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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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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天似碧玺。

相国寺的上空干净的没有一片云彩,清逸宁静,只剩下纯粹的湛蓝。

寺后有一座矮峰,矮峰南坡有一处看着并不起眼的,凸出来的矮坟。

坟头上,冒着白烟。

烟雾滚滚,热气腾腾,还伴着一股香辣味儿。

“人生自古谁无死,贱人没死你先死,小风子你自己好好想,师兄当初给你掐八字的时候,怎么说的?你五行克水,方位克北,朱裴麒那是你命定的克星,你嫁谁不好偏嫁他!现在身死道消不说连个全尸都没剩下,你再好好想,事发半年前,师兄有没有飞鸽传书叫你回蜀西,那是师兄算到你当年命行杀运,现在信了吧……”

矮坟正对面,摆着一口铜锅,锅下生着火,锅上煮着汤,汤里涮着羊肉。

锅前,独坐一人。

“抛开命格,朱裴麒那畜牲胆敢坑你到如斯地步,全都要怪师傅,凭什么不让你报出师门?他是有多见不得人!凭什么不许本城主告诉天下人,你穆挽风是我蜀了翁的师妹?如果朱裴麒知道你是我师妹,是那老小儿的徒弟,他可能也不认识……”

银筷在汤锅里搅动,羊肉刚好七分熟。

忽有劲风袭过,铜锅下面的炭火尽熄。

“师兄知道你只喜欢吃七成熟。”清朗的声音渐渐转低,与铜锅平行的位置,那人腰间,系着一个打磨光滑的龟壳。

龟壳背甲隆起,裂纹奇特,腹甲平坦,刻有阴阳。

“说正事,师兄若想取朱裴麒狗头容易,可我想把那颗人头留给你,师妹你若泉下有知,定要助我找到神物。”

师兄想你,活过来……

皇宫,御书房。

诸葛寓的案子一石激起千层浪,朱裴麒不用想也知道案件一旦翻过来,等待他的将是怎样困局。

案子重审已有两日,傅伦宜于案前据实禀报进展。

朱裴麒眉宇紧拧成川,依傅伦宜之意,陶戊戌已经从钟勉手里得到当年韩|国细作的证词,证词内容是诸葛寓因中韩将戚罡反间计,百口莫辩。

傅伦宜禀报时,将手抄的一份证词替给潘泉贵,再由潘泉贵呈到朱裴麒面前。

看着手中证词,朱裴麒黑目如潭,“如此说,这是唯一能替诸葛寓洗掉罪名的证据?”

傅伦宜点头,“目前来看,确是。”

旁侧,顿无羡眸色略深,“若只有这份证词,当翻不了案吧?”

傅伦宜看向顿无羡,“只有证词自然翻不了,我只怕证人到场。”

顿无羡恍然,“首辅大人是怕……戚燃会来周替诸葛寓翻案?”

“不无可能,之前戚燃来周那段时间与钟勉化解当年旧怨,谁也不知道他们之前的交情到何种地步,倘若加上戚燃的证词,诸葛寓之案必翻。”

龙案前,朱裴麒沉声开口,“那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戚燃来周。”

三人商议许久,想到了一人。

纪白吟……

且说自吴世子府出来之后,钟一山走了一趟鱼市。

在宫内,朱三友与朱裴麒已经闹翻,那么在宫外,他自要提醒林飞鹰谨防悬壶堂破釜沉舟。

离开鱼市,钟一山自抚仙顶换装之后莫名去了幽市。

他知颜回不在,就是因为知道他才想来看一看。

说不定,会有消息。

幽市里青砖铺砌的宽道上,钟一山还未走到天地商盟,陡然止步。

震惊,狂喜,还有一分难以言喻的心痛!

