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程烟闻声看去，一只小猫从自己身后冒了出来。

看模样，倒像是还没断奶的小猫，许是被当成弱胎，被放弃了，也或者是同母亲走散了。

程烟解下外氅，裹着小猫，看向温行“温大人……”

还未说完，便见温行匆忙起身跑开了。

程烟误以为他害怕动物，正欲起身，便见温行端着羊奶朝这边过来。

程烟眸光微动，她将小猫放于地上。

他年岁如此小，但此等举动，倒像是喂养了许多猫，这小孩，有赤诚之心，若能去朝堂，与萧隶共治天下，于天下大有裨益。程烟默默想着。

小猫细细舔着碗中的羊奶。

只是可惜，人各有志，留在北地，既是他心中所求，想来也好。程烟隔着外氅轻抓了抓小猫的脖颈。

小猫发出呼噜声。

三人围着这只小猫，没人出声，像是怕惊了小猫。

直到夏禹垣过来，行礼说道“许川先生，程大人，王爷想见你们。”

程烟闻声仰头看着夏禹垣，又看着萧许川。

两人站起身“有劳夏将军带路”

温行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他收回视线，看着比自己还要小许多的小猫，他学着程烟的模样，隔着外氅，轻摸了摸小猫。

小猫轻蹭了蹭温行，又继续喝着羊奶。

月光照着这颗树，树下是一孩童与猫。

书房

何肃舟坐于桌案之前，程烟和萧许川同他行礼。

“问王爷安。”

何肃舟颔首“两位请坐吧。”。

话落，何肃舟招招手。

夏禹垣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吾命不久矣……”何肃舟低声说着，话音犹如垂暮般的低沉。

此话一出，程烟和萧许川均是一顿，二人没人接这话，只是对何肃舟唤他们二人来的目的，有了些认知。

“我此一生，对不起的有三件事，放不下的也是三个人。”何肃舟抬眸看着程烟和萧许川。

“对不起之事中有两件，今日已经明了，第三件我稍后会说，而放不下的，一是禹垣，二是长风。”

程烟眉头不经意地皱起，真的是托孤……

“我知你二人此番来北地的目的，我当年受领了爵位，守着北地，守了一辈子，而今，也该还回去了，萧家无人信我忠君之心，我无话可说，只是北地军，确不应怀疑，若是你们放心，可交由禹垣，若是不放心，可自行带兵，程姑娘之武学造诣，堪担北地军之首，只是行军打仗，讲求实际，切勿纸上谈兵，造成无谓的牺牲，军中将士皆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皆不易。”

“禹垣自幼跟着张白习武，认他为师，我却没能让他为师报仇，是我愧对他，也没能让他一展宏图，万望二位莫要为难他。”

何肃舟知晓自己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哪一任皇帝都不会留下他，更何况，他的身世又如此独特，只是，他可信任可托付的只有眼前这两人，让他们保全他身边之人。

萧许川和程烟垂下眸子，点了头，老将迟暮，托孤之时所说，无一不让人动容。

“我一生不曾娶妻生子，我知晓我的性命，无人能留下，成家也只是拖累旁人，而长风，我对外宣称他无父无母，是行军途中偶遇的孤儿，可如今人至末年，我需得将这一真相告知二位，待长风长大成人，有劳两位将此信交予长风。”

何肃舟将一旁的木盒交予程烟，程烟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放着一摞信，很厚实，满满当当，信封上写着“长风亲启，何肃舟留。”，信上压着的一个刻有长风二字的小玉牌。

“长风是我的孩子，当年我与他母亲结缔契约，待我为我朝征伐完最后一地，便请辞，去他母亲的国土安居，同他母亲成亲。临行之前，我们在一起呆了小半月，那半月，我不算我朝王爷，她不是他朝公主，我们只当寻常人，行了简单的仪式，当最寻常的夫妻，我们也商议着，待日后，我们能有一孩子，便取名长风，长风自由，可破万里浪，可那一战，我用了整整一年，我等不及班师回朝，我只身一人先去了他母亲那里，却得知他母亲故土被毁，故国不在，而公主以身殉国，没能等到我来，公主拼死派一人送出的孩童，留下的话便是，定要将这孩子亲手交给何肃舟将军。”

“我看着那襁褓之中大哭的孩子，手中紧握着的玉牌上所写长风二字，我知晓孩子由来，我以他母姓为他取名温行，长风作字，从此养在身边。”

