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卦象虽有乾坤,但事在人为。若令兄肯入京,我保他不会空忙一场。”
他笑道:“兄长若听了你的话,必然先会你一面再离山出游。”
我站起身,拱手行了三礼,道:“劳烦清月代为传话,我主诚心而来,请见一面。”
宇文明烟站起身,笑还礼,道:“待家兄归来,我会传达先生之意。”
辞别宇文明烟,从亭子里出来。
镇国侯犹然愤懑难平,对九霄道:“此人纵然有经天纬地,卜说天命之能耐,但如此不羁,目中无人,入了朝,也恐难与众臣相合。”
岳阳侯也恼火道:“此前两番请,今日您又亲自来,他却拿着架子,避而不见,实在忒目中无人。”
九霄看向我,
我笑着上马,
拿着鞭子指了指翠竹林半掩的竹舍,道:“我们先到门前送上拜帖礼物。”
骑马驰骋,
不多时,
到了清幽的竹门前。
未曾入门,便听一阵清扬优雅的古琴音。
只见一人着紫色绡纱衣,
背面席地坐在一方岩石上,
身侧两旁,两个七八岁的童子,一个怀抱银质香炉,一个端着青瓷茶盏,
我下马驻足聆听,
琴音袅袅,如仙人驾飞鹤于云间,飘逸中带着闲适恬静,
须臾,
又如一汪温水清泉,
叮叮咚咚,
清脆鸣响,
此等心境,犹如天边闲云,水边野鹤,十分惬意自适。
待一曲完,
余音萦绕着翠绿的竹林,
回旋于耳畔。
我走上前,躬身行礼,道:“冒昧打扰,请问是宇文先生吗?”
那人回转过身,
霎时间,天地失色!
好俊雅的一位美男子呀!
但见他,如碧似玉,宛若潘安临世,
神目顾盼溢光彩,气若幽兰,临风翩然而坐。
瓷一样精致的侧脸,弧度优美,纯净无瑕,
丹唇圆润,宛如玉珠,饱满而富有美感,
浅浅一笑,仿若满城花开,
春风拂着他发间青丝,美若晓月之光,
广袖如云,揽尽霁风,
音清澈而洪雅,声如天籁,道:“吾仍宇文恒誉,不知道是不是公子要找的宇文先生?”
我拱手笑道:“阁下虽然不是在下要找的宇文先生,但能遇阁下,听阁下抚琴,也是三生有幸。”
那穿着紫绡纱衣的人站起身,姿雅宛若仙鹤,拱手浅回一礼,又向九霄及两侯爷各行一礼,笑着邀请道:“诸位请里面坐。”
入庭院内,
遍地清脆绿竹,
室内室外弥漫着恬淡的气息。
一汪活水清泉绕着竹舍,
清澈的泉水下,青鱼在象牙白一样圆润的鹅卵石上游走,
偶尔几只螃蟹横着爬,虾米逗乐,
鸟儿飞在竹节上清脆鸣叫,婉转歌唱。
一瞬间,仿佛入了一幅山水画里。
来到堂前,
见墙壁上挂着字画,
正中间是一幅江山秋景图,
两边对称着一副气势恢宏、出笔不凡的对联,竹卷黄册堆满桌案和竹榻边。
不用想也知道此间主人必是满腹诗书贤美之人。
一番寒暄,几人围着一方精致的竹桌而坐。
童子奉上茶水,悄然而退。
茶香四溢,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幽幽淡雅香味,
不同于京城中的精茶。
此茶十分清淡,茶色嫩绿明亮,茶叶泡在水里又细又长,像我这种经常喝茶的人,竟然也没见过,不由得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茶?”
宇文恒誉,笑道:“此乃竹叶青茶,是家兄自己做的,请君试一试。”
竹叶也能做茶吗?
我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清新淡雅的香中透着一丝甘甜,
鲜而纯净,
味嫩而醇,
不禁赞道:“好茶。”
茶过三盏,一番寒暄,主人对我道:“在下可以和公子单独相处片刻?”
我看了看九霄,他捏着茶盏,面色微冷,道:“宇文先生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吗?”
宇文恒誉沉默不语。
九霄看了我一会儿,道:“好。”
说罢,带着镇国侯,岳阳侯,出了竹堂,负手立在外。
宇文恒誉见人出去,从香案上拿过来一封信,交给我,道:“这是家兄临行之前,托我转交给你的。”
信封蓝底,信面无字,封口处未黏合在一起。
我抽出里面泛黄微硬的宣纸,上面的笔墨犹新。
无有抬头,不见落款。
上写道:
君碌碌十五年,
换得一头白发一场空,
吾心怜爱之。
为君建庙宇二百八十一间,圆君心中缺憾,补君残梦;
燃九百烟花,点灯一千八百盏灯,为君祈愿;
愿君一生平安,心无忧,多欢喜。
然而,
天命不可违,纵然君有惊天之能,也难改宿命。
若强改,只怕徒劳无功,亦恐伤君心魂,
炎烈不忍视之,故而避之不见,君勿怪。
我看罢信,心中惊动,看向那饮茶的人,道:“宇文先生真的离开了?”
宇文恒誉道:“实不相瞒,家兄确实出游而去。”
我看着那信,惆怅不已,辞别宇文恒誉道:“既如此,在下告辞。”
他拱手道:“君慢走。”
临出门前,不经意间,瞥见青色的墙壁之上挂着一张金色的曼陀罗面具。
正是昨夜舞扇的人戴着的面具,鼻子,眉毛,俱栩栩如生,像真的一样。
这面具十分熟悉,就像我曾经戴过的面皮一样。
摸在手里,凝脂如膏,滑腻轻薄。
心下顿时生疑,从案上抽了一本札记。
字迹苍劲有力,气势不凡。
内中记载着各个地域的风土人情,地形,山川河流。
百姓衣食住行,当地的经邦,和应该改进的济世之道。
从南至北,从东至西,
十里一记,百里一书。
我翻阅着一本本札记,心绪翻腾,如江海澎湃,不觉泪水打湿双眼。
整整三百余本手札,摞得整整齐齐。
从玄宗二年至玄宗十二年,
十年时间,
宇文炎烈访遍每一个城池,穿过每一个山林村庄,奋笔疾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风餐露宿,饮野在外。
他若无有宏图伟志,如何能做到?
可是,他为什么又将这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拒绝九霄的聘请,邀我来颍川,却又避而不见呢?
抬眸间,又见屋内挂满明志之句。
苍穹大气,磅礴如云的遒劲笔下,足见其匡扶天下之志。
这人必是心怀乾坤,有济世扶民的雄心抱负。
我回身看案上火烛旁被烧为灰烬的信纸,再看背对着我,负手立在窗下的人。
身高八尺半,
墨发苍云鬓。
年约三十五六,与我一般年纪。
脊背挺直,身体修长。
银白色的丝带束着劲细的腰身,
腰两侧垂着深紫色宫绦,
绦中间系一块蝴蝶玉,
玉下垂流苏长穗,典雅娴美,又不失山野灵动之美。
他只是安静地站着,
犹如霁月虹光,揽着绿水青松入怀,
风姿特秀,神清骨奇。
我心下了然,对窗边的人,喊道:“炎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