钟一山蓦地转身跑进醉仙楼,与店小二道了声找人便径直奔向三楼。

最里面的雅间,钟一山驻足在门口,双手紧攥成拳头。

他盯着门口,不敢推开。

往事太远,回味起来却又历历在目。

那个整日整夜在她耳边唠叨起来,比念佛诵经还虔诚的师兄,来了。

别问他为什么敢笃定。

没有人会比他家师兄更喜欢吃连汤锅子,也没有人会比他家师兄更会配连汤锅子调料。

他就算认错人也绝对不会认错这个味儿,因为当年属她吃的最多。

钟一山终是推门,除了熟悉的味道,还有熟悉的人……

十五年光阴如箭,岁月如梭。

那一年威名显赫的穆大将军阵前失利惨死铁蹄,穆府的老夫人把信催到祖宅,她还没来得及回皇城穆府,便直接替父上了战场。

一战扬名。

从此之后,她再没见过师傅,也再没见过师兄。

她还记得离开前夜,师傅亲自与她交代,作为一名合格的闲散道人,他老人家不愿与世俗有过多牵扯。

她知师傅意,离开后从未提过师门。

纵当今皇上问起,她依旧缄口不言。

数年征战,当她终于有时间重回师门时,发现人去山空,师傅不在,师兄则成了蜀西了翁城的城主。

居庙堂之高不望江湖之远,这是江湖跟朝廷之所以和平共存的基础。

那时的她虽非太子妃但也是朝中武将,倘若被人传出与蜀西了翁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于师兄并无益处。

十五年的时间,他们之间书信往来屈指可数。

钟一山再也等不及推门而入,一片氤氲雾气阻隔,临窗那抹身影辨的并不十分清楚。

可只一眼,钟一山就知道那是她师兄蜀了翁。

因为她的师兄,是紫眸。

鸦青色的锦服,内松外紧,长发如墨般披在锦服上,头顶以青色玉簪将前面长发束在脑后,两侧鬓发自然落在胸前,光滑顺垂,风仪淡雅。

蜀了翁很是俊美,尤其是叶眉之下,那双深紫色的眼眸,不经间就会散发出勾魂摄魄的魅力,让人为之堕落亦甘之如饴。

钟一山仿若失神般定定站在桌边,在眼前这张脸上寻找着记忆中的影子。

蜀了翁则不然,他的目光很冷,越来越冷。

“大胆。”蜀了翁愠怒,声音清冽中透着极寒。

钟一山惊!

师兄发脾气?

印象中她家师兄从来不会发脾气,就算她把师兄最宝贝的桃木剑劈了烤兔肉,师兄气到翻白眼都没舍得凶她。

“一山拜见蜀城主。”钟一山恍然自己已非穆挽风,立时收神,恭敬开口。

心底划过一抹痛,无可言说。

这种感觉与他初见姚曲时一般,我知你,你不知我。

对面,蜀了翁静默凝视片刻,“坐。”

钟一山闻声走过去,刚要落座便听蜀了翁轻咳一声。

四目相视,蜀了翁那双紫眸给出答案。

钟一山刚刚要坐的位置,并不是他的。

眼见蜀了翁扫了眼左侧位置,钟一山平心静气挪了挪位置。

“一山冒昧,是否打扰到城主了?”钟一山闻味儿过来的,所以他不确定自家师兄这会儿真正要见的是谁。

毕竟桌上摆着三副碗筷。

“并无打扰,你是鹿牙?”蜀了翁的声音辨不出喜怒,听不出温度,尤其那双紫眸看上去深不可测,让人本能的心生敬畏。

“这种味道的连汤锅子料……元帅曾配对过一次。”钟一山十分谦谨的信口雌黄,她前世从来没配对过。

“东西。”

蜀了翁突然说出这两个字,钟一山一时没能理解,于是疑惑看过去。

见钟一山如此,蜀了翁皱眉,但没开口。

气氛僵持片刻,钟一山恍然,“城主说的是之前信里提到的黑狗血,桃木剑,还有……”

“是。”没给钟一山细细列举的机会,蜀了翁冷声打断。

“已经准备妥当,不知城主何时需要?”钟一山没想到自家师兄办事效率这样快,欣喜之余又有些担忧。

师兄说话,好简洁。

如果不是那双紫眸,钟一山真心怀疑眼前这位到底是不是那个舌头就像是长了青苔一样的话痨师兄。

“日出。”蜀了翁虽然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情绪,但钟一山越发感觉到师兄对自己,隐约有些敌意。

钟一山又反应了一阵,“城主的意思是,皇郊日出最早的地方?”

