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城的夜,异常宁静。
可在这宁静下面,又藏着怎样的暗礁险滩,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谁也预料不到。
孔平章是颖川的人,孔府便不会简单。
密室里,魏时意的出现并没有让孔平章觉得意外。
毕竟看似只会插科打诨的苏仕都是颖川谋士,还有什么不可能。
“微臣叩见魏大人!”孔平章在颖川的阵营里不是个有作为的人。
或者说,这种不作为是他故意为之。
但在魏时意看来,至少此人可信。
否则他亦不会出现在这里。
“孔大人不必多礼。”魏时意落座后,探手过去,“大人也坐。”
与别的密室不同,孔平章的这间密室要大很多,至少是一鸣堂密室的三倍有余。
密室四角悬着四盏壁灯,正北方向以紫檀木打造一整排的古董架,架子上摆着许多特别精致的烧瓷,不管是种类还是样式都十分吸引眼球。
除了眼下最为流行的青瓷跟白瓷,架子上的黑瓷亦十分抢眼。
这会儿见魏时意的视线看向那些瓷器,孔平章憨厚一笑,“大人莫见笑,下官也就这么丁点儿本事。”
“孔大人说笑,本官此来是想与大人了解官窑储备黄硝的事。”魏时意既是得到消息,自然不会让钟一山把秘密武器造出来。
孔平章无须魏时意多问,直接将官窑黄硝的情况如实告之。
黄硝在大周众多矿藏中十分稀缺,哪怕中原七国对这种矿石的开采量亦十分有限,而它在官窑中的主要作用,乃烧制黑瓷所用。
待孔平章音落,魏时意直接说明来意。
官窑的黄硝,不准以任何形式私放出去。
孔平章没有多问,当下承诺遵照执行。
正事聊过之后,魏时意欲离开时,不经意看到古董架上有一只黑色茶碗。
那只茶碗属黑瓷,胎体薄,釉层厚,质感如玉,釉面的开片近乎其微。
魏时意一眼就被那只瓷碗吸引住,不自觉走过去,伸手触摸,触感细腻柔滑,乃极品。
孔平章当即将瓷碗端起来,“大人好眼力,这瓷碗便是由黄硝为引烧制而成……既是黄硝如此重要,大人且将这瓷碗拿回府里,也方便研究。”
魏时意如何不知孔平章的心思,只是本该拒绝的他真是太喜欢那只瓷碗。
于是,魏时意在离开时,将那只瓷碗带了回去……
子时已过,皇宫里一片沉静。
钟一山回到延禧殿时,厢房的灯依旧亮着。
他想进去,又怕打扰到温去病。
明日,你会赢吗?
会。
三日前,御赋到世子府下战书。
三日后,太学院里人满为患。
明明午时才开始的对弈,那些花了钱的人早早过来占地方。
鉴于来看热闹的人太多,周生良下令太学院里所有新生都要参与维持秩序。
距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武院练武场上的高台周围,挤满了人。
要说周生良为了赚钱也是用心了,他以四方高台为中心,贴着高台往外画出无数条宽窄相同白色方格。
每一个格子,就是一百两。
每往后一排,就会比前排高出三寸的距离,以便后面那人的视线不会被前面挡住。
听起来多有人性?
可是至少前五排的看客呵呵了,练武场上的高台足有两米,站在他们的位置,毛线都看不到!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人想要离开。
因为离开也不退钱。
时间越来越近,武院练武场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事实上,真正想来看棋的人只占一半,另一半中的一半冲的是温去病的颜值,还有一半冲的是他们在赌场下的赌注。
谁不想第一时间知道结果呢!
爆富就在一瞬间。
此时,遥远的文府学院屋顶上,周生良的确做到自己的承诺,给了朱三友一个可以通观全局的好位置。
就是太特么远!
