至少还能替温去病说话,二来曲银河是友非敌,钟一山总不能拒人千里。
温去病莫说没吃饭,吃饱了他也不会走。
对于眼前一幕,曲银河只是笑笑。
且待二人落座,曲银河抬手欲替钟一山斟酒,却被温去病直接抢过酒壶,“阿山你不能喝酒,对身体不好。”
没有绛紫长袍跟金色面具压在身上,温去病这股浮夸风真的是怎么都压不住了。
钟一山自然不会拂曲银河的面子,直接将酒壶握在手里,“少饮无妨。”
见钟一山两次皆向着曲银河,温去病呶呶嘴,托腮仰头,幽怨望天。
“曲寨主这两日辛苦,一山敬你。”钟一山懒理现在的温去病,端起酒杯面向曲银河。
曲银河自不会推辞,二人共饮。
待曲银河撂下酒杯,“眼下这皇城里,怕也只有我是个闲人,何来辛苦呢。”
“你说的很对。”温去病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温去病。”钟一山凝眸看过去,佯装嗔怒。
“无妨。”曲银河转身自旁边矮凳上拿起一个紫色方盒,双手端向温去病,“御小王爷吩咐我,必要将此物亲手交给温世子。”
温去病跟钟一山皆是一惊,御赋至今昏迷,所以这方盒里的东西必是御赋早在对弈之前便交给曲银河的。
会是什么呢?
以温去病对御赋的了解,这必定不是什么好玩意。
钟一山对御赋并不了解,所以面对眼前方盒亦十分谨慎。
“温世子莫不是不敢接吧?”曲银河浅笑,挑眉问道。
温去病能叫曲银河看扁了?
接谁不敢!
他就是不敢打开!
此时接过方盒的温去病将其摆在桌边,低头暗忖。
到底,什么玩意?
“不然世子拿回来,银河替你打开?”曲银河唇角笑意渐浓。
出于担心,钟一山随即伸手,“我帮你打……”
温去病到底也是血气方刚的纯爷们儿,这种时候他若叫钟一山帮他打开,以后不要做男人了!
就在钟一山伸手刹那,温去病打开方盒,里面之物让他瞠目结舌。
“什么?”钟一山好奇看过去,亦震惊。
整整一摞银票,首张便是十万两!
这么厚一叠,目测也要几十个亿!
“这厮几哥亿稀……”
温去病舌头打结儿,从嘴里吐出的字没有一个在音调上,但曲银河听懂了,“这是御城对二位的诚意,今后风雨同路,生死相随。”
钟一山震惊抬头,“这是御小王爷的意思?”
“自然。”曲银河比谁都清楚,打从御赋选择来皇城,选择与颖川撕破脸那一刻开始,他便心向钟一山。
即便初时没有伸出援手,那也是因为想替御城争取最大利益,但在方向上,御赋从未迟疑过。
“御赋不是说本世子赢了他才会给钱?”温去病单纯的,只是疑惑。
御赋的确这样说过,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这些钱之所以落到曲银河手里,是因为御赋对原柯早有嘱咐。
若赢,自然依赌约行事,若不赢便将钱交给曲银河。
御赋与曲银河一起长大,难得见曲银河在感情的事上认真。
他求而不得,便不想自家兄弟与他一样下场。
但在曲银河看来,既然求而不得,便求些可得的。
成全,何尝不是爱。
“御小王爷如何想,曲某并不知道,只是照作。”曲银河浅淡抿唇,“盒内五十个亿,银河已依御小王爷之托交到温世子手里,至于温世子……”
温去病未及曲银河说完,直接将盒子叩起来,交给钟一山,“阿山你拿着。”
钟一山并未推辞,且不说食岛馆与天地商盟已经紧紧绑在一起,眼下御城选择追随他,他便更不能放弃。
拿过方盒之后,钟一山当下起身离开延禧殿,赶往食岛馆。
快一刻,便是抢占那一刻赢的希望……
厅内,温去病心情大好食欲大增,加上曲银河做的都是他最爱吃的菜,于是拿起银筷大快朵颐。
看着眼前温去病吃的欢实,曲银河忽然恶趣味朝前凑了凑,“既然温兄这么爱吃银河做的菜,那从今以后的日日夜夜,银河都做给你吃如何?”
“噗……”
温去病喷了……
夜已深,食岛馆内灯火骤然。
林飞鹰知钟一山突至,急匆赶过来。
当看到眼前厚厚一叠银票时,林飞鹰双眼骤亮,激动的几欲落泪。
他料想食岛馆,可能不会输了。
除了御城的五十个亿,钟一山在来的路上收到了了翁城的回信,信中无字,装的是三十个亿的银票。
是以,现在摆在食岛馆桌面上的银票,整整八十个亿。
所以说上天总会眷顾那些拼命奋进,从不退缩者,而那些在距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掉转回头的人,不再少数……
“天一公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与之前语气不同,林飞鹰的声音充满斗志。
“反击。”
钟一山将银票推向林飞鹰,“你当知道,韩留香就是公孙策,据我所知,公孙策这些年游历各国,生意每每做的风生水起时他就会因为错失良机亦或估算误差而倾家荡产,而每次他估算错误的,都与一样东西有关。”
“翡翠?”
林飞鹰与一鸣堂斗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自然也发现这个端倪。
钟一山点头,“但凡涉及到与翡翠有关的产业,韩留香就从来没有判断对过。”
“天一公子的意思是?”
“引韩留香,入手玉石……”
擒贼擒王,攻人攻心。
眼下有了足够的财力支撑,加上商战已经到最后关头,就算韩留香心态再好,他此时的心也当像一根弦紧绷,越到这个时候人心越容易被干扰跟误导。
除了让林飞鹰引韩留香投注翡翠玉石,钟一山更安排下去,将当年公孙策败光公孙世家的始末,大肆宣扬。
别问钟一山为何知道的那么清楚,当年让公孙策败北的人,正是金陵十三将里的白露。
在她还是穆挽风时,白露主管商路,这件事白露曾与她提起过。
那时白露过往说之,她便过往听之,并没有将此人放在心上。
故而前世她并不知道也不关心公孙策后来的情况,直到靳绮罗与他重新提到这个名字。
这一刻,钟一山方才恍然,前世的恩怨情仇从来没有离他远去,唯一不同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看似平静的夜悄然而去,只是这一夜决定了谁的生死,又决定了谁的胜负。
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