见蜀了翁没回,钟一山直接道明具体方位及周围环境,“那处地方在一片矮树林后面,较缓的坡上,有一条小溪,植被多为蒲公英……”

“子时,你带东西过去。”蜀了翁又一次打断钟一山,淡声道。

钟一山张了张嘴,“好。”

铜锅已沸,汤料翻滚间一股诱人的味道,催使钟一山动了筷子。

蜀了翁又看钟一山,“还有事?”

钟一山脸‘唰’的红了。

“没事……一山子时会带东西过去。”钟一山硬着头皮把筷子归到原位,起身施礼,转身离开。

待其走出雅间,自外面把门关紧的刹那,里面传出声音。

“小风子,你吃。”

泪,瞬涌……

远在韩|国,太学院同届的两位翘楚刚好也在吃饭。

镇国侯府的正厅,纪白吟拿着银筷在桌上摆的每个盘子里都拨两下,最后撂下筷子,往后面的椅背上靠了靠。

“侯爷真心想请本相吃饭?”彼时纪白吟回韩,已升迁至左相。

“自然。”戚燃挑眉,“相爷不喜欢?”

纪白吟瞧着满桌的炸蝇蛆,炸螳螂,炸豆虫,还有蝎子、蝗虫、知了猴,表情也是醉了,“接受不来啊。”

“这些都是本侯往日领军途中缺粮时,将士们被逼无奈弄出来的吃食,有些本侯觉得味道不错才拿出来招待相爷,换作别人,本侯未必舍得。”戚燃正色道。

纪白吟抬下颚,眼睛略搭,“我泱泱韩|国重文轻武由来已久,这根本就不是本相一人可以扭转的局面,侯爷何必与我过不去?”

“相爷这样说,怕是对本侯有什么误会。”戚燃拒不承认。

纪白吟呵呵了,“我对自己有误会都不会对你有误会,早朝的时候,我也没想到皇上会因为之前的事奖赏我,我其实觉得你做的很好,可是怎么办,我也很为难。”

“你去死。”

“我不去,要去你去。”二人装腔拿调不过瘾,干脆直接撕|逼。

非但如此,戚燃说话时还刻意把盘子上的蝇蛆,十分刻意甩到纪白吟身上。

让人意外的是,纪白吟居然直接把身上的几只蝇蛆捡起来,吃了。

戚燃惊!

“钟勉在周遭了难,钟一山不会没找你吧?”纪白吟简直是用生命在吃蝇蛆,每一口嚼下去灵魂都在深处颤抖。

但他很清楚此时此刻,戚燃请自己吃的是蝇蛆,他请戚燃吃的则是鳖!

戚燃真正想见的,是纪白吟退缩。

然而这位韩|国新晋的,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相爷,非但没有退缩,还勇敢迈出了第一步。

几只蝇蛆下腹,纪白吟开始主动攻克炸豆虫。

所以说人真的很怕迈出第一步,再然后似乎就没什么可以阻挡这位言相爷停下来了。

“钟一山的密件三日前到我手里。”戚燃眸色转沉,肃声开口。

“果然啊。”纪白吟握着银筷,夹了一口又一口,“他必是求你到周为诸葛寓正名……他可真敢想,自贬先考这种事便是寻常有德行的人都干不出来,何况你还是我韩|国堂堂镇国侯,除非你们交情极为深厚。”

“本侯与钟一山的交情,只怕还不如你与他更深厚。”戚燃最讨厌纪白吟这种拐弯抹角的试探,“以朱裴麒的为人,他就算有心与你结盟,也断给不出那样一副冶炼秘方,莫说他没有,他有也舍不得。”

纪白吟听戚燃分析,没有插言。

“所以你从大周带回来的秘方,不是朱裴麒给你的,而是大周的保皇派。”

戚燃又道,“海棠跟温去病走的近,温去病跟钟一山走的近,保皇派想要拉拢你必要有人出面,这条线当是钟一山与你搭起来的。”

纪白吟拨了拨盘子里的炸蝗虫,抬头时十分拜服,“侯爷若为文官,成就当在纪某之上。”

“你来,应该是想劝服本侯答应钟一山,继而把功劳叩在自己身上,以便从钟一山身上捞些好处,对不对?”戚燃自觉若为文官,断不会比纪白吟混的更好。

纪白吟的世故圆滑、眼光毒辣,他自愧弗如。

“侯爷若不想答应钟一山,纪某绝对不会勉强。”纪白吟避重就轻,说的十分大方。

戚燃眸色愈深,“本侯答应他。”

“当真?”纪白吟惊讶不已,“侯爷想好,此事关乎的可是戚老将军的生前身后名!”