朱三友一边坐在攒尖的屋顶上硌着屁股,吹着冷风,一边庆幸他这几十年来对自己眼睛保护的十分到位,顺带想着怎么灭了周生良一家老小。
朱三友背后,如他一般坐姿的还有九人,随着距离越往后,那些人屁股下面垫的瓦片也越高,但因为形状都要顾及攒尖屋顶的设计,所以屋顶上的十个人,不是只有朱三友一人硌屁股。
都硌,都难受……
半柱香的时候,御赋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
一袭宝蓝色锦缎长袍,玉冠束发,身姿威凛,尤其是额间那抹紫色胎纹,随着流海浮动愈隐愈现,神秘中带着些许惊艳。
在他旁边,曲银河的容貌更是男女通吃。
一出现,即引骚动。
随着二人飞身落于高台,温去病亦在钟一山的陪同下现身。
温去病的美貌那也是经过大众考验的,一袭白衣,如谪仙降世,在他身边的钟一山穿的是天青色的锦服,玉冠垂发,虽简单却别致。
要说周生良唯一做的有良心的一件事,就是高台建造的足够大。
纵然多了钟一山跟曲银河,亦没有任何拥挤之感。
此时温去病跟御赋已然坐于高台两侧的石凳上,中间石台则摆着一张揪木棋盘,二人左手边各有一紫竹棋罐,盒内是象牙制的黑白棋子。
午时,欲至。
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向高台,当然,前五排的可怜人儿们真是踮着脚也看不到。
高台上,就在御赋要跟温去病准备‘猜子’之际猛然抬头,于人山人海中一眼看到那抹身影。
他忽然移开视线,伸出去的手下意识停滞在半空。
曲银河亦看到那抹身影,缓步行到御赋身边,“可以吗?”
御赋深吁口气,抬手自棋罐里抓了一把黑子,叩于棋盘。
温去病指间弹于棋罐,一枚白子飞落棋盘。
此时,坐在武院墙头的婴狐皱皱眉,“师傅,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刚刚进来的那两个人没买票!”
顺着自家师傅的视线,婴狐看到了钟无寒跟曲红袖,“师傅,那两个人是一山的兄嫂。”
“所以呢?”周生良直接瞪眼过来。
婴狐会看出来他家师傅在瞪眼么!
“所以他们大婚的时候,师傅你是不是要随份子钱?”
婴狐如此跳跃的思维,刚好给了周生良一记醍醐灌顶的警醒。
以钟无寒跟曲红袖的身份,他们大婚自己必要参加,以他的身份随礼必定不能少于五百两。
倘若他以今日票钱抵了份子钱,还省了三百两。
“徒儿啊,你何时大婚,叫为师也收一回份子钱?”周生良扭头瞧了眼身边的徒弟,苦口婆心问道。
“那还不好办,徒儿明日就去后山抓只野鸡!”婴狐说的异样轻松。
周生良皱眉,“抓鸡干什么?”
“拜堂,让师傅收份子钱!”
看着婴狐那副认真的样子,周生良欲哭无泪。
所谓‘猜子’,粗浅讲就是御赋随意抓一把棋子,温去病猜单双,猜中者先走。
高台上,御赋收回视线,分开被他叩在棋盘上的黑子,为双。
‘猜子’结束,御赋为黑子,先行。
“温世子,讨教。”
自御赋开口一刻,整个练武场瞬间寂静无声。
温去病回礼,“请。”
二人相视数息,那场景不禁让人想到四个字。
惺惺相惜。
黑子落于星点,棋局始。
一局定胜负,落子无悔。
温去病指尖伸向棋罐,白子落盘。
御赋的速度也是极快,二人交错落子,棋盘上黑白子各成攻守之势。
高台上,钟一山自诩棋艺不错,可黑白各过五十子,他竟看不出谁占上风。
对面,曲银河亦是。
随着棋局深入,温去病跟御赋的速度皆慢下来。
此时御赋手执白子,却没有急于落下。
逢危须弃,势孤取和。
棋盘左下星点处,黑子已被白子逼至险境。
追扑还是寻转,关乎到接下来的棋局走势。
午时三刻,阳光正盛。
御赋额间沁出细密汗珠,指间夹子的力道微收。
台象镇,唯有断相思。
取舍只在一瞬间。
对面,温去病正襟危坐,双目落于棋盘。
左手下意识搭在石台靠近棋罐的地方,食指中指微屈。
这是钟一山从不曾看过的动作,至少在与自己对弈时,温去病的手多半托腮。
他这是,紧张了。
看似平静的高台上似乎涌动着一股让人看不到但又真实存在的无形暗波,钟一山跟曲银河皆受这股莫名气氛的影响,身体渐渐陷入难以自持的状态。
台下众人也很难熬,那么小的地方站那么久,搁谁腿都麻。
远处屋顶,朱三友这辈子眼珠都没瞪那么大过。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看到了!
