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同也自知若此时触怒月影司没有好处，他主动示弱，步步向后退去。
钟听霜谦和笑道：“这位风华绝代的娘子一定就是名动九州的梅花魁首。”
梅香寒妩媚一笑，她上前向众人敛衣行礼：“梅香寒代东家见过各位首领！”
钟听霜摇头轻叹：“原来梅小姐约了我们所有人，我还以为……”
白无垠笑着搭腔道：“是我们太自以为是，以为梅小姐会为我们其中任何一人所倾心，故而单独邀约。”
梅香寒笑了笑：“奴家不过是想在六合宴召开前，为各位首领奉上媻娑楼绝无仅有的春日宴，以示我们东家好客之情！各位请坐！”她的余光扫过荣若虚，荣若虚依旧眉眼半垂，没有多余的表情。
所有人两边落座，左边是荣若虚和钟听霜，右边是楚同和白无垠，独留正座。
梅香寒走到正座位置，快速拍手两下，阿盈带领婢女小厮陆续从画舫外走进来，呈上各色菜肴：赤火羊腿、芙蓉水晶鸡、金汤爆彩、鸳鸯签、双狮采青、八珍脍、红果煨鹦舌、五宝羹……更有十色雕花蜜煎来填味，品类繁多，不胜枚举！
梅香寒接过阿盈端来的青釉酒壶和酒杯，从楚同开始斟酒。
钟听霜忽然问道：“咱们不等桃花阁主么？”
所有人脸色骤变！
楚同将酒杯刚到嘴边：“桃花阁门人一向行踪神秘，不轻易露面，更何况桃花阁主如今有杀害各大派门人的嫌疑，只怕更不敢现身。”
白无垠接道：“没有人见过桃花阁主的样貌，即便他混入了玄都，咱们也未必知晓。”说着，白无垠端起燕几上的酒杯，对梅香寒笑了笑，梅香寒不为所动地低头一礼。
酒杯摆在钟听霜面前，钟听霜对梅香寒微微颔首，朝众人温和说道：“那你们可知付东流身份？他是桃花阁长老之一，复姓慕容，原叫慕容付。”
“东燕慕容！” 所有人震惊住，神色不似方才轻松。
楚同放下酒杯：“东燕乃前朝小国，若不是先帝仁慈，赐苍梧山供东燕族人休养生息，只怕他们慕容后裔早已灭亡。”
白无垠道：“楚门主的意思是，桃花阁是前朝东燕族，桃花阁主是慕容皇室后裔？”
楚同道：“正是！”
白无垠道：“原来当年血影剑客被追杀，全因她是东燕余孽！”
钟听霜接道：“不止于她，还有司命苏溪亭。”
荣若虚一直沉默未语，梅香寒双手捧杯递来青釉酒杯，酒液透明清冽，倒映着五光十色，荣若虚稍稍侧目，与梅香寒两两相看，梅香寒双眸宛如杯中酒般澄澈，荣若虚迟疑一瞬后，立即接过酒杯。
楚同问道：“钟堂主如何得知？”
钟听霜浅笑：“听霜堂行医济世，虽然实力区居末流，却人脉广阔，即便你不想知道一些事情，也会有病人唠叨给你听，久而久之，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楚同道：“是么？看来我可不敢小瞧你们听霜堂了！”
钟听霜笑道：“哪里，不过我想楚门主应该还不知，前几日在城郊发现的尸首并非沈雁杳，而是都头华阳。”
楚同震惊不已：“什么！”
藏于檐顶的紫衣人愤怒地握紧拳头。
白无垠道：“什么人与华阳有深仇大恨，要如此残忍虐杀他？”
楚同道：“除了血影剑客还能有谁？一定是我派门人发现了她的踪迹，才不幸被她虐杀！”
钟听霜道：“那么付东流和月影卫也是她杀的？”
楚同斩钉截铁地答道：“这是自然！”
钟听霜轻摇折扇，笑问道：“楚门主就不关心沈雁杳是生是死么？”