“我想的很清楚。”戚燃坚定道。

“那好!我这就回府给钟一山去信……”

纪白吟正欲起身时,戚燃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回信已入大周,相爷不必操心。”

纪白吟愣了半晌,脸憋通红,“你没跟钟一山提条件?这么好的机会你没讹他一笔?”

戚燃皱眉,“你堂堂一国相爷,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

“还有更难听的,他这跟空手套白狼有什么区别?”纪白吟重重搁下银筷,“钟一山若是这般,本相爷当真高看了他!”

“三日前本侯接到密信的同时,亦有十张布阵图一并落在我手里。”戚燃既猜到纪白吟未与朱裴麒结盟,便也无须隐瞒。

“只有十张布阵图?”纪白吟显然觉得不够分量。

“此十张布阵图倘若运用得当,可使我韩|国战斗力跃居七国第三。”

戚燃音落一刻,纪白吟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他不会这么大方吧?”

“他远比你想象中有智慧跟谋略,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舍得,他心里的格局,你我都难看破。”

戚燃告诉纪白吟,这样的手笔他拒绝不了,所以他会择日启程,再赴大周……

大周皇郊,子时。

钟一山依约拎着装有黑狗血的水囊,腰佩桃木剑,背负一个大大的包裹,到了矮林后面那处日出之地。

他到时,蜀了翁并没有来。

这不是问题,问题是打从子时等到寅时三刻过,蜀了翁才姗姗来迟。

面对迟到整整两个时辰的蜀了翁,钟一山起初并没有半分不满。

对于十五年未见的师兄,他总是能多一份宽容。

但没想到的是,蜀了翁竟然说了句,时间刚刚好。

所以打从一开始,蜀了翁就没想子时过来!

“城主既然觉得寅时三刻刚好,为何叫一山子时过来?”钟一山将蜀了翁信中所需之物悉数搁在地上,狐疑问道。

“本城主自有用意,你靠后。”蜀了翁十分吝惜解释一般,直接抬手拔出地上桃木剑,开始布阵。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钟一山就只能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自家师兄在矮坡方圆之处上窜下跳,嘴里还阵阵有词。

“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

墨发黑衣,紫眸魅世,碎碎念的正是儿时她最熟悉的一段御鬼咒法,钟一山又一次确定眼前之人就是师兄,可印象中他师兄并不是一个与人为难的人。

为何,偏偏他对自己如此?

彼时他亲自去信到蜀西,讲明自己身份,更道明自己所做一切皆是为穆挽风复仇。

师兄既来且助他对付梁若子,便是认可他的身份。

可这态度很奇怪啊!

卯时过,晨光熹微。

钟一山顿时被眼前场景吸引。

日出东山,霞光万丈!

果真是美景!

莫名的,钟一山突然想到温去病。

也不知那日梁若子带他去哪里看的日出,可比这一处更美……

原本快马加鞭七日便可到梁国皇城的路程,硬让梁若子走走停停行了十二日。

这十二日,温去病并没有从梁若子脸上看到半分担忧跟思愁,可实际上,自两日出现一次的飞鸽传书改作一日一次,乃至半日一次之后,温去病便猜到梁国局势必已天翻地覆。

他很期待。

他很希望梁若子此番回到梁国,便不要再回大周。

如果梁若子会死,他希望不是死在自己手里。

人非草木,梁若子对他的付出,他很感激。

梁国,皇城。

马车戛然而止,温去病微怔。

“无事,温兄别出来。”梁若子似乎早有所料,浅声安抚温去病后起身。

轿帘掀起一刻,温去病未及看清外面情势,却听到一声凄厉惨叫!