但是,他没看明白。
终于,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御赋重重落下黑子。
‘砰……’
黑子落于棋盘,棋盘微抖,纤尘浮动。
御赋,动了真气……
茫然无尽的空间里,白烟如薄雾,如流云。
一面巨大的琉璃棋盘横亘在薄雾中间,棋盘上,那一枚枚晶莹剔透的棋子闪着明晃的光亮。
棋盘左右,各盘膝而坐一人。
左侧温去病,一袭白衣,手执白子。
右侧御赋,额间胎纹溢出紫光。
‘砰!’
黑子落处,波纹荡漾。
整个棋局骤然剧变,那些隐隐浮动在棋盘上的黑白气波突然急涌,横冲直撞。
似再组,又似重新布局。
白子中腹受挫,星位岌岌可危。
练武场的高台上,温去病指间白子于棋盘上空,停滞片刻。
他紧紧盯着棋盘上的黑子走势,心底微震,五年后的御赋足以令他刮目相待。
台下一片寂静,看得到棋盘的视线紧盯棋盘,不懂就数黑白子,谁多谁赢,看不到棋盘的就看脸,谁紧张谁就输。
当然,那些闺阁女子们除外。
她们不看谁紧张,就看谁好看。
尤其在曲银河出现之后,许多冲着温去病来的姑娘们心内戏无比十足,太难取舍。
台上,温去病落子。
身在高台,心在穹宇。
白雾茫茫中,那面巨大的琉璃棋盘上,黑白气流再次疯狂涌动,白色长龙与黑色猛虎绞缠在一起,难分胜负。
眼前棋局诡异莫测,御赋抬手拾子,炯炯双目落处楸木棋盘。
黑子难落,牵一发而动全身。
细密的汗珠自额间滑落,御赋气极攻心,看似起伏正常的胸口,实则心脏跳动的节奏已非他能掌控。
温去病的状态也变得异常谨慎,眼前棋局已非全然在他掌控之内。
不管是为了五十亿,还是为他自己,这盘棋于温去病而言,都十分重要。
黑子再落,双方绞缠的越发难舍难分。
远处文府的屋顶上,朱三友半蹲在最前面,看的热血沸腾。
看不懂根本不妨碍他的热爱!
“你们看到没,御赋那小子贪吃走小棋,这厮胸怀不够,难成大器!你们再看温去病,该弃轻子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手软!此棋温去病必胜!”
就在朱三友音落时,后脑勺突然被谁敲了一下。
“谁?”朱三友猛然回头,怒视坐在他身后的褐袍男子。
男子三十多岁,长相中庸,人看起来也老实。
这会儿朱三友看他,他便也朝后扭头。
坐在第三位的也是男子,也扭头。
这么一个扭一个,朱三友就不知道是谁打他了。
“快看快看!温去病要落子了!”
