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以为自己能知晓她的所有，可他却忘记了，他爱着的程烟，的确无所不能，但也的确是个寻常人，失去于她而言的代价重于所有。

五岁那年她一夜之间失去所有，过往光景，皆如泡沫，自那之后，她如何还能轻易地接受失去二字的代价。

萧许川坐在她的旁边，他眼中满是心疼，他纵有许多话可以说，但如今没有什么比起给程烟时间这一选项更优。

良久，程烟低低的声音打破二人之间的寂静。

“萧许川，我想去送送陆鸣。”

萧许川如蒙大赦，他从无尽的自责中挣脱，他忙接着她的话“好，我和你一起。”

程烟微不可察的“嗯”了一声。

夏禹垣带着二人和陆鸣至附近专门送已故之人的地方。

程烟站在门口，看着大火滔天，火红色的光芒吞没了天地，故人之姿消失于火焰之中，她的脸上看不见表情，只一瞬不瞬地看着，面若寒霜，眼中却全是火光。

萧许川站在一旁，同她神情一般，他肃立看着，未发一言。

待到大火消逝，一个木盒盛着一捧灰烬由一人交到程烟手上。

程烟手接过木盒的一瞬，她垂眸看着那盒中灰烬，泪珠从眼中滴落，划过她的脸庞。

“多谢。”她嗓音哑的不成样子，而那人许是习惯了这般场景，面无表情地回应道“节哀。”

话罢，便同夏禹垣和萧许川点点头，便进了自己的屋子。

程烟微仰起头看着萧许川，她还未发一言，萧许川便点点头，从她手中接过盒子，封存完好，说道“我会放好，圆他心中所愿。”

程烟点点头，仿佛是被人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此刻，被人提着线往外走去。

萧许川同夏禹垣暂别，说着“此番变故远超我之所料，那些事宜还望将军多多看顾，此番也多谢将军帮忙。”

夏禹垣垂了垂眸子，看着萧许川手中木盒，又抬起头，说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你先处理这些事情，那边自有我盯着，王爷的消息，我也会尽快查出，向息现已被俘，你可安心。”

萧许川点点头。

夏禹垣后退半步，拱手说道“那夏某先行一步。”

萧许川微微颔首“有劳。”

夏禹垣走后，萧许川默默地跟着程烟。

两人默默走着，走到大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天空飘起了白雪，而路边尚有积雪未化而成的冰。

程烟终于停下了步子，转过身，一回头，便看见几步之遥的萧许川。

萧许川忙上前，他将她轻拢在怀里。

可他的怀里也充满寒气，衣襟上还沾着雪花。

他一身风雪，沾染着风雪中的她。

程烟紧紧抱着他，她哭的无声，却浑身都在颤抖。

萧许川眼尾泛红，他一只手轻拍着她。

世界之下，独有两人肃立于风雪，相依而立，一片寂静，独独有风雪萧瑟之声。

萧许川眼睫上沾染了雪粒，仍维持着最初的姿态。

良久，他察觉到程烟的情绪稍稍平静，他方才尝试缓缓松开她，想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可程烟抱的很紧，他松不开。

“萧许川。”她低声念着他的名字。

“嗯，我在。”萧许川低声回答着。

程烟发红的眼睛又溢出了一滴眼泪。

无论什么时候，她唤他，他总会回答。

程烟闭着眼，眼睫发颤，声音也发颤“你也会离开我吗？”

萧许川脸上扯出一抹笑，可这抹笑程烟也看不见，但他也或许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语气更加和缓。

“我们的一生总是在不断地分别，若是既已发生牺牲，便让牺牲者不白牺牲，让失去不白失去，让一切都尽最大可能不白费。”

他的话音温温浅浅，也只有在程烟这里，他会让自己的话带上了安抚人的能力。

程烟知晓他所说的意图，也知晓他刻意避开了自己的问题，她的心脏仿佛被人攥住，泛着抽疼，她眼角无声的溢出泪水，她如何不知他为何避而不答。

只因为他知晓既定结局，所以饶是用谎言哄她，他都不了，他选择提前帮她接受。

“如何不白费”程烟微松开萧许川，北地严寒的风无孔不入，在二人之间的距离刚烈地呼啸着，她仰着头，看着他，进一步问着“如何才算不白费？”

程烟细细打量萧许川的眉眼，她眼睛很红，仍有泪光，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似乎在记着什么，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萧许川的笑如寻常一般温柔“循着应走之路继续走下去，所谓应走之路，或是已故之人的夙愿，或是自身所追逐的，亦或是心中责任之呼唤。只要走下去，便每一步都算数”