“吾儿!救命……”

城楼高处,一根粗木制成的竖杆上,绑着一人。

是女子。

是梁若子的母妃,梁国四妃之一的惠妃孙氏唯一的女儿,孙柔。

数丈高的城墙,孙柔满身是伤被五花大绑在竖杆上,单薄白衣染着鲜血,发髻散乱不堪,神情凄苦,唇在灼日暴晒下已经裂出数道血口。

看着城楼下的梁若子,惠妃眼泪急涌,悲声恸哭,“若子……若子你快走!城楼上有你父皇埋伏的弓箭手!”

温去病掀起轿帘时,城楼上果真冒出数百弓箭手,各个身着铠甲,箭已绷弦。

“传圣谕,梁若子谋朝篡位,罪大恶极,杀无赦!”

一声令下,数百弓箭齐齐对准梁若子,五箭连纵,万箭齐发!

弓弦震鸣,急剧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根羽箭带着冷冽寒光撞进所有人的眼瞳!

梁若子于车厢前沿,孑然独立,左手背负,右手直垂。

因为背对,温去病看不到梁若子的目光,必定轻蔑,必定不屑。

温去病没有撂下帘布躲到车里,他莫名相信梁若子不会弃他。

‘噗……’

当那根急速破空的羽箭被梁若子轻挥衣袖甩出去,狠扎到地上的刹那,密集的羽箭如暴雨倾盆般自城楼上抛射而出,刺耳的嘶鸣犹如万鬼浮屠般尖利嚎叫。

羽箭,化作箭雨!

梁若子微眯着眼睛,依旧背负左手,睥睨天下。

眼见万箭齐至,梁若子从容抬起右手,衣袖翻飞间一蓬薄如蝉翼的浅白色劲气划向箭雨!

箭雨与浅白薄层碰撞瞬间,蜂鸣震耳,火光迸溅!

弓是强弓,箭为精铁,那数百名执箭者皆是内力浑厚的高手。

然而这一切落在梁若子眼里,太过轻巧。

劲气未熄,劲气再起!

一蓬蓬浅白色劲气如蝉翼堆叠,铸成坚不可摧的堡垒,又如一个巨大的防护罩,硬是将整辆马车罩在里面。

温去病难以形容眼前的场景,犹如他坐在马车里,看流星。

画面竟然可以,这样美。

城楼上箭雨如瀑,未间歇,未停顿。

梁若子却愈从容,愈轻蔑。

终于,梁若子似是玩腻了这种小把戏,背负的左手突然动作,与右手同时将一股难以形容的强大劲气推涌向半空中的浅色铸垒!

‘轰……’

万箭骤遁,每一根羽箭都似被白色劲气裹挟其中!

‘唰……’

万箭倒逆!

城楼上数百弓箭手尚未惊觉,那无数支被他们射出去的羽箭竟已穿胸!

鲜血如沫,血溅城楼!

无数鲜活的生命仿佛一瞬间走到尽头,惊恐未消,他们甚至来不及愤怒就已纷纷倒地。

万箭齐发,不过如此。

“若子……若子!”城楼上,一胸口扎着羽箭的侍卫,残喘拔出腰间利剑,狠狠砍向惠妃脖颈。

梁若子眸色微凛,纵身飞跃!

弹指间,侍卫手里那柄已经割破惠妃脖颈的利剑,砰然断折。

梁若子点足落于城楼,那侍卫睁起血红双眼疯狂扑过来,却在一股劲气的冲袭下,犹如风筝般弹起生生摔下城楼,其状甚惨。

“母妃。”梁若子由始至终都未看那侍卫,纵步走向坚杆。

他伸手替惠妃解开绑在身上的粗绳,粗绳勒的太紧,在惠妃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就在梁若子扔掉粗绳的刹那,皱眉。

一柄锋利匕首,突兀插进他的胸口!

鲜血瞬涌,染透长袍!

“哈……哈哈哈!”惠妃突然大笑,眼中闪动异样光彩,“我成功了!我终于杀死你这个孽种了!”

惠妃五官狰狞丑陋,桀桀怪叫。

她紧紧握住匕首往里扎,手背青筋凸起,生怕梁若子不死一样狠狠用力!

梁若子缓慢抬头,微微挑起的眼尾浮出一抹殷黑颜色。

眼黑,唇更红!

“你这个孽种快去死!只要你死本宫就立了大功!皇上一定会封本宫为后!我定会宠冠六宫,母仪天下,我定会是皇上最爱的女人!”