高台之上,温去病落下夹在指间的白子,原本处于劣势的白子顿时占据上风。
当然,这些朱三友都是看不懂的。
台上的气氛低沉压抑,不止温去病跟御赋,站在温去病背后的钟一山亦被那种紧张的气氛影响的连呼吸都觉憋闷。
而他与曲银河之所以出现在高台上,意义不谋而合。
于温去病,内力只剩一成的情况下,倘若御赋攻其心脉,那是眨眼间就要挂掉的节奏。
于御赋,虽过春分可蛊王在与心脏相融的半个月里是万万不能催动超过三成的内力,否则性命垂矣。
钟一山跟曲银河便是防这万一。
棋局愈渐紧张,穹宇之间,那张巨大的棋盘上面,黑白气流仿佛是触到暗礁上的海水溅起高涨浪花。
黑浪似虎,带着锋利爪牙呼啸而至!
白浪仿若游龙,卷起狂风咆哮侵袭!
‘噗……’
御赋胸口震痛,鲜血倒逆,他无力强抵。
对面,温去病唇角亦渗出血丝。
“御赋!”
曲银河当即上前,欲出手时却被御赋拦住,“不许过来。”
钟一山亦发现温去病身形微晃,未及迈步便见温去病搭在石台上的手轻摇两下。
温去病抬头,看向御赋,“请。”
随着那一刻震痛,御赋清晰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渐渐缓慢,隐痛自胸口蔓延,生命仿佛是在倒数。
黑子起,落。
高台之下,曲红袖清楚看到御赋喷血,她本能想冲过去却被钟无寒拉住,“你现在去,会影响到御王孙。”
曲红袖脑袋嗡的一声响。
是呵,她最知道御赋为了这场棋局,准备了多少年!
下一刻,曲红袖抽开被钟无寒拉住的手腕,目光紧紧盯住高台。
莫名的,她心脏跳动的越发急促,慌乱不已。
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了,阳光依旧耀眼。
练武场上不断有人因为抵挡不住长时间的烈日照射跟高强度的挺身直立昏倒,这个时候太学院的新生便会特别有秩序的将那些人抬下场。
前面的人越来越稀少,曲红袖随着人流,越来越靠近高台。
站在正合适的角度,她目光里尽是御赋眼中的专注跟执着。
那眉眼,那神情,都让曲红袖觉得惊艳。
明明相识数载,她却一如初见,目光怎么都没办法从那抹宝蓝色的身影上移开。
一黑一白,一静一动。
温去病跟御赋已经进入到最后的对杀。
茫茫穹宇,巨大的棋盘开始旋转,棋盘上黑白气浪如急风涌动,气势磅礴,其间更是险象环生,时尔如火焰高涨,时尔如地狱深渊。
风云起,山河动。
金戈铁马百战雄!
看似平静的高台上,浓烈的肃杀气息逼的钟一山跟曲银河同时提气,可在他们面前,温去病跟御赋依旧端直而坐,手中黑白子有条不紊落于棋盘。
不似初时气定心闲,不似中段沉冷布局。
温去病跟御赋落子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衔接无缝,看的人眼花缭乱。
远处文府屋顶,朱三友也是兴奋至极,“你们看到没!本王就说温去病在憋大招,现在放招御赋那厮就等着输……谁打我?”
朱三友再次被人敲了后脑勺。
与之前那次不同,这一次他背后的男子没有扭头,“不瞒逍遥王,草民押了御赋赢。”
非但那人,那人背后也买了御赋赢,背后的背后也买了御赋。
听到这里,逍遥王觉得有必要安慰一下,“你们放心,御赋赢不了……”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反倒是坐在最后面的那个用披风挡住半张脸的男人,在前面九人围抱成团滚下屋顶后,一个人悄眯眯蹭到最前面,心满意足看向高台。
他没买御赋赢,他谁也没买。
他甚至没有买票。
他是周皇,朱元珩……
高台上的对弈,变幻莫测。
无形的真气涌动在温去病跟御赋周围,钟一山与曲银河身处其中,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即便是他们,也很难抵御。
穹宇之中,巨大棋盘疯狂旋转,黑白棋子在转动的棋盘间残影堆叠成一条条流动的线条。
原本萦绕在棋盘上的黑白气流骤然膨胀,将临坐在棋盘外的两人瞬间裹挟其内。
人棋合一。
墨发飞扬,衣袂猎猎。
不管是温去病,还是御赋,骤然成了这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快看!”