“长风是个赤诚的孩子，他很是聪明，行军打仗出谋划策的本事众将士皆是有目共睹，若是二位不愿，大可永远不让他知晓他的身世，我只愿他终其一生，自由，平安。”

何肃舟看着程烟和萧许川，他气息错乱，想来是说的太急了“我知我对不起二位，但我仍想求二人，帮我护此二人周全，可否……答应”

何肃舟不曾提及的第三件事和第三个人，他们都心照不宣了。

第三件事，是他未能回来娶那位公主，而第三个人，便是那位公主。

“王爷放心。”程烟和萧许川几乎同一时间开口。

“好，好，如此，我便安心了。”何肃舟眼中笑出泪光。

程烟收好木盒，说道“王爷如今好生休养，定能颐养天年。”

“吾身上伤重太多，此次因着向息同敌国通了消息，也受了重伤，因此才耽误了回程，此时已是无力回天，如今，身后之事已尽数交代好，我也安心了。”

“那您可要同温行再说些什么？”萧许川看着何肃舟，他对温行的身世其实在那时候有了大概的猜测，只是他从未想过，何肃舟会选择托孤于他和程烟。

“最后一段时日，我想多和他一起，多陪陪他，他本性活泼，其实很像他母亲，而他母亲困于公主身份，总是故作大方，可他，却也因我给他贯的军师之名，让自己故作端方，限制了他的天性，最后这段时日，希望他能放松地过，而我离世之后，我希望二位不要强行干预他的抉择，他是走是留，由他，可好？”

萧许川和程烟应下。

何肃舟气息不足，他虚声说着“今夜劳烦二位了。”

程烟和萧许川起身，他们知晓何肃舟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王爷今夜所说，我们皆已记下，定按王爷所托行事，望王爷好生照顾自己。”

程烟离开前，看着站不起身的何肃舟，犹豫了会，说着。

萧许川在离开的那一刻，顿了下，说道“温行是个聪明孩子，他从不问自己的身世，便是只认你作父亲，不论是与不是，为了他，你也当争一争自己活下去。至于向息，他当年于你的恩情，是祖父交代，你不必记挂，相反，那位公主故土被毁，你反倒可以想一想缘由。”

说完，萧许川牵着程烟离开了书房。

撞上守在门口的夏禹垣，三人面面相觑，又匆忙告别。

程烟被萧许川牵着走到了庭院之中。

这一段时间，程烟慢慢想着萧许川最后说的话，她忽然从中读出了许多，她有些讶异地看着萧许川。

萧许川朝她点点头“便是你想的那般。”

何肃舟想要请辞，萧家其实不一定会阻拦，反倒是向息，一定会阻拦，而那时的何肃舟定然不会瞒着向息这些事。那公主国家被毁的时间未免太巧了，如今看来，怕是只能是向息透露了消息。

只能庆幸向息不知道温行的存在，不然，这孩子怕是也……

“你如何得知？”程烟看向萧许川，这是她唯一不解之处。

“烟儿从前一直想知道那十三年的事，今日倒是个好机会。”萧许川看着程烟，眼带笑意。

程烟看着远处的温行，棋室内的程暧和萧远，她仰头看着萧许川浅笑“确实。”

“只是今夜不早了，我长话短说，十三年里，我来北地九死一生之后，我一边培养自己的势力，一边四处找你的踪迹，因着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你的消息，便自己每去一个地方，就四处打听，跑的地方多了，听到的消息也就多了，当时边疆战事四起，我得知了那位公主国家的事，心觉诡异，便差人去查了，我只是知道缘由，却不知具体何人所为，更不知竟和这位北地王爷有渊源。今夜听了，一切便明了了”

萧许川带过十三年的经历，倒真的是长话短说。

程烟认真地听他说着，萧许川一笔带过的，她也知晓其中艰难。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唇角微抿，对上萧许川低眸看着她的视线，程烟露出一抹浅笑“若是当年我不曾活下来，你找我，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执念，若是找不到，便是夙愿。”萧许川语调温柔，话音平和，满腔爱意。

程烟眸光微动，萧许川的意思是，待自身责任终了，他若仍旧不曾找到我，便此生终了，因而成了夙愿……

程烟眼中有些泪光，她那些年有可以隐藏自己的身份，所有外出的事多交由旁人去做，她只会在消息确切地时候出动，杀了人，算了账便回来了，而她，也忘记了，外面还有萧许川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