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烟看了看现场的狼藉，萧许川一边拆着程烟手中的纱布，一边低声说着“她并非是孩子，可以放心。”

程烟看着他，思索了下，又重新抬头看着萧远，朝他点点头。

程暧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一切，她心中其实已经有了预判，但仍是有些惊诧，向息周身那么多伤，血肉模糊的，只能是张赤伤的了。

程烟观察着程暧的反应，担心程暧被吓到，见程暧并无反应，才安下心。

温行拿了纱布和药匆忙回来，小小的身躯抱了一堆纱布进来，却发现在座的都安然无恙，只有程烟手上一点小伤，温行一时有些无语，他小心翼翼避开跪在门口的向息，以防弄脏了自己的衣摆还有自己艰辛抱来的纱布。

他一股脑地把纱布尽数交给萧许川，又把药放在两人之间的桌案之上，便站到了何肃舟旁边。

萧许川认真地给程烟上药包扎。

温行稍稍用余光看了眼何肃舟。

何肃舟站起身，步伐沉重，甚至还要夏禹垣搀扶着。

温行忙跟上去。

何肃舟气息微弱地说着“长风，你唤人收拾了这里吧，我去歇会。”

温行停下步子，恭敬地行礼“长风领命。”

王爷，还是难以放下……温行在心中默叹。

程烟见萧许川脸上表情阴沉，低声说着“他同萧家的旧仇是何？”

萧许川知晓程烟心虚，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将纱布最后固定好，没好气地抬眸看着程烟，却又无奈地顺着她故意扯开的话题说下去，同她说起当年的旧事。

“向息从前是萧家的侍从，当年祖父不放心，将向息安排来了北地，守在此处，只是在他看来，他是被萧家弃了的，而萧家从此手握皇位，便把他遣来此处苦寒之地，他心中不甘，日积月累的，便恨透了萧家。”

萧许川没说当年萧俞广为何不放心，但其实在场的都心照不宣，萧俞广不放心的，是北地的何肃舟。

何肃舟当时年岁并不大，他全然信任向息，向息却想唤起何肃舟对萧家的憎恶，只可惜，他找错了人。

何肃舟若说厌恶，他只厌恶萧俞广一人，若非萧俞广，他的母亲如何至于含恨而终，但他知晓，旁的人与此无关，只是他终其一生都不想和萧家人有什么牵扯了，所以，向息看错了人，便妄图架空何肃舟。

只可惜，宵小之徒，难登大雅之堂，何肃舟的累累军功，无可比拟，想要架空他，架空北地城已是所能做到的最多，北地军不会背叛何肃舟。

向息也只是靠着何肃舟念及当年情分，不会处分他，才能做到如今的程度。

而何肃舟受封不去领赏，也只是单纯地认真守着那纸皇令，终身不出北地。

在何肃舟收到萧许川送来的玉佩之时，他无可否认地有些动容，因着那或许是他母亲的夙愿，只是他最终仍是不想收下，他并不在乎皇姓，若真要说执念，怕只有，萧俞广当年为何不来看他母亲最后一眼，让母亲含恨而终，这一个执念。

待一切平定，他便想着差人将玉佩还回去了。

温行差人收拾好地方，便同坐着的四人行礼说道“各位大人，王爷今日恐不会见客了，若还有事相商，便现在王府歇下吧，我已命人收拾好了四间厢房。”

“我同暧暧一间吧。”程烟接话说道。

程暧不会武功，她自然不可能放心让程暧孤身一人一间房。

“也好，那诸位大人随在下来吧。”温行走于前边，将诸位带进各自的房内。

长时间的折腾，铁打的人也有些扛不住。

回到房间诸位洗漱完便歇了下来。

程暧清醒过来的时候，是程烟轻唤她起来吃饭。

程烟换了身黑红的行头，头发以红色发带高高束起，袖口以黑色皮质袖封锁住。腰间红色腰带，但没别刀，黑眸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凌厉，黑色瞳仁看着程暧的时候总会温柔许多。

程暧慢慢回神，她的体力比起其他人确实要差一些，也就睡得久了些，程烟将备好的衣裳放在她的身旁，轻声道“新衣裳备好啦，该起来咯。”

程暧抿唇笑着点点头“好”

程烟背身等着程暧换好衣裳，带着程暧往外走去。

整个王府已经被尽数轻扫了一边，此刻明月悬于头顶，庭院点着灯，石桌之上摆放着饭菜，萧远和萧许川一人拿碗一人拿筷，温行踩着脚蹬给众人盛饭。

“此处王爷府被向息大改过，我等都不是很熟悉，用了许久才摸清大概布局，匆忙准备晚膳，如有不周，还望诸位大人见谅。”温行见人来齐，便从脚蹬上下来，一瞬间矮了一截，明明是个孩童模样，却说的话端方稳重，像朝中那群老臣。