高台下,忽有一人惊呼。
如众人所见,目光之内温去病跟御赋的身影变得极为模糊,那忽浓忽淡的白色雾气萦绕在他们周围,如何也挥散不去。
钟一山跟曲银河心知眼前二人已入巅峰,贸然打断会引发怎样的后果谁也预料不到。
原本一片白茫的穹宇骤然变得漆黑如渊,横亘在温去病跟御赋中间的巨大棋盘随即绽放出璀璨光亮。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骤然腾起,依照自己的轨迹,与棋盘顺时飞速旋转。
断虎势,截龙尾!
温去病身陷棋局,手中白子被他紧紧撵在指间。
对面御赋亦紧叩黑子。
分明只是一个棋盘的距离,二人却似隔着千军万马,于阵前指点江山。
整个练武场一片寂静无声,纵然看不清局势,所有人的目光却集中一点。
棋罐里空空如也,最后一子皆在二人手中。
倏然!
御赋跟温去病几乎同时抬手。
没有人看清楚他们到底是谁先落子,连钟一山跟曲银河都分辨不出。
穹宇之中,几欲爆裂的空间一刹那归于平静。
那些仿佛是幻化而成的黑白气流骤然消散。
棋盘如天,黑白子点缀其间,美而无言。
没有了棋盘阻隔的温去病与御赋临面而视,微微一笑。
高台上,萦绕在两人周围的浅薄雾气渐渐淡去。
众人所见,温去病起身而立,双手握拳,“御小王爷,承让。”
御赋几乎同时起身,拱手说出同样的话,“温世子,承让。”
钟一山自认棋艺不如在场二位,但也不会差到连棋局都看不明白。
石台的楸木棋盘上,竟是和棋。
没有输赢!
“平棋?”
高台之下,不知是哪位高手吼了一嗓子,整个练武场顿时哀嚎声起,乱成一团。
眼见众人哀嚎崩溃着跑出练武场,钟无寒陡然上前一步挡在曲红袖面前,以防横冲直闯的人伤到背后女子。
曲红袖则一动不动,紧紧凝视高台上的御赋。
耳边的聒噪声逐渐模糊不清,她缓缓迈动脚步,走向高台。
钟无寒勉强推开一人,便见曲红袖在他身边擦肩而过……
高台上,温去病跟御赋对礼之后转向钟一山。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眼中透出掩饰不住的亏欠跟自责。
终于,他停下来,宛如繁星般闪亮的眸子微微颤动,“阿山,对不起……”
“唔……”
没等温去病把话说完,钟一山突然抱住眼前这个可爱到了极致的男人,狠狠吻过去。
唇齿间的热度让温去病压抑在心底的情愫,瞬间爆发。
这一刻他方才懂得,有些东西发乎于情,哪用得着学!
众目睽睽之下,温去病转守为攻将钟一山揽在怀里。
他的吻温柔又浓烈,柔软中又带着无限深情。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他温去病,又需要羡慕谁。
原本台下还剩着诸多情绪正常的闺阁女子,这下也疯了。
远处文府,周皇被眼前场景震撼到。
原来,是这样啊……
同在高台,曲银河忧心走向御赋,眼中尽是担忧,“你还好吧?”
御赋不语,脚步渐急。
气血倒涌,心跳混乱,御赋清楚自己的生命,在倒数。
而他看到,她还没走。
就算自己的生死可能并不会叫曲红袖伤心,可他还是不想让曲红袖亲眼看到。
他怕她哭,又怕她不哭。
“御赋!”曲银河不明所以,当下拉住御赋。
心跳,陡停!