梁若子深深凝视着眼前几近癫狂的惠妃,握住了惠妃的手。

痛,至极处。

“如此,你,为何生我。”鲜血顺着匕首滴答而落,梁若子本就无甚血色的容颜越发惨白如纸。

“那是本宫的错!我原以为只要本宫给皇上诞下一个皇子,皇上就会更加宠爱本宫,可原来皇上不想要你!他不想要你,你就是累赘!如果不是母亲拦着,本宫早该掐死你!掐死你!”

梁若子不是很想知道这个答案,真的不想。

可他早就知道了。

十年前的某一日,他带着自己亲手为母妃打磨的玉簪到奉天殿时,分明听到母妃与父皇提议,把他送到大周自生自灭,省得碍眼,也省得孙氏拿他大做文章。

十日后,他主动提请入周,做质子。

那一刻开始,他忽然就对亲情,失望了。

感觉到匕首正一点一点拔出来,惠妃拼尽全力,却依旧无法阻挡匕首缓慢拔出的速度。

“你干什么?你松开!你松开你该死!”惠妃脸上得意之色不在,眼中渐渐蔓起惊恐。

梁若子终于,连一丝丝失望的表情也消失了。

他冷漠看着眼前这世上他应该最熟悉最亲切的女人,然而却如此陌生。

他硬是将扎在胸口的匕首拔出来。

没有抢过惠妃手里的匕首,梁若子任由惠妃再次举刀!

然而这一次,惠妃竟然退缩!

她看到了梁若子的眼睛竟然全白!

那是怎样恐怖的画面!

“鬼……你是魔鬼……你是妖怪!”惠妃惊惧大叫,扔了匕首跄踉逃下城楼。

梁若子静默不动,无比孤独站立在城楼上,任由秋风瑟瑟,心已寒凉。

整个过程,温去病全部看在眼里。

他心疼,梁若子的一生,到底经历了什么?

风起,那抹冰蓝色的身影自城楼掠下,落在车前。

“温兄可受惊了?”梁若子勉强扯唇,露出一丝微笑。

温去病却是在看梁若子仍有鲜血渗出的胸口,“车里有药!我帮你包扎!”

眼见温去病欲转入车厢,梁若子突然拽住他的手,眸色深深,“若子现在,只有你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惠妃那样凶狠,不留余地将匕首刺进梁若子胸口,温去病一定觉得这句话戏言而已。

可现在,他自觉承受不起……

钟勉案已经搁置,整个朝廷的关注点都在诸葛寓的案子。

陶戊戌跟傅伦宜每日都会很忙,调查取证,再驳证。

四五日的时间,案子没有任何推进,除了当年的一纸证词再无其他。

明明针锋相对的案子,陶戊戌却在案件的调查中没有表露出任何偏袒,以致于朝中但凡不知情者,依旧不能判断出陶戊戌到底站在哪一拨。

夜,深浓。

镇北侯府,铿锵院。

钟一山将鱼玄经铺展在床榻上,闭目端坐,缓慢提气。

神识内观中,无数金黄的粗壮脉络清晰至极,更有几柱光脉呈冲天之势有蓬勃上涨之意。

三境与四境的区别在于言奚升。

当日七国武盟倘若不是阵前跃境,他接不过言奚升十招,跃至四境,言奚升当接不住他十招。

钟一山无法预料,他跃至五境会有怎样的内力修为,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此期待。

无论如何在梁若子回来之前,他都要跃至五境……

至于被温去病留守在延禧殿的毕运,则与伍庸走的很近。

毕运本意是想让伍庸试着帮他把身体里的那只银龟弄出来,伍庸也很希望自己可以做到。

但在毕运喝过伍庸给的一瓶药水,狂吐三天且身上浮动的黑线越发密集之后,就没有这样的要求了。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他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伍庸身上,还不如抱住那口水晶棺柩来的实在。

夜里,武院后山的绿沉小筑。

子时已过,周生良需要处里的院中事务才勉强过半。

自打齐阴走后这几个月他足足瘦了十斤,眼圈愈黑,视线时有模糊。

有时候周生良甚至在想,齐阴对自己根本不是委以重任,他分明是想把自己活活折磨死!

