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诺骨牌效应，一个最小的力量能够引起的或许只是察觉不到的渐变，但是它所引发的却可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红色帆布鞋踩着自行车，女孩骑在玉米地间的石子路上，玉米杆子很高，把她掩没在里面，她骑的越来越远，在玉米地间成了越来越小的一点，路上难得一辆喘着沉重粗气，铁皮摩擦发出吱嘎吱嘎的汽车经过她的身边，卷起尘土，自行车骑得很轻盈，恍然间又听见汽车发出沉重的喘气声。

红色帆布鞋踩在地上，女孩转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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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中车厢区”的牌子插在地上，这里就是分界线。

集中车厢区也分住宅区和商业区，就是说的好听点而已，不过这两个区域划分的很集中，住宅区都在后面，前面都是些厂房，偶尔有几家小超市，这些小超市都是车厢的形式放在路边。

出了这里的厂房作为经济来源，这里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煤炭运输，集中车厢区靠近的云京港是最大的能源输出港，这是属于政府单位，即使落后，却还是最大的煤炭结集、转运枢纽的地方码头，通向各地，线路顺畅，这里的人绝大部分都想要干这份活，毕竟是政府单位，条件工资都比像这些私家厂房待遇要来的好。

通过一片厂房，要经过荒野，还要穿过一片玉米地，风一吹，四会带着一股特殊的腥气冲进人的肺腑。

涂洱看出车窗，玉米杆子很高，密密麻麻，往里看什么都看不见，穿过玉米地后就是空旷狭长，一眼望不到尽头，两旁茂密的树丛迎面扑来，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他踩下油门，在冲破压抑的快感中大口呼吸。

涂洱拿起放在水杯架里的打火机和烟，点燃了一根，重新把打火机扔了回去。

穿过玉米地就到了集中车厢区，就是一节节的车厢，就是所谓的住宅区，寂静的耳边终于热闹了起来。

曾经南上战乱的爆炸，把这里的一切都夷为平地。

南上战乱，3019年，在天堂区后的山脉中为战略攻击地，开始了战乱，以人类反抗军联盟领袖的荆辉远掀起的反人工智能革命的热潮，开始了长达两年的战争。

空袭频繁，一个星期会掉下十来十枚□□，居民的生活受到监视，气氛压抑，街上随处可见摒弃陋习，美好未来的这句标语。

战争结束后，原本是重要的地域，政府也撒手不管，久而久之就更加落后，人们没钱就用车厢造家，车厢上搭着铁架子，继续往上放另一个家，一节节的往上搭，最高怎么也有三十几米了，造的时候没规划，像补丁一样有空地就放车厢，这一块那一块，路也弯弯扭扭，最高的一栋上挂着大荧幕，反复播这一句话——世界不分你我，共建美好家园。

随着战争时间的流走，车厢的外表皮像是蒙上了一层黑灰，整个集中车厢去压抑的想让人逃离，路边两侧的车厢外表全是乱七八糟的涂鸦，涂洱打方向盘转弯的时候瞥了一眼，满车厢全是“艺术画”。

里面的路更难开，开开停停了快半小时，半小时里涂洱看到了好几个外卖飞行器送的外卖，还在免费路边看了一场两个人女人当街对骂。

再往里车子开不过去了，路两边全是一辆叠着一辆的废车，中间还夹着报废的人工智能，车子转了好几圈才找到一个车位，说是车位，其实就是在一堆废品旁边的一个空位停着，涂洱怕自己的小破车也遭了殃，贴了张字条。

——好车，请勿动。

涂洱拎着菜下车，锁上车门，拿出路线图，往暂时称为家的地方走，他方向感不太好，宽仔知道这点，给小主人画了张路线图，上面标记的清清楚楚，走到哪堆废品就转弯。

住在这的人，集中特点就是没钱，没房，没家，集中车厢区住的都是些流离失所的人，人流量大，隔三查又的就会来流浪汉，这里也就成为了他们的聚集地，这里鱼龙混杂，政府也放由他们生灭，和运行市中心划清了界限，这里原本是没有警署的，后来一些人用砖头水泥造了房子，自己建造了差局，不过他们也无心管理。

他们无视法律，无视人命，嗓门还特响，走几步就是骂街的现场，地上是随处可见的垃圾和废品，废品值钱，如果能把废品变成机器就更值钱，所以大家都会捡，捡来的放家里，没有用的扔外面推成山，涂洱走几步就要踩着废品绕开废品。