楚同看向钟听霜，轻笑道：“钟堂主似乎一直在找我的茬，是否因为我方才说瞧不上末流门派，便对我耿耿于怀？”
钟听霜露齿而笑：“鄙人不过好奇罢了，楚门主不高兴说，我便不再问了。”
楚同白了钟听霜一眼，又斜眼瞥向梅香寒：“我算是明白了，你们东家想借此邀约来打探我们虚实。”
“后日便会召开六合宴，血影剑客是否现身仍是未知，东家若因此激怒各位掌门，实在得不偿失，楚门主多虑了。”梅香寒对身后的阿盈示意，阿盈点头，走来为所有人添酒。
楚同笑而不语。
白无垠举杯，鄙夷道：“话说，为何荣司命一言不发？”
荣若虚冷冷道：“各派所获消息的速度、精确度丝毫不亚于月影司，在下已无话可说。”
白无垠道：“可我有一个疑问想请教荣司命，当年青萝到底带走了几块墨匣？”
在场所有人的动作、神色都有了微微变化，所有人的焦点齐刷刷地集中到荣若虚身上，包括梅香寒。
荣若虚抬起幽黑的眼眸，怒视白无垠，目光冷冽似刀，仿佛要将他就地千刀万剐！
白无垠咽了咽喉，不敢直视荣若虚。
楚同却道：“当年燕国覆灭，燕王将墨匣分为五块，辗转流落，分别被虚怀谷、月影司、桃花阁、罗衣门、媻娑楼所得，你们月影司早已将桃花阁的据为己有，六合宴本就是为围剿青萝而设，若不知墨匣其数，如何教我等心甘情愿为之联手？”
白无垠附和道：“此话正是。”
钟听霜笑而不语，目光却始终不离荣若虚，梅香寒眉心紧蹙，面露担忧之色。
荣若虚淡然道：“月影司确有两块墨匣。”
白无垠道：“围剿成功之后，这两块墨匣归谁？”
荣若虚道：“自有司主来定夺。”
白无垠道：“岂非不公？”
荣若虚道：“各位想如何？”
楚同站起了身：“为求公平，应当谁先擒获青萝算谁的！”
白无垠霍然起身，应和道：“不错！”
荣若虚抬眼：“你们想要造反么？”
楚同勃然大怒：“古来今往，多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先例，谁人不想活下去！”
荣若虚慢慢站起身，他动了动五指，握剑的指节渐渐用力，楚同一双眼睛似已冒火，宽大的手掌覆上刀柄，荣若虚拇指已将剑镡推开，二人剑拔弩张，对战一触即发！
钟听霜摇扇轻笑，不露辞色。
“咣啷——咣啷——”几个碗碟落地！
众人回望，白无垠不知为何突然弓起背，他手撑燕几，大口大口地喘气！
“白谷主？”梅香寒道。
白无垠双眼布满红丝，瞳仁渐渐覆盖眼白，他猛地吐了口血，银皮面具掉落，俊秀的脸庞发青，面容狰狞！
梅香寒惊叫一声，众人回头，纷纷怔住，荣若虚看见那张和苏溪亭一模一样的脸，如五雷轰顶！
“苏司命？”钟听霜脱口而道，他上前抓住白无垠的手把脉，瞬间面色凝重。
楚同急切问道：“谁？你说他是那个月影司叛贼？”
梅香寒震惊不已：“他是苏溪亭……”
荣若虚瞠目结舌，说不出一句话，他握剑的手在颤抖，暗忖此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钟听霜还未来得及解释，白无垠怒吼一声，便如失去理智一般，死死勒住钟听霜。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白无垠怒斥道，口中血沫横飞。
钟听霜难以呼吸：“白谷主……你、你冷静点……我可以帮你……”
楚同拔刀出鞘，厉声道：“放开他！”
白无垠一挥袖：“滚开！你们都滚开！”