御赋猛然站定,身体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御赋……”
曲银河握住御赋皓腕的手刚好压在他脉搏处,忽然之间,他没有了任何感觉,“御赋你别吓我……”
就在曲银河想要抬起御赋手腕替他仔细把脉的时候,一口血箭自御赋薄唇喷溅而出。
众目睽睽之下,御赋身体就那么直挺挺的,毫无预兆倒仰过去。
砰然坠地!
人群中,曲红袖猛然停滞,那双仿佛天上星星般清澈璀璨的眼睛瞠如铜铃。
呼吸骤停,眼泪急涌。
曲红袖只觉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前所未有的剧痛自胸口乍然散开,“御赋……御赋!”
下一刻,曲红袖猛然提气,飞身纵向高台。
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钟一山跟温去病也是一惊。
就在他们想要过去的时候,一抹身体从他们身边飞掠而过。
御赋就躺在高台上,曲红袖落身不稳,重重摔在御赋身边。
“御赋!”
她顾不得自己,猛然握住御赋一刻,眼泪决堤,“咋会……这不可能!”
御赋没有了心跳,没有了呼吸。
曲银河强逼自己镇定下来,双手推在御赋胸口,强灌内力。
温去病与钟一山亦围过来,面色凝重。
“好像……”曲银河慌乱抬头,看向钟一山,“好像与……”
曲银河的视线最终落到曲红袖身上,御赋此时症状与曲红袖当日一模一样!
钟一山半蹲下来,“是要蛊虫对吗?”
曲银河摇头,御赋跟曲红袖不同,他体内不是蛊母,蛊虫于他而言毫无意义啊!
可蛊母不同……
“御赋你起来!你快给我起来!明明是你答应会保护我一辈子,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你为啥子要叫我去找别人……”
曲红袖双手紧紧抱住御赋,脸颊贴在他胸口上,哀声恸哭。
看到这样的场景,所有人都似乎明白了什么。
曲银河心疼想要扶起曲红袖,却被曲红袖狠狠挣脱,“御赋你给我打磨的那只臂环在哪儿,我想戴起来!你给我抓的那只会发光的蛊虫在哪儿,我要看,我现在就要看!你起来啊……”
忽的,曲红袖后颈陡痛。
闭上眼睛那一瞬间,曲红袖终于看到了藏于她心间的山水。
原来是你……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蛊母离体,往昔记忆如潮水涌灌,曲红袖终于看清自己的心。
只是御赋,却注定要带着悲伤跟遗憾,陷入混沌。
高台上,钟一山扶起曲红袖,曲银河则抱着御赋,一行人奔向皇宫。
一场对弈就此结束,台下诞生一群疯子。
原本在看到御赋喷血倒地时就想冲过去的婴狐,硬是被周生良按下来,理由是婴狐过去也于事无补,倒不如留下来帮他清扫练武场。
那些在练武场上因为赌局亦或情殇哀嚎不走的看客们,总要有人把他们丢出去不是。
人群中,一个长相平平的女子漠然凝望高台,她原本是冲着蛊王来的,这会儿御赋竟因对弈急火攻心,想必蛊王在他体内也呆不了多久。
只要有蛊母在,她自有办法将蛊王据为己有。
武院新生开始‘打扫’练武场,那女子随着人流,悄然离开。
远处文府屋顶上,周皇看到御赋喷血时难免忧虑。
御赋是御王的心肝,倘若因对弈丢了性命,御玺那条老狗必要叫温去病陪葬,届时时局会有怎样动荡跟走向,谁也能不预料。
但在朱元珩心里,不管时局如何,他总不会叫温去病去给御赋陪葬便是了。
对于自己的这份关心,周皇的解释是,温去病可是他外甥喜欢的男人呢。
而此时,在中场就被一群人围殴着掉下去的朱三友,被人轮揍之后,正躺在地上捂着肚子蜷成一团。
朱元珩跳下屋顶时落到自家皇弟身边,看了半晌没说话,最后补踢了一脚离开……
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太学院终于恢复平静,周生良拉着婴狐回到绿沉小筑关起门,尔后坐在矮桌前,开始笑。
眼见周生良时笑时大笑时疯狂大笑,婴狐有点儿怯怯,“师傅,你没事吧?”