他现在住的车厢是督察局安排的，给他安排的车厢在这还算大，但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宽仔本来收拾了很多东西，前天来这一看，豆腐块大小的地方根本放不下什么东西，连一个像模像样的衣柜都没有，最后挑挑拣拣了些生活最基本的东西，剩下的全送回去了。

路边有几个小孩很自然熟的的围在他的身边，非要看他手里拿着什么，手脏兮兮的扯着他的衣服，白T恤印上了好几个掌印，涂洱不停的深呼吸，毕竟是社会的花朵，身为警察的他怎么能朝社会的花朵威胁，于是朝他们响亮的哈了声，几个小孩抱头乱窜。

涂洱哼了声：“欠教训。”

他按照路线图，顺利到达目的地，他打着哈欠上台阶，每一节台阶之间都是空的，台阶又窄，只能踩住半个鞋子，得一边走一边看，才能保证自己不会从台阶之间的空间掉下去。

这里的人都会在车厢外用木板铁块搭出一条窄小的走廊，二楼的走廊就坐着个人，看到新人进来，两眼毫不遮掩的往他身上看，涂洱微微举高箱子，挡住视线。

当顶梁柱的铁架子还架了个电视，上面正轮流播放着失踪少女的照片信息，新闻主播像是在照着稿子，毫无表情的念着：“请广大市民注意，近三个月以来接连发生少女失踪……”

涂洱拎着菜，摸不出钥匙，踹了踹门，里面的“人”很紧惕，微开了一条小缝，门里还拴着链子没解开。

宽仔见到涂洱，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小主人，您终于回来了。”

说着立刻关上门，解开链子，打开家门迎接自家小主人。

他的“新家”很小，二十米不到的样子，还是长方形的，没有厨房卧室和客厅，因为三个是互为一体的，一眼望去，没一点隐私感，不过还挺干净，东西也不多，毕竟只是暂住在这，家里有一个小管家在，打理的井井有条。

宽仔感应到了什么，问：“您是不是又抽烟了？”

“没啊。”涂洱睁着眼说瞎话，把购物袋放在桌上：“肯定是刚才走过来的时候被这里抽烟的人给污染了。”

宽仔毫不怀疑的哦了声。

涂洱瘫倒在床上，看着被密封的四周，觉得要喘不上气了：“什么时候有空给车厢加个窗户，太闷了。”

车厢是没有窗户，要透风还的开门，门又正好对着楼梯，那种谁走上来都能往里看一眼的感觉是在难受。

“好的。”宽仔走到水池旁，继续洗着碗，边委屈的诉说今天的悲惨经历：“我今天拿自己做的小布丁给他们，他们超级凶的，拿了布丁不说谢谢，还让我滚，这里的人太可怕了。”

集中车厢区几乎见不到任何人工智能产品，当初政府放弃他们，把仇恨拉的满满的，而且也买不起，宽仔又是大小孩的模样，自然就成了欺负的目标。

涂洱安慰道：“坚强点，以后他们喊你滚的机会还有很多。”

宽仔鼓了鼓嘴：“小主人，你变了，我今晚要烧一桌子的素菜给你吃。”

涂洱指了指桌上的购物袋：“坚果给你买回来了。”

这是宽仔必备口粮，智能机器人可以不吃任何东西但也可以吃饭喝水，他们有自己的消化系统。

“好吧，那就暂时原谅你了。”宽仔一样一样的拿出来看。

宽仔的程序很活泼，有时候其实挺像人的，表情很丰富，所以心思不难猜，但是不开心了，闹起来也挺折腾人的。

宽仔说：“小主人，下次买好一点的坚果，太便宜的坚果会影响我的消化系统。”

涂洱无语：“拜托，你只是一个人工智能。”

宽仔很理直气壮：“人工智能也有自己的需求啊，你太小气了。”

“……”涂洱说：“再说我就把你的坚果全都扔了”

宽仔鼓了鼓嘴，不说话了，抓了一巴放进自己的“小小绿”里，“小小绿”是涂洱之前在超市抽奖抽到的一个绿色小怪物斜挎包，顺手给了宽仔，宽仔一直背着，还根据颜色取了名。

小小绿被塞得鼓鼓的，宽仔咬着坚果：“刚才蒲先生联系我了，让您下午两点去差局，有个案子，您的新搭档也会去。”