一道寒光劈下，白无垠的小臂被硬生生斩断，鲜血染红了钟听霜一身霜衣，白无垠倒地，痛苦大叫！
钟听霜得以解脱，来到荣若虚身边：“多……多谢……”
荣若虚收剑回鞘，冷静问道：“怎么回事？”
钟听霜咳了咳：“我想……是异变……咳咳……”
“那便留不得了！”楚同挥刀将要劈向白无垠。
蓦地，三点青紫寒光点如闪电划过，楚同为避开光点，不得不挥刀护身，回身躲避！趁隙，白无垠托着残缺的手臂，起身逃出画舫，纵身跳入玉龙池！
突然，一缕凄厉的箫声划过夜色长空，如波涛汹涌澎湃！
猛然间，乌云翻墨，狂风大作，千灯被吹灭，玉龙池霎时陷入一片黑暗，池面泛起层层波浪，画舫船身摇晃，众人脚下不稳，舱外不断传来尖叫、摔倒和碗碟碎裂声！
桃花极速飞落，片片花瓣化身利器，划破众人的衣服和肌肤！
画舫舱内的几人身随船动，下盘固若金汤，紫衣人紧抓住檐顶，不让自己掉落。
梅香寒脚下不稳，险些仰面摔倒，她扑入荣若虚怀里，紧紧勾住他的脖子，畏怯地缩在他怀中，荣若虚眉头紧锁，屏气凝神地注视画舫窗外。
“六合五星，红月满盈，百花落英，万鬼聚灵！”玉龙池上空不断回响着这十六个字，众人听得心惊胆战，惶恐不安！
钟听霜以扇掩面，沉吟道：“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好厉害的春江元炁功！”
凄厉的箫声停止，狂风歇，乌云散，玉龙池渐渐恢复平静，清冷的月光皎洁如霜，铺满整片玉龙池。
荣若虚偏首看了一眼梅香寒，梅香寒娇媚带笑，放开了手。
众人看见片片镶嵌在画舫窗棂上的花瓣，惊恐万状！
忽然有人高呼道：“看！你们快看！”
所有人来到朱窗前，极目眺望桃叶渡口，伴随着如江海静水流深的箫声，两个身影从天而降，悄然落于欢楼彩门之上，残月冷影照不清二人样貌，远远看去只是两道衣袂飞舞的轮廓，飘然若仙！
荣若虚惊叹道：“什么人？”
钟听霜“啪”地合扇，惊叹道：“是桃花阁主！”
楚同讶然：“什么！桃花阁主？”
玉龙池众人纷纷抬头仰望，惊呼“桃花阁主”！
桃花阁主身穿广袖长袍俯视天地，他身后侧立一人，身材高挑，手持九节紫竹洞箫，箫声悠扬动听，有种雪落天地的静谧与安逸。
梅香寒道：“他身后之人是谁？”
钟听霜笑了笑：“幽篁生。”
梅香寒叹道：“幽篁生竟是桃花阁门人？”
钟听霜解释道：“幽篁生是西域人，不仅相貌俊美，箫音更是精奇绝俗，妙到毫巅！”
楚同冷哼一声：“比起幽篁生，我更想了解桃花阁主！”
梅香寒道：“桃花阁主性情孤僻，鲜少露面，咱们如何知道此人是真是假？”
荣若虚道：“桃花阁主乃东燕皇室后裔，他的瞳色异于常人，一见便知。”
梅香寒轻笑道：“难怪他要灭掉玉龙池所有的灯，夜色幽暗，即便有月色，常人也难以分辨。”
楚同得意一笑：“依我看，持箫那个是幽篁生，另一个一定是桃花阁主！”话音刚落，他便飞身掠出画舫，脚尖点地，一个箭身直冲向欢楼彩门上的桃花阁主！
桃花阁主调动全身内力聚于掌心，一股涌动的劲风夹杂着桃花花瓣形成旋风，他轻轻拂袖，旋风便如离弦之箭猛地击中楚同心口，楚同从高空跌落在地，“哇”吐了一大口鲜血。
桃花飞扬，众人急忙从画舫中上岸，梅香寒立即召来小厮搀扶楚同离开。
钟听霜打扇执于胸前，仰面高声问道：“阁下真是桃花阁主？”
“是与不是又如何？”传来的声音空虚缥缈，却依旧听得出是个年轻人的声音。
荣若虚厉声道：“阁下身上背负了四条人命，难道就不为自己辩驳一下么！”