“为师有事!为师有大喜事!”
刚刚在外于人前,周生良总要顾及自己身为太学院院令的尊威跟风度,这会儿关起门来,他就是一俗人。
哪个俗人遇到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不乐啊!
还是大馅饼!
婴狐眼珠滴溜乱转,仿佛想到什么,“师傅你要是大婚的话,徒儿定会随一个特别大的份子钱!”
周生良一愣,正想解释时小筑的门自外面被人推开。
是姚曲。
看到来者,周生良猛站起身,打从眼仁儿里透着笑,“姚教习,如何如何?”
“回院令,下注御赋胜者四十万七千两,下注温去病胜者四十九万三千两,因是和棋无须赔付,再抛去借用赌坊的一万两费用,我这里带回来的是八十九万两。”姚曲平静开口,据实禀报。
听到这样一个美妙的数字,周生良仿佛瞬间置于鸟语花香间,置于阳光雨露间,整个人在天堂中自由徜徉。
且在周生良自嗨够了之后,当下伸手,热烈渴盼,“呈上来。”
“回院令,恐怕不行。”
姚曲紧接着又道,“非常不幸,整个下注过程中,有两人下注和棋,其中一人下注一百万两,一比一赔付,除了还回那人本金跟我手里的八十九万两,我们还差十一万两要给那人。”
周生良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凝固,已然片片龟裂。
“还有一人虽未抵押钱财,但那人抵押了一柄旷世神剑,依赌局,院令当还给那人等同价值的一柄神剑。”姚曲面色平静,认真开口。
周生良呆呆看着眼前的姚曲,脑子里一个声音反复回响三个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在干什么?
“院令,你没事吧?”姚曲明知故问。
周生良头脑一热,眼神发狠,“把钱给我,把剑给我!把那两个人的名字给我!”
小筑里,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婴狐蹭着步子走到姚曲旁边,“姚教习,钱……”
姚曲犹豫片刻,将怀里八十九万两的银票交给婴狐。
看到眼前一幕,周生良欣慰不已。
关键时刻,还得自家徒弟。
“狐狸,你先下去,为师与姚教习还有要事。”整个太学院里姚曲出了名的正派,周生良怕他一会儿反悔,当即命婴狐退下。
婴狐特别乖巧,揣着钱就走了。
这会儿小筑里就只剩下周生良跟姚曲二人,周生良脸色略显温和,“姚教习啊,是这样……本院令是觉得,温去病跟御赋和棋本身就是个意外,那两个押和棋的人也应该是个意外,既然是意外那就不算数,你说呢?”
“我说不是。”姚曲素来耿直,“赌局有赌坊的人代为公证,押和棋是被赌坊认可的,若是我们不赔,下注者告到赌坊,届时太学院院令私设赌局的事就瞒不住了。”
周生良就知道姚曲会这样说,索性不与其争辩,“你把那两个人的名字告诉本院令,这件事本院令自会处理。”
姚曲想了想,“婴狐前日拿着一百万两到赌坊押注,刚刚那八十九万两已经给了他,这会儿婴狐当是去赌坊拿剩下的一百万两,如此算,院令还欠他十九万两。”
周生良又一次尝到原地石化的滋味儿。
“另一位是温世子府的管家鲁东,他于今晨拿着焚天剑来赌坊,这会儿焚天剑怕是被鲁管家领了回去,院令且想想要拿几柄宝剑赔过去才值焚天剑的价。”
姚曲既然交代了所有事,便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于是转身,离开小筑。
矮桌前,仿若石雕的周生良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真的,周生良虽然于早年闯荡江湖的时候,没干啥好事儿,但他内心世界的价值观还是很正的,为徒者尊师重道,为友者肝胆相照,不是这样吗?
经此一事,周生良的价值观也是稀碎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