蒲遇是负责连环杀人案的，这次两个地方的交接后的第一个案子，也很不幸的由他负责。

“知道了，我先睡会儿，吃晚饭的时候再喊我起床。”涂洱放下东西，鞋子一脱躺在了床上。

“好的。”宽仔走了过来，摸着涂洱的额头：“昨晚又没睡好吗？”

涂洱嗯了声。

宽仔蹲在床边，两手轻轻按着涂洱的太阳穴按摩，担忧的说：“之前那场车祸之后，你就一直没有睡好过，真的不需要再去做一下检查吗？”

两个月前，涂洱开车去督察局，路上被人追尾，在医院昏迷了，醒来之后他就睡不好，脑子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状态，总是做梦，说梦也不像，梦里什么都没有，就一片黑暗。

半个月前，他在街上误闯人质现场就是因为这个，涂洱现在回想，当时大脑空空的，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涂洱闭上眼：“不用，我没事。”

宽仔弯下腰，额头碰着额头，闭着眼轻声道：“没关系，宽仔会一直陪着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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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开车吗？”

蒲遇通过后视镜看了眼坐在后面的人。

封猎看着窗外的玉米地，闻到一股血腥味，他按下车窗按钮，车窗缓缓升，他的声音低沉：“会，只是好久没开了。”

蒲遇想起这人开车的起步，差点撞上督察局的落地窗，现在想想背上都在冒冷汗。

他又疑惑道：“那你之前是怎么去上班的？”

他靠着椅背，转了转左手，传来轻微的响声：“我住在九章院。”

九章院，这是只有高级军官分配到的住所，独门独院，还自带一个小花园，走个五分钟就是督察局了。

蒲遇在心里骂了句妈的，荆辉远还真是对他好。

住的是最好的，连车都是库驰，现在的市场价都是百万起步，相比涂洱，同样都是流放，完全是两个待遇。

他又瞟了眼后视镜，车窗膜的遮光性很好，一下把人藏在黑暗里，他靠着椅背，呈现出蛰伏的状态，只有下巴微微暴露再光亮中，好像潜伏的猛兽。

有种只杀人犯的视角。

蒲遇莫名感到心慌。

封猎转过头，透过车窗看天空，今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好像要整片天空要压塌这里有一样压抑，风吹玉米地的时候带着萧条，他感觉这块玉米地以前应该开着一片游乐园，可惜他记不清了，他望着天空中交错的轨道：“空轨还通这吗？”

“不通了，不过以前通，毕竟是旅游产业，现在就是摆着看，线路全断了，要来就只能开车。”蒲遇继续自说自话：“南上战乱还影响到了运行市中心，还导致了大规模的停电，我家大宝那时候正好在医院出生，好死不死的遇上停电，我现在想想就后怕，还好两个人都没事，对了，那时候你几岁来着？”

封猎撑着下巴，想都没想的说：“忘了。”

这么重要的都会忘？

蒲遇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

他穿的很奇怪，天很热，这男的一身长袖衬衫不算奇怪，奇怪的是左手带着黑色皮质手套，要冷也不该冷一只手啊。

烧伤？

蒲遇好奇心很强，但是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他又不好追问。

封猎又问：“这里以前是怎么样的？”

蒲遇觉得奇怪：“你没来过这吗，南上战乱是十年前的事，那时候你应该十来岁了吧。”

封猎淡道：“都说忘了。”

蒲遇有点尴尬，这人总带着一股逼人的强势气场，于是说：“这里以前很繁华，那时候都不叫集中车厢区，叫天堂区，顾名思义，的确是个很让人享受的地方，后来南上战乱最遭殃的地方就是这里了，这里处于高地，三面环山，地形易守难攻，打仗首选之地，战乱结束之后又看这里太乱，政府就撒手不管了，慢慢的，这里就变成了地表律法管不到的，治外法权之地。”

集中车厢区，曾经被称为天堂区，是南方边缘地带，人口统共七十来万，生态环境好，生活节奏慢，又因为偏，在这里建造过一个大型游乐园，而且周边分布大量的旅游景区，四周是望不尽的林木茂盛，林间小河清澈，冬日雪压树梢，是天然的旅游胜地，这就成为了天堂区的重要经济链。

后来南上战乱，两方厮杀，这里就彻底沦陷了，荆辉远身为反抗军联盟的主力军，从背后剿杀了人工智能领袖未知名一号，他在那场战争上成为了最大的赢家，所有人都把他当成救世主。