“无为有为，无需辩驳。”桃花阁主偏身拂袖，即将离去。
“且慢！”荣若虚上前急切道。
“六合五星，红月满盈，百花落英，万鬼聚灵……”余音袅袅，空虚缥缈。
一阵疾风掠过，卷起桃花无数，众人迷了眼，再睁眼之时，两道身影已然消失于欢楼彩门之上。
梅香寒不解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荣若虚喃喃道：“顺天之时，随地之性，因人之心……”
钟听霜轻摇纸扇，瞟了瞟二人，别有意味地扬起嘴角。
梅香寒气定神闲道：“奴家今日才知，原来白无垠就是苏溪亭，那么虚怀谷和桃花阁是否已经联盟？”
钟听霜笑道：“这得问问荣司命，月影司的消息一向最准确，也最灵通。”
两人看向荣若虚，他沉默片刻，漠然道：“钟堂主方才说‘异变’，请问何为异变？”
钟听霜长叹口气：“简而言之，常人服食过某种药物或身体浸泡过某种药液，从而变得神志失常，肉.体生变，此为异变。”
荣若虚轻蔑道：“虚怀谷竟会此等邪术？”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虚怀谷门人通五行阴阳，知天地变化，自然也对上古巫术和岐黄之术有所涉猎，若人心生变，这可就不好说了……”钟听霜黯然道，他意识到自己失言，便合扇拱手道，“今日平地风波起，想必各位都受惊了，鄙人没什么本事，左思右想，还是尽快回到医堂，配几服安神药，给各位养心安神，修养精气，先告辞了。”
梅香寒敛衽作礼，荣若虚颔首回礼，两人目送钟听霜离开，月华隐，霜衣浮，翩然身影很快消失于黑夜之中。
夜色阑珊，一束银光映照在画舫檐顶之上，荣若虚发现了藏于檐顶的紫衣人，他高声呵斥道：“大胆狂徒！”
梅香寒也发现了紫衣人：“来人哪！有刺客！”
守在玉龙池的小厮闻声而来！
见小厮朝玉龙池聚来，紫衣人惊慌失措，突然有人拍上紫衣人肩头，斩钉截铁道：“跟我走！”是个女子的声音，此女子一身夜行衣，身姿灵敏矫健！
紫衣人毫不迟疑，便随夜行女子纵身跳下画舫，一股脑扎进玉龙池，几个会水小厮紧随其后跳入水中！
梅香寒和荣若虚双双怔住。
荣若虚吹响指哨，数十道黑影骤然出现，他们俯首跪在荣若虚面前，荣若虚居高临下，厉声道：“今夜玉龙池闯入两名刺客，二人皆为成年女子身形，紫衣者高五尺四寸，夜行衣者高五尺二寸，众司卫全力缉拿！”
“是！”众月影卫领命，转瞬间消失于中庭四周阴影处。
梅香寒讶然，心底油然而生几分惶恐。
“哇，这么热闹，我错过了什么？”殷彻边观望，边来到二人身边。
荣若虚瞪了殷彻一眼后，快步离去。
殷彻凑到梅香寒身边，面带微笑道：“梅小姐为何脸色不太好？”
梅香寒嘴角露出笑意：“我很好，只是殷司命将会不太好。”
殷彻道：“哦？为何这么说？”
梅香寒目视前方，笑了笑，顺着梅香寒的目光，荣若虚阔步临风的背影令人望而生畏！
殷彻却挥挥手：“随他去吧，我又不怕他！”他瞥见梅香寒含笑的神情，清了清嗓，“我们司主还等着我等回去复命，先走了！”殷彻小跑几步，他忽然回身，对梅香寒高声呼道，“梅小姐，放宽心，我下次定会好好拜访！”说着，殷彻转身追上荣若虚。
月色拉长一前一后两道修长身影，梅香寒笑意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