“每一位身边重要已故之人的离去，都会留下一个心愿。”萧许川顿了下，又说着。

他眉眼温柔，盛着爱意，能让人困顿其中。

程烟情绪平复了不少，只是眼中仍旧有泪水流出。

“什么心愿？”她顺着萧许川的话问着。

“希望仍活着的人，仍能好好地活着。”萧许川认真地看着她，看着她一人站于风雪中，他满含爱意的眼中藏着的是心疼。

他的话于风中散开，程烟却总觉得，这话是萧许川在同她告别，在同她传达最后的话语，如同陆鸣最后留下的“死得其所”一般。

程烟的心脏如针扎一般，她看着他，一言不发，他微微弯着身，同她保持平视，一如从前许多次，他总会这样平视着看她，或笑或佯装恼怒，此刻的萧许川，表情平静，带着浅笑，同从前似乎是一样的表情，又似乎并不一样。

她目光落在他眼眸之上，程烟眼中溢出泪水，她浅浅笑着，却感觉四肢百骸都泛着酸，口中遍是苦涩之味，她发不出声音，只微微点头。

“嗯”

萧许川见她笑着，他抬手将她抱于怀中，错开同她的对视。

程烟抬手推开他，声音还沾染着些鼻音“这里湿了，太凉了。”

萧许川低眸看去，自己的衣襟因为沾了太多程烟的眼泪，已经湿了一大片了。

萧许川笑出声“那就先回去，换身衣裳。”

“好”程烟看着萧许川的笑，应着他的话。

二人携手往回走去。

程烟脑海中却是自己方才看见的萧许川眼尾泛起的红，其实他也很难受，其实他心中的情绪与自己相同，而他所说出来的那些话，又是因为他孤身一人经历了多少别离才靠着自己想出来的？

程烟握紧了些萧许川的手。

萧许川指腹轻抚着她的手背，安抚着她。

二人未回客舍，而是回了夏宅，如今时间紧急，若是再拖下去，恐生变故，需得尽快去找夏禹垣，将那些事情尽数处理了，好找到萧远和程暧。

二人回到夏宅的时候，夏禹垣正在同手底下的人交代着些什么，看见二人，便摆手让手底下的人先下去了。

程烟同他微微颔首，以示打过招呼。

夏禹垣看着两人，出声说道“向息现如今关押在那大牢之中，现今过去吗？”

萧许川看了看程烟，点头说道“尽快解决了吧。”

“殿下也一同过去吗？”夏禹垣本不是个这般拖沓的人，只是因着他或多或少知道萧许川当年在北地的经历。

“我一同去，有劳了。”萧许川应下，程烟听着他的回答，却不免地多看了眼萧许川。

“夏将军此处可有多余的衣裳，先给他换身衣裳吧。”程烟出声说道。

夏禹垣注意到萧许川衣裳湿了大片，说道“殿下和帝师大人且随我来。”

“有劳了。”

夏禹垣带着二人至一客卧，说道“此处方才收拾出来，有些简陋，只得委屈二位，衣裳已经备好。”

程烟打量着，确实像是刚收拾好的模样，她点点头“多谢了。”

夏禹垣看着萧许川手中的木盒，目光微垂“是我应做的。”

过了会，他重新抬眸看看程烟，又看着萧许川，说道“我先去外头安排人准备车马。二位好了，我们便随时出发。”

“好，有劳。”萧许川应下。

待夏禹垣出去，萧许川将木盒放于自己随身的锦囊之中，程烟上前放下了窗帘。

程烟背身观察着四周，萧许川褪下衣衫。

细细簌簌的换衣声于密闭的空间响起。

萧许川很快换好衣裳，见程烟看着一处眼神呆滞，他打断她的放空，说道“想什么？”

“不对。”程烟语气严肃。

“嗯？”萧许川不解。

“向息可能不是向息。”程烟若有所思地说着。

“不行，得尽快过去。”程烟话罢便想拉着萧许川往外走去。

对啊，向息之前便用过替身，若非自己对程暧和萧远足够了解，自己也很难认出，他怎会如此轻易地被抓住，中间存在那么长的时间，找个死侍，扮成他的模样，不也是轻而易举？

程烟默默想着，一边往外走去。

萧许川一边跟着程烟往外走，一边说“不急，烟儿，就算不是，也是一个线索。”

“万一那人自尽了，亦或是逃出去了呢？”

“那个地方，寻常人怎么可能如愿自尽，更别谈逃出去了。”萧许川低声说着，他安抚着程烟着急的情绪。