忽有风起,小筑的门自外面被人推开。

周生良知不是权夜查,抬头时,来者已坐至对面。

“老夫的绿沉小筑,很少有人敢闯。”周生良看向来者,目色冷沉。

来者,蜀了翁。

此时淡漠坐在藤椅上的蜀了翁倒不是很在意周生良的态度,“那是因为很少有人知道当初在江湖上干过不少荒唐事儿,人送绰号剑痴的周生良在这小筑里。”

“你知道老夫是谁?”周生良微愕。

“作为武林盟主黎别奕的副手,了翁不想知道前辈是谁,也很难。”与跟钟一山说话时不同,蜀了翁在跟周生良交谈时,并不吝啬言辞。

“你是蜀西了翁城的城主?”周生良这方注意到蜀了翁那双紫眸,他此前好似听谁说过,蜀了翁的眼睛,很特别。

“前辈既知了翁是谁,那接下来的事就好谈。”蜀了翁音落时,自怀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册子搁到矮桌上,册子双掌拾十的厚度,外面并无任何标记。

“这是什么?”周生良皱眉。

“这是黎盟主自任武林盟主之职五年以来,唯一一件交给了翁的差事。”蜀了翁解释道。

周生良怀疑,“你既是他副手,他这般不相信你?”

“并非不相信,是太过相信,这五年但凡武林中事皆由了翁自主行事,黎盟主从不过问,唯独这件事,黎盟主是真上心。”说到此处,蜀了翁是拜服黎别奕。

历任武林盟主有过不靠谱的,但像黎别奕这种不靠谱的前无古人!

当然,当初他也是看中黎别奕这股不靠谱的劲儿,才力捧那厮为武林盟主。

矮桌对面,周生良特别惊讶自己徒弟到底为何事执着,于是抄起小册子翻了翻。

这一翻,就怎么都停不下来了。

那册子从第一页开始,往后到第一百零八页,皆是周生良昔日旧敌,目测都是还活着的。

周生良足足用了一柱香的时间才翻完,之后湿了眼眶,“吾徒儿,用心良苦。”

蜀了翁默不作声,由着周生良继续感慨,“吾徒儿这是想借助了翁城之力,铲除这些个不要脸的?”

“非也,盟主是希望我将前辈所居之处,逐一通知到册子上的每一位豪雄,落一个人盟主都会睡不着。”

蜀了翁的解释顿时令周生良抽回眼泪,“孽徒!”

“前辈放心,了翁已将此事拦下……”蜀了翁停顿片刻,“只要前辈能将罗生盘交给在下,此事在了翁有生之年,都会被拦下。”

周生良皱了皱眉,“什么盘?”

“就是前辈手里,能够与‘祭天金人,荧惑守心’有所感应的那半块罗生盘。”蜀了翁满目深意,直言不讳。

周生良摇头,“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了翁给前辈算了一笔账,其实一百零八个仇人也不算太多,尤其前辈现在已经可以御剑飞行,他们中间也就十几个会御剑而已,更何况这一百零八个人里还有些老到牙齿都掉了半口,虽然他们儿孙满堂……”

“那个……咱们还是先聊一下你说的罗生盘……”周生良及时打断蜀了翁,“你刚刚说半块罗生盘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前辈手里的罗生盘并非完整,是以它对神物的感应亦不完整。”蜀了翁随后举例,倘若罗生盘与‘祭天金人,荧惑守心’在感应范围之内,那么因为罗生盘只是半块,它所显现出来的感应往往并不精准。

“另半块在你手里?”周生良恍然自己当初为何没有寻到‘祭天金人,荧惑守心’竟是这般原因。

蜀了翁摇头,“不在。”

“哦……”周生良想了想,“那你要老夫这半块又有什么意义?”

“不管另一块在谁那儿,晚辈都有办法弄到手。”蜀了翁端了端身子,“毕竟晚辈身后,站的是整个江湖。”

赤|裸|裸|的威胁!

“那个……说真的,你说的那半块罗生盘之前是在老夫手里,但现在不在了。”周生良说的是真的。

之前齐阴把他所有藏剑都抱走的时候,罗生盘也被误拿走了。

蜀了翁面色微冷,“前辈确定齐阴是误拿罗生盘,还是误拿那些剑?”

一句话,惊呆了周生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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