温行也换了行头，一身深蓝色袄子，白色狐毛领子，衬得周身气质也不同寻常。

程烟打量着温行“温大人客气，此番多谢了。”

如此说来，这大宅子是向息建给外人看的，而自己最初同萧许川的猜测倒是错的，并非何肃舟故意建的这般奢华。

思及此，程烟和萧许川莫名对视一笑。

几人落座，萧许川默不作声地给程烟夹着菜，程烟默默吃着碗里的快溢出来的菜，不知在想着什么。

桌上一时有些安静，萧远打破这份寂静。

“王爷呢？”

“王爷的饭菜已差人送去了，王爷心中难以放下当年情分，想来需要些时日了。”温行看着萧远，回答着他的话，倒是没想到，会是萧远率先问起。

“不知温大人是如何做了随军军师？”萧远顺道便问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

这一问，显然大家都很好奇，瞬间所有人都看着温行。

温行脸一时间有些泛红，突然成为世界中心既视感“某……温某无父无母，跟在王爷身边长大罢了。”

“无父无母……”萧许川低声说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温行快速吃了两口饭，逃避着众人的视线。

众人也没继续为难他，各自吃着饭。

萧远想让方才突兀的提问善终，便又说道“温大人年轻有为。”

温行有些恼怒地看着萧远，他匆忙咽下饭菜，说道“好好好，我承认，我是钦佩于当年太子殿下之成就，有意仿之，满意了吧！”

话罢，温行又愤愤不平地吃了两口饭。

此话一出，倒是让众人没了吃饭的心思。

当年太子殿下，这殿下，决然不是萧隶，那便是……

众人心照不宣地打量了一眼萧许川。

萧许川没好气地看了眼萧远，示意他少说话多吃饭，又给程烟快溢出来的碗里叠了一块酥肉。

程烟看着碗中都快溢出来，只能匆忙收回视线吃着菜。

萧许川看着不断扒饭的温行，他拿起温行面前的汤碗给他盛了碗汤。

温行看着萧许川放在自己面前的汤，眨了眨眼。

他低下头，低声说道“多谢。”

程烟算是看明白了，这孩子是个傲娇，易害羞的体质。

萧许川带笑地柔声说着“喝些汤，平衡些。”

萧远一阵恶寒，他作为萧许川的弟弟，可从来没被这么哄过。

程烟轻笑，而萧许川的乐趣，便是逗这样的人。

一顿饭下来，几位倒是熟络了不少。

温行安排着人收拾饭桌。

程烟寻了个地方仰头看着月亮，萧许川站于她的身旁，将刚拿出来的白色外氅披在程烟身上。

程暧和萧远在棋室内对弈。

温行看着不远处的程烟和萧许川，双手拢在一起，神情有些纠结。

程烟注意到温行的视线，她的视线从一轮明月移到温行身上，萧许川的注意力全然在程烟身上，此刻也就顺着程烟看到了温行。

萧许川唇边笑意加深。

“温大人，可否有幸小叙片刻？”萧许川出声同温行说着话。

温行拢在一起的手松开，朝二人跑去，跑了一会似乎又觉得不够稳重，又停下步子端方地走过去。

程烟见状，撇开脸笑着。

萧许川看出程烟在笑，他眼中也沾染着笑意。

萧许川和程烟就地坐下，缩小他们同温行的高度差。

温行坐在萧许川身旁，倚着大树，状似随意样。

程烟捡了一根枯枝在地上随意画着。

萧许川侧头看着温行“温大人可想过去皇城，朝堂之上，做一朝宰相？”

程烟手中一顿，她倒没想到萧许川会这般直白地挖人，不过话说回来，也是，温行毕竟还是个孩子，何必同他行些弯弯绕绕的事。

思及此，程烟嘴角牵起一抹笑。

温行仰头看着萧许川，他一双眼澄澈洞明，他虽是孩子，却知道世间许多，军师之名，非虚名，他因擅卜人心，方能为行军打仗出谋划策，但他仍有一个赤子之心。

温行从萧许川的眼中，看不到图谋，他知道萧许川直接说出他的目的，便是诚意，去朝堂，确实是为实现他心中图谋的更好路径，只是……他无法就此离开。

两人对视良久，萧许川得到了答案。

温行收回视线，垂着头，没应答。

一阵低微的声响打破三人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