但是没过多久，荆辉远又突然开始提倡了人类和机器人和平共处，并且在各大的重要场合都公开支持机器人的普及化，最先开始的就是政府，小到扫地机器人，大到参与军队或警察厅办案，军放的战略攻击型机器人的战斗力和杀伤力极强，曾因为程序失控而闹出过人命，弄得人们对荆辉远和机器人都丧失了信心，即便现在没了战争，还是有反机器人的余党在暗处蠢蠢欲动。

后来有人提出过反对意见，甚至发起过街头抗议，想让人工智能成为社会的组成部分，这个想法太疯狂，但是荆辉远主张强权，在手段上一向强硬到令人害怕和不服，督察局都的人都多多少少对他有偏见，导致他这几年风评下降，极其受集中车厢区的不待见，那时候忙着机器人渗入，哪儿有时间来共建家园。

因为战争，经济崩溃随之而来，人口因此急剧减少到了原来的一半，原本在战争遭受重创的天堂区被流放，人们流离失所，小河被填平，亲人去世，唯一的家还成为了流浪收容所。

所以，特别是集中车厢区的人，对于荆辉远想要把他们重新收复回去的态度感到恶心，当初说抛弃就抛弃，现在又要开始做好人了。

这里许多场景与意象都有一种世纪末的孤寂感觉。

在战争之后，在农作物大减产之后，在交通网络大堵塞之后，在政府放弃解决之后，他们只是能想着撑下去，继续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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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密麻麻的车厢挡住了太阳，照也照不进来。

六月盛夏，却有种明明炎热但又阴气很重的感觉。

差局不像督察局，二十二层高楼拔地而起，设计还是请了什么名人设计，差局不气派，也不大，一层大小，面积只有督察局一楼的四分之一的大，特别是挤在一堆车厢里，用砖头堆砌起来的建筑反而像个异类，好好的白墙已经脏的像是被脏拖把扫过一样恶心。

这里不方便开车，涂洱就骑了自行车，用链条把自行车捆在差局门口的路灯杆子上。

他摘下墨镜，挂在衣领上，看见一辆黑车缓缓开了过来。

黑车表面的光泽度和这里格格不入，涂洱瞄了眼车标。

库迪。

现在市场价最低也要百万起步，涂洱奇怪，蒲遇有老婆有孩子，上个月还刚生了二胎，哪儿来的钱买这车？

蒲遇下了车，关上车门，笑容满面的冲涂洱挥了挥手。

涂洱往前走了几步，拍了下他的胸膛：“你原来那么有钱啊？怎么不知道接济接济我。”

“我倒是想呢，这车不是我的，你的新搭档。”趁人还没下来，蒲遇压着声音说：“这车是荆辉远给他的，他还住在九章院，不简单。”

车后座下来一个人，这腿的长度涂洱目前为止只在电视上的男模特上看过。

靠，吃什么能长那么长？

那人下来，伸了个懒腰，迈着腿朝他们走过来。

“先介绍下，封猎，督察局的心理师。”蒲遇又拍了下涂洱的肩：“这是涂洱，侧写师，接下来，你们就是新搭档了。”

封猎率先一笑，伸出手：“你好。”

涂洱伸出手回握：“你好。”

封猎漆黑的双眼精准的落在涂洱身上打量：“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样的视线让涂洱感觉很不舒服，还是对人笑了下：“是吗？”

封猎不假思索的说：“要漂亮。”

涂洱本来还想对新搭档有好点，他这么一说，彻底下头，瞬间笑僵了：“……我应该和你说谢谢吗？”

“那我就会和你说不客气。”封猎礼貌的问：“有女朋友吗？”

涂洱说：“没有。”

封猎又问：“男朋友呢？”

蒲遇眼皮跳了下，这还是刚才车上的那人吗？

第一面就强悍吗？

“…”涂洱眨了眨眼：“你倒是懂挺多。”

封猎笑着回答：“搭档嘛，总得相互了解一下，所以，有吗？”

涂洱冲他礼貌一笑：“没有，也没兴趣。”

封猎点点头，表情有点可惜。

涂洱觉得这个表情特别适合挨揍。

蒲遇见涂洱笑得都变脸色了，连忙打着圆场的咳嗽了下：“那我们先进去吧，我已经和里面的负责人联系过了 。”

封猎走在前面。

蒲遇看着前面的人，悄声对一旁的涂洱问：“你说他不嫌热吗？”

涂洱两手插着口袋，不屑的扯了扯嘴角，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音量大小：